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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燈開始模擬自然光,時鐘的液晶屏上顯示着07:00。

管家敲了幾次門,卡洛斯才睡眼惺忪地起床,把腳伸進床旁邊的純棉的拖鞋。昨晚上討論競選的政策和團隊討論得很晚,實在不想回家去面對妻兒和繁重的家庭雜務,他拖着疲憊的身子來了情人的公寓休息。

床的另一側女人還在熟睡,濃密的紅色長發在白色的床單上披散開來。

他帶上眼睛,眼鏡檢測到被他帶上后,鏡片內側的顯示屏跳出半透明的數十個消息提示,全部來自競選團隊和助理。作為近些年這片轄區最年輕的候選人,他在公眾面前的形象經營得相當好——

美滿的家庭。沒有顯赫的背景,從基層冶安官做起,年紀輕輕靠自己的力量破格升職。近些年開始參政,沒有任何受賄的記錄,媒體從沒能找到他任何污點和醜聞……除此之外,某次採訪中也提到了,這位精英無論身處何地,前夜忙到再晚,身處多高的位置也可以數十年堅持早起回復消息。

卡洛斯邊閱讀着消息邊準備開始洗漱。

在家時他的杯子總放在洗手台的左手邊,當他習慣性地伸出手時,指腹觸到的那種冰涼且鋒利的觸感才讓他反應過來這是在情人的公寓裏。

女人和他出身良好,持家有道的妻子不同,她的家和他的宅邸比起來更為無序和雜亂。洗手台的左側放着個小小的竹編籃子,裏面亂七八糟的全是化妝刷之類的東西——這種隨性,沒心機的性格,這也是女人常常能讓他放鬆的原因。

不過此時卡洛斯滿肚子的起床火。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流血的手指,暗罵這個邋遢女人剪了劉海還把剪刀這麼大大咧咧地開口向上放在籃子裏。

卡洛斯打開洗漱台鏡后的懸置柜子,打算找個創可貼包紮一下,不經意地看見剛剛割傷他的剪刀的刀刃似乎有某種薄薄的乳白色的液體反射着燈光——注意到到剪刀上近乎透明,若非他換了個角度幾乎無法察覺的不明液體,卡洛斯暗道不好。

同時,輻射區外緣。

石頭打量着闊別一年的“少年”,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

“你這樣看起來好娘啊。”

莉莉絲·薩德抬起頭。

哥哥吸取了幾年前試圖讓她留長發,結果她故意直接剃了個光頭的經驗,這次關禁閉是把她的義肢直接卸下來了的。頭髮在此期間肆意地生長,終於及腰。

她伸手揪了揪石頭為了方便戰鬥紮起來的辮子,“你不也長頭髮”。

石頭憋了半天沒憋出句話,反倒是臉憋紅了。他也想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和哥哥留長發都還很明顯是男孩子,L留長頭髮就從美少年變成了眼前這副娘娘腔的模樣。可能是因為L聲音本來就比較娘,身材也很嬌小的樣子?

他和其他幾個男孩子也私下聊起過,如果L有個長得像他的妹妹的話應該是挺好看的——但這個年齡的男孩子誰都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

暗金色的長發,沒怎麼照到太陽反白的皮膚,現在他很難再把她認成少年了。

唯獨那雙綠色的眼睛還是老樣子,沒什麼感情也沒什麼波動,就像是……逝者的眼睛,或者是叢林裏那些大型貓科動物的眼睛。

在家帶着手銬和腳鐐生活了許久,趁着哥哥執行任務遛出來,短暫地重獲自由的莉莉絲享受着含氧量極高的空氣。

一年前人魚的成功越獄對很多人的生命軌跡造成了影響。

越獄事故發生后,隨着政府對研究所的投資縮水,近期改造的奇美拉的綜合能力和質量都較之前斷崖式下跌。這直接導致了在那之前的人魚這個批次和七大奇迹——七個最強奇美拉——至少在較長時間內將是改造生物難以超越的巔峰。

石頭的哥哥岩,因為參與了捕獲人魚的行動失敗,在同期的冶安官內遲遲沒有晉陞。由於全家的生活費來源主要就是長子岩,隨着物價的上升他們家不得不從原先靠近郊區的蟲洞搬到了靠近輻射區的地方——而石頭為了補貼家用,除了平日裏會去輻射區打獵獵取可以食用的動物外,也在籌備着進入角斗場。

