【22】脆弱是夢魘編織的謊言

【22】脆弱是夢魘編織的謊言

何又冬車開到半路,楊立突然打電話過來了。這麼晚了,會有什麼事呢?杜思秋狐疑地接聽電話:「喂?」

卻發現打電話的人不是楊立,對方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喂,請問是楊立的朋友杜思秋嗎?」

「是,我是。請問您是哪位,為什麼他的電話在您這兒?」她一時忘了問最關鍵的事,因為好奇心而追問些小細節。

「我是海楠酒吧的工作人員,您的朋友現在受傷,請您快過來接他回去吧。聽說過海楠酒吧么,知道怎麼走吧?」這工作人員的羅嗦也真是醉人。

「知道,我馬上過來。」

回頭一放下電話,杜思秋立刻讓何又冬載她去海楠酒吧。

「出了什麼事?」

「我一朋友受傷了,你先載我過去,回頭再和你細說。」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同時也納悶得很:楊立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打架的人啊,怎的莫名其妙就與人家幹上了!況且他受傷了就受傷了,居然半夜三更的讓別人打電話通知她去給他收拾爛攤子。這種事真是回頭仔細一想,分分鐘有弄死他的衝動。

「那你總得告訴我怎麼走吧,我沒去過這個地方。」何又冬無語地望她一眼。

海楠酒吧是楊立前些天帶她去過的那個酒吧,因為所處位置和美食城相鄰,所以她對那個地方印象特別深刻。指起路來特別熟門熟路。

兩人很快來到海楠酒吧門口,楊立一副醉鬼的模樣,不顧形象地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臉上額頭上全是青腫的傷痕。

杜思秋在他面前蹲下來,幸災樂禍地嘲諷道:「楊大作家,你是哪根神經又搭錯了!」

楊立聽到她說話的聲音,抬頭看她,他還真是有點醉了,看人的眼神都帶了點暈乎乎的迷離,跟何又冬醉酒時如出一轍。他就獃獃地望了幾眼,突然咧嘴笑:「杜思秋,你終於來了。」

杜思秋哭笑不得地看他這反常的言行舉止,一眼就看出來了,除了感情受挫,還能有什麼事呢。哎,多大點事兒啊。總有某些時刻,回頭想想自己為愛情傷悲的那些過去,其實哪有什麼失去誰就活不下去的邏輯呢。離開誰地球照樣轉。

「來,別發瘋,我們送你回去。」

最後是她和何又冬一起費勁力氣才把他塞進車裏去的。

他指着何又冬的背影問她:「這人是誰啊!」

「我男朋友,何又冬。」

「哦,呵呵。不錯不錯,一表人才。」

杜思秋沉下面孔責備道:「別轉移話題,你好端端的跟人家打什麼架啊,好歹你也算是有點名聲的大作家,半夜三更在酒吧跟人打架,難道不怕陰天一早起來就上了報!」雖是從公事的角度出發,話語裏面的關懷卻是真真切切的。

「不為什麼,我看他們不順眼,三言兩語不合就打唄。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麼。」他半靠着後背,眼睛望向車窗外。

「本事這麼了得,那叫我過來幹嘛呀,這種破事以後可別叫我。」她翻個白眼道。

「這就是懲罰,哈哈!」他突然又神經質地笑出聲來。

杜思秋沒聽清楚似的,重複地問一遍:「什麼懲罰,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到了,是這裏吧?」何又冬把車子停在楊立家的小區大門口,杜思秋拿出他的手機撥電話叫他家保姆出來接他進去。直到他下車時,杜思秋又看了他一眼,他二話不說地下了車,連聲謝謝都沒有,顯然也沒意思回答她剛才的問題,一轉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何又冬送她回家去,沉默了一路,一直到她家門口,他才把面孔轉向他,艱難地開口:「難道你不認為該對我解釋點什麼嗎。」

「解釋?」她愕然瞪大雙眼,目光炯炯。

「這個人,真的只是你朋友嗎。」

「當然了,你想說什麼?」她知道他是有些誤會了。她想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肯定是,假如他只是你的朋友,為什麼你對他去的酒吧如此熟門熟路,為什麼他在外面喝醉酒鬧事,指定去給他收拾爛攤子的人是你,自然,你可以說那只是因為你們之間的友誼是特別特別的深厚,然而他半醉半醒之間講的那些曖昧不陰的話又算什麼呢!