數年在陽光下的暴晒,狩獵,體能訓練和挑戰極限的徒手攀爬讓眼前的少年完全脫離了曾經的孩子氣——土著的戰士們為了顯示自己的勇猛,都有紋身的習慣,健壯的少年從左邊胸口到手臂佈滿了黑色的紋身,和他精壯的古銅色的皮膚相得益彰。脖子上掛着長長的一串粗繩編織的項鏈,他每獵殺一隻猛獸就會取下它們的一個犬齒穿孔掛在項鏈上。

莉莉絲看着眼前已經比自己高很多的獵人男孩不由得嘖嘖讚歎。打獵對於莉莉絲來說本身就是很新奇的經歷,所以就跟着石頭來了。

輻射區的生物變異的概率很高,經歷了多年沒有人為介入的物競天擇,很大部分存活下來的生物都可以說是相當危險的。

由於負擔不起飛行器,石頭和輻射區很多的獵人一樣都是自己馴服的翼龍作為交通工具。

莉莉絲坐在石頭後面的鞍上,好奇地摸了摸翼龍粗糙的鱗狀皮膚。

他們降落的輻射區舊址的邊緣因為人跡罕至,有着極為茂密的叢林和數量繁多的變異生物。

石頭打了聲呼哨,示意翼龍可以先離開了,熟門熟路地帶着莉莉絲往叢林深處前進。

走了幾步他突然想起身後的女孩並不習慣於在叢林裏潛行和捕獵,轉過身去想吩咐幾句,卻看見身後蒼白的少女壓低了重心,幾乎無聲地在前進。

腳掌外沿先着地,左右移動重心……

這是獵人們常用的隱藏蹤跡,不發出聲音驚擾獵物,追蹤用的“狐步”——她運用得相當嫻熟,根本不需要他們的指示。

莉莉絲完全沒有石頭想像中新手的樣子,甚至她的潛行比石頭這個獵人更加熟練。

石頭木訥地撓撓頭,張了張嘴還是沒多說什麼。

輻射區人類留下的痕迹早已被茂密的叢林吞沒。植被是這顆星球本來的皮膚和毛髮,毫無顧忌地生長開來,庇護和孕育着無數形貌各異的生命。

綠色的植物彷彿固態的海洋,微風和其中生物的運動都能激起枝葉的漣漪。

在這裏弱肉強食是相當常見的,變異後生存下來的生物們,經過多少年的物競天擇都是每場以生命為代價的角斗的勝利者。

莉莉絲摸着背上的新武器,既緊張又興奮地舔舔嘴唇。

石頭抬起頭,時而辨識着順風帶來的氣味,時而看着地上動物留下的腳印,對身後的女孩子招招手示意她跟上。

莉莉絲點點頭。

雖然她受到的專業訓練相當多,但她自知在野外生存和狩獵的經驗她自知是遠不如在這裏生長的石頭的。

他們今天的目的,是幫助居民狩獵最近食人的花豹。

護林員在幾個月前發現了誤入森林,被啃食得殘缺不全的旅客的遺體,通過其上殘留的唾液和齒痕大概分析出襲擊他的動物種類,就向當地類似貧民窟冶安自衛隊發佈了懸賞。

一旦嘗到過人類的味道,獸類就很可能會養成食人的習慣,這樣的隱患是必須儘快剷除的。

而對於希望加入角斗場成為角鬥士的石頭而言,類似的任務真正的角鬥士瞧不上,而其他普通居民也做不了,是他爭取賞金,積累名氣申請加入角斗場的絕好機會。雖然他自信能完成任務的成功率不低,但他從來不會小覷這些生物的危險性。

追蹤持續的時間並不久。

在莉莉絲沒有添亂的情況下,集中注意力的石頭很快就發現了花豹的行蹤。

而出乎兩人意料的是,這隻花豹並不是想像中的獨行,而是守護在她的巢穴前,身邊還有兩隻虎頭虎腦的幼崽在地上抱着摔跤玩耍。

變異的花豹不僅體型巨大,約兩米長,周身有明顯的白化現象。銀灰色的斑紋,白色的毛髮。陽光下母豹靜靜地露着半邊肚皮斜躺着,守在兩隻同色的幼崽旁,愜意地舔舐着自己的毛髮。

由於莉莉絲和石頭來的方向逆風,因此兩人的味道暫未引起母豹的警覺。

石頭見狀只是頓了頓,搭起弓箭正準備射殺。

“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可能會遇到反抗。”石頭皺起眉頭,判斷完形勢對着莉莉絲唇語。

沒什麼表情和情緒的綠色貓眼盯着他,莉莉絲遲疑了片刻,低聲問道,“他們要怎麼知道你完成任務了?”

“心臟。”

他對於莉莉絲的打斷並沒有什麼耐心去多解釋。

帶崽的母獸的危險程度有時候相比攻擊性更強,體型更大的公獸更高,母性的本能有時會讓這些獸類帶着拚死的決心和獵人搏鬥。

莉莉絲伸手拉住石頭的手臂,示意他等等。

一路潛伏過來,照理說他手臂上這隻手體溫應該上升,手心應該有汗,但女孩的手心卻冰涼而且乾燥。與其說像是人類的手,更像是金屬的溫度。

石頭試圖甩掉她的手,卻發現莉莉絲看起來纖細的手力氣遠比他想像的大。

如今這麼好的機會,很可能就在這個來自城市的大小姐這麼婦人之仁的拖延下錯失。

之前沒有意識到城內和貧民區的貧富差距前,石頭對莉莉絲沒有這麼刻意去保持距離。隨着他漸漸懂事,家庭也向城中靠攏,他才逐漸明白過來,並不是人人都生而平等的。

城內的孩子似乎都有對獸類存在着不必須的那種善良。

他們不需要參與殘酷的生存競爭,看見的不是吃人的,和人競爭生存資源和土地的野獸,而是可以濫用他們的善良,凸顯他們作為人的高尚的弱者——只有吃飽穿暖,不需要擔心因為輻射和污染會死去,也不需要擔心走在某個陰暗啊的角落裏會因為手裏的乾糧被強盜割喉的城裏人,才會有那麼奢侈的“善良”。

他潛意識裏理所當然地認為,即使是自己的朋友,莉莉絲也還是“城裏的孩子”,略有些煩躁起來。

莉莉絲似乎對他的不耐煩有所察覺,鬆開手,“先別動手”。

她這句話,故意是沒有壓低聲音去說的。石頭心下道了句糟糕,立刻往獵物的方向看去。

果然,隨着莉莉絲那句話,巨大的白色花豹意識到不速之客的來到,立馬豎起耳朵警覺起來。

莉莉絲大力把石頭往身後一推,自己先從藏身處出來。石頭跌坐在地上,忙不迭正準備搭弓射箭,只見眼前的女孩突然四腳着地,如同走獸般趴在地上降低重心,後腿蜷曲準備發力。

女孩的身材比母豹小很多,突然的出現顯然讓母豹有些措手不及,翻身而起,立刻把兩隻幼崽護在身後,齜牙咧嘴地對着女孩發出威脅的聲音。

石頭耳邊如貼地滾雷般,響起低沉而極有震懾力的獸吼。只見少女的下頜張開,頸間暴起青筋,顯然剛剛那聲獸吼是從她喉間發出來的。

這身暴吼震得母豹往後縮了縮,而她身後的石頭格外敏感的耳朵亦被那聲突如其來的獸吼震得大腦發麻。

不會錯的……

那是叢林食物鏈頂端,百獸之王的吼叫。

周圍的叢林隨着這聲吼驚起窸窸窣窣的聲響,走獸四散逃離,頭頂驚飛的群鳥慌不擇路。

母豹驚得耳朵都往後貼近腦袋,身體雖然還是護着兩個幼崽,但露出的獠牙早收回去了,喉嚨里傳來示弱的嗚嗚聲。

石頭反應過來,立刻搭弓準備射箭。

莉莉絲剛轉過身想示意他不需要搞得來你死我活,突然只覺得帶着體溫和腥氣的疾風向她咽喉的軟骨襲來。兩肩陡然加重的質量和石頭驚異的眼神很清楚地告訴她剛剛這幾秒發生了什麼。

不需要轉頭,莉莉絲下意識地以極快的速度伸手格擋住巨獸對喉嚨的撕咬。

義肢因為利齒巨大的咬合力微微凹陷,仿生皮膚破掉露出內部金屬的結構,兩個還是“原裝”的肩膀被巨大的豹爪撕開血肉模糊。母豹腥臭的呼吸撲面而來,莉莉絲對着近在咫尺的巨獸的耳朵再次大吼一聲,腳跟沉入泥土幾許,腰部猛地發力往前一推,直接把剛剛撲上來的,身形比她高大許多的母豹掀翻在地。

貓科動物習慣性地試圖用后爪拉開和她的距離,試圖起來再撲。

莉莉絲這次有了準備,膝蓋死死頂住花豹脆弱的腹部,牢牢地把它釘死在地上。

獵殺過相當數量的猛獸,石頭沉靜地看着眼前的驚變——搭弓,射箭,幾乎都是眨眼間的事。

莉莉絲只覺得帶着鐵鏽味的箭頭擦着自己的後頸過來,隨着箭頭穿透血肉的聲音身下制住的花豹悲鳴一聲,鮮血濺了自己一身。石頭提着弓箭過來,對着受傷的母豹又補了數箭,力度大到箭穿透母豹的皮毛和肌骨,箭頭沒入土地。