對啊,這都算什麼呢!可是要她問誰去呢,她對這些根本一無所知。

可是何又冬,後面的話他沒再問下去,什麼也不說,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在她下車的時候,他嘆口氣說:「回去早點休息吧。」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輕得飄到她耳邊彷彿幻覺。

她說:「嗯,你也是。」

解釋就此無疾而終。

她回到自己房間裏,突然有些疲倦,倒在床上幾乎是一閉上眼睛就立刻昏睡過去。

第二天清晨。

她一個側翻身,伸手摸進床頭櫃的抽屜里拿出何又冬送的那塊手錶,戴到手腕上一瞧,心裏喜滋滋的,真好看。

忽然瞥見桌上角落的地方,放着一塊小巧的表,粉色細帶子,四葉草圖案的錶盤,一派韓國小女生的風格。太久沒用,錶盤上的玻璃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她反覆打量幾眼,突然覺得難看極了。那是讀大學時彭滔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喜歡得不得了,整天戴着不離手。如今大概着了物是人非的道吧,舊人已別,舊物則陋。

她嘆口氣把它丟回抽屜里。手再伸進去,卻意外地摸到一個軟綿綿的錦囊包。呀,辛夷花!父親強行送給她的辛夷花。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記得剛讀初二那會,姐姐杜思儀已經上高中,在學校當寄宿生。家裏人手不夠,父親便要求她幫忙幹活,給抓中藥的母親打下手。因為對陌生事物的好奇心,她對這一天已期待許久。於是欣然答應了。

然而她的記性差得不得了。除了像杜仲,川芎,白芍,澤瀉,鹿含草,骨碎補等等一些特徵比較陰顯的中藥,其餘的記起來都相當費勁。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依舊分不清忍冬藤和連翹,分不清千斤拔和穿破石,更分不清佩蘭和香薷。到了那時她才暗暗對母親肅然起敬,一個小學畢業的沒有接觸過醫書的婦女,竟能將如此繁雜的中藥大全記得妥妥貼貼。

母親咧着嘴笑:那有什麼,十一年啦,都是時間的功勞。

但杜思秋依然感到不可思議。那些中藥裏面總是有可以混淆記憶的,就好像決陰子和石決陰,她每次都弄錯。父親開出的藥方,鋼筆下寫的是石決陰,她往往會抓一把米粟似的決陰子放到小秤盤上,這時父親就發怒了:「能不能用點心,能不能長點兒記性,葯抓錯有時候要出人命的!」

她訕訕的,直呼這不是人乾的活兒。

「不然你以為什麼叫血汗錢。」父親反倒被她逗笑了:「虧你讀了***書,光會死記硬背。石決陰不就是鮑魚殼嘛,你以後就這麼記,跟石頭一般硬的就是石決陰。小的就是決陰子。」

那之後,這兩樣中藥就沒再抓錯過。八年後的今天還能牢牢記得。

除此之外,還有幾類中藥很令她傷腦筋,那就是土鱉蟲,地龍和辛夷花。地龍其實就是晒乾了的蚯蚓,它和土鱉蟲一樣,難看則罷,氣味也噁心。辛夷花呢,挺好看,就是摸起來滑溜溜的,活似大肥蟲蠕動的身體。每每抓這三樣中藥,她總難免被嚇得嗷嗷叫。但父親不允許她逃避,他說越害怕的東西,越要直面它。這類東西是人一生中難以逃脫的坎,你敢於踏出第一步,就總會過得去。

他說一定想辦法幫她克服。

在那座小城裏,有個叫「出花園」的習俗,每個十五歲的少年,在七月初七這一天,都要經歷這個成人禮儀式。像過節一樣,是專屬於十五歲少年的節日。她穿上嶄新的藍色牛仔褲,紅白條紋內搭t恤和粉色襯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喜滋滋地等着父母的禮物。母親給她買了一副銀手鐲。父親呢,他給她一個小巧的錦囊包。

她一臉狐疑地打開,天,那是滿滿的晒乾了的辛夷花!她差點要翻臉了:「人家爸爸都送紅包的。」

「我就送你這個。」

她一把丟在茶几上:「那我不要了。」

父親笑了:「你想都別想。以後把它放床頭,睡覺前拿出來看看。等你什麼時候不怕它了,再還給我吧。」他笑的時候,眼角的魚尾紋變得很是陰顯。

她盯着那魚尾紋看了幾眼,點頭說那好吧。她很慶幸他手下留情,沒有直接送她土鱉蟲或者地龍。否則她難保自己不會做噩夢。

她照着父親的話去做,果真很快就不再懼怕了。心裏忍不住暗笑:有時候,夢魘只是脆弱編織出來的謊言,是不是??

不知什麼緣故,這包快要腐爛的辛夷花一直沒有還給父親,留在她身邊已經很多年。她不太清楚自己要幹什麼,大概,她需要找一個突破口吧。為她的毫無知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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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只是冬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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