莉莉絲啞着嗓子剛想說“別殺生啊”,還沒說話就看見皮膚黝黑的少年皺着眉頭俯視着她。

石頭深邃的眉眼,強健的肢體,身上猛獸的紋身猶如會呼吸會咆哮般隨着他的呼吸起伏。

金色的陽光從葉間傾瀉而下,她眼前彷彿站着尊戰神。

他低頭看着滿臉血的莉莉絲,伸出手拉她站起來。

“……謝謝。”莉莉絲的聲音嘶啞和細弱得像是指甲刮過砂紙,那句別殺生的話終還是沒說出口。

“……不要小看叢林。”石頭拉過莉莉絲的手臂,粗略地看了看她肩頭的傷口——如果不是現在知道了這個朋友是個女孩子,對於那種天真的行徑他可能已經爆粗口了。

確認莉莉絲只是些皮肉傷后,石頭悶聲不響地自己上前去剖開花豹的腹部準備取其心臟好兌換懸賞。

雖然她對於血腥的場景並不陌生,莉莉絲依舊略有些愧疚地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四下尋找起兩隻幼獸的蹤影。

在她發出吼聲后沒多久,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就往枝葉遮蓋下的石穴里躲藏起來了。

石頭略往這邊瞥了眼,大概也知道她是想去查看查看幼獸的情況,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打了聲響亮的呼哨,示意翼龍可以來接他了。

忍着肩膀的早已習慣的疼痛,為了防止感染,莉莉絲連着袖子撕掉肩膀附近的衣物,往傷口上啐了兩口,就撥開帶着荊棘的垂蔓。

剛剛喪母的兩隻幼獸頗為可憐地擠在極小的空間裏,對着眼前這個兇手呲牙咧嘴。

莉莉絲嘆了口氣,自責多少還是自己的魯莽和自以為是導致了它們的母親的死亡。

石頭似乎聽見了她微不可聞的嘆息:“即使不是我們,也會有別人來殺掉他們的母親。”

莉莉絲沒搭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眼前兩隻小生命剛剛目睹了自己的母親的死亡,明亮的才剛剛脫去藍膜沒多久的眼睛裏滿是類似驚慌和恐懼的神情。莉莉絲伸手去撫摸它們柔軟的皮毛時也並沒受到它們的攻擊,手下溫熱的小生命在顫抖。大貓的皮毛都不是很細膩,即使是幼獸的胎毛也有些粗糙,但它們的體溫都比人類略高,暖暖的,是來自生命本源的,充滿力量的溫度。

莉莉絲恍惚間想起母親對自己說的,你就是心太軟了,所以成不了第二個毒藥公爵。

可能是吧……

她捏起小豹子頸后的皮毛,像是它們母親叼起它們那樣,輕鬆地把它們從窩裏提出來。小獸溫暖的體溫,微微帶着獸類的臭味和奶香混合的味道。

抱在懷裏沉甸甸的,是兩個鮮活的,小生命的重量。

石頭那邊已經麻利地得到了他想要的心臟,包起來放到背後的獸皮背包里。戰神般的少年,在豹的屍體前不顧血污地跪下,面向太陽的方向合掌祈禱。

感謝太陽神,賜給我們食物。感謝犧牲的兄弟姐妹,用血肉讓我們生存。

莉莉絲拿還帶着血污的破布和自己的外套,如同包裹嬰兒般包着兩隻小豹,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少年獵手跪下來對着太陽祈禱。

他祈禱完畢,悶不作聲地起身接過莉莉絲懷裏的一隻幼獸。沒多久石頭的翼龍就頗有默契地降落在兩人前小塊的空地上。

石頭對於莉莉絲的胡來並不是很開心,但因為莉莉絲的嗓子因為獅吼早已經破掉他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持着韁繩在前控制着翼龍的飛行。莉莉絲也只是把兩隻幼獸護在懷裏,也是義肢的雙腿吸附在翼龍背脊的皮膚上。

雖然是久別重逢,但二人返程默契地一路無話。

在之前兩人還是孩子的時候,就習慣了沉默而默契的相處方式,速度最快,也是孩子裏面最強的兩人無聲地攀爬蟲穴,到達頂端后,並排坐着眺望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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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的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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