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信述鉛華
“那白總,我就先走了。”
送別何小文後,他看着手裏的白色信封,只見信封表面寫着耀龍親啟簡單四個字。
字跡工整整潔,且勁道十足有力。
白耀龍初中時偶爾會從學Xi委員那裏拿徐文敏的作業來抄,所以對這漂亮的字跡並不陌生。
字如其主,讓人生敬。
但看着這秀麗的幾個字,他的手卻有些顫抖,生怕再次陷入昨天那種恐怖的悲痛中。
他來到陽台,這裏正好可以看見江景,落日的餘暉灑滿了整個地板,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旁邊的秋菊,就像鍍上了一層金子。
暖暖的陽光讓遠處的河岸閃閃發光,也讓近處的綠植層層疊疊,這樣的景色總算給了他一絲拆信的勇氣。
拆開信封,裏面是從某個筆記本撕下來的一頁紙,撕痕非常的整齊。
慢慢展開信紙,整篇工整無痕的篇章映入眼帘,字很美,但白耀龍卻希望這篇字跡工整的信從來沒有出現。
“耀龍:
當你見到這封信時,我想應該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寫這封信,僅僅是為了表達你給我人生帶來最後一點光華的感謝,雖然微不足道,但還是希望你能接受。
還記得初三操場旁我對你說的話嗎,我說我喜歡的是在家裏能夠保護家人,出了校園能夠為社會作貢獻的人,現在你真的做到了我話里那樣的人,我為你感到由衷的高興。
我想我當時的話,或多或少的改變了你吧,只不過說出這樣大言不慚的話的自己,卻變成了小丑,也許這就是命運弄人吧。
在這幾天你的陪伴里,我知道你在用最大的努力安撫我的內心。
你帶我去泛舟看夜景,帶我去南山遊樂園,甚至打算這周陪我回白景鎮,都是為了我走出內心陰霾,我也感到非常的開心。
真的很謝謝你,沒有把我當成一個陌生人,而是毫不猶豫地帶我離開了那個罪惡之地。
不過我這人比較軸,因為從我母親離世那一刻我就有這個打算,我不想帶着這沆贓的身軀和破敗的心靈繼續活下去,我已經完成了身為兒女的責任。
離開這個世界我並不感到痛苦,相反,這對於我來說是一種解脫,所以也請你不要為我難過。
當然,也請你不必對我有所留戀,雖然這幾天我能感受到你的情意,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因為,我已經不是能夠配得上你的人了,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天,雖然很開心,但我內心更多的其實是慚愧和自卑。
我走了,最後謝謝你在我生命中陪我度過了最後一段愉快的時光,如果有來世,我再報答你吧,勿念!
徐文敏致!”
信的內容很簡短,但白耀龍卻知道兩人的交集其實就和信一樣,很短。
白耀龍不知道為何以前高傲而美好的徐文敏為何會墮落風塵,但就如徐文敏信中所述那樣,從東海市偶然碰見徐文敏,並強行把她帶回來后,他就一直在試圖撫平她的內心的創傷,希望把她從新帶回自己的世界中。
然而他還是沒有做到,其實他幾次看見徐文敏木然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做的還遠遠不夠。
但白耀龍的人生從來沒有經歷過貧窮的摧殘,所以他壓根就沒有想過徐文敏會自殺。
或者說其實他才是壓垮徐文敏的最後稻草,也許徐文敏內心真實的想法是不想他看見自己的落魄和不堪吧。
“文敏..”
信紙上早已經佈滿了淚珠,白耀龍再也綳不住,抹了一把眼淚鼻涕。
他後悔自己這幾天還在忙工作,後悔自己沒有察覺徐文敏細微的心思,更是後悔自己這些年為何就不尊崇本心去找這個一直在自己心裏的女孩。
白耀龍低垂着手,手裏的信卻不經意掉到了地上。
但他沒有去撿,只是這樣獃獃的望着天空,就像一座雕像一樣,痛徹心扉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就這樣呆坐了半個小時,白耀龍才撿起地上的信,連同那張照片從新鎖進了保險柜。
他穿上外套,朝門外走去,失去了徐文敏使得他更想快點見到自己在這個世界最親的人。
半小時后,他開車來到一個老舊的小區里,由於小區實在太老,樓下根本沒有停車的地方,他一般就只能將車停在另外一個街區的。
停好車后,他在路邊街道水果店買了母親愛吃的蘋果,水果店的老闆娘是這裏的老街坊了,所以對他的到來也挺熱心的。
在穿過巷子,爬上一棟舊樓的四層樓梯后,他來到一個貼滿很多小廣告的門前。
敲了敲門,很快門內傳來一個慈祥的老人聲音。
“來了!”
“媽,我回來了。”白耀龍整理了一下情緒,還是微笑道。
“回來就好,還提東西幹什麼,我這裏什麼買不到”說完也不等白耀龍說什麼,接過他手上的蘋果就往裏面走。
然後邊走邊道:“快去洗手,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水煮魚和蒜泥白肉,洗了來嘗一嘗。”
白耀龍心裏感到一絲暖意,洗完手看了看房間,一切乾乾淨淨,整整潔潔,這些細節告訴她母親的身體還是非常的好。
他雖然多次勸母親去他那棟濱江別墅同住,但母親卻說這裏住慣了,離不開那些和她一起嘮嗑的老鄰居。
白耀龍也很無奈,可最後想着只要母親開心,其實在哪裏待着還不是一樣。
母子落座后,白母就先給白耀龍盛了一碗芋頭湯,然後笑着道:“嘗一嘗,今天從超市那邊買的新鮮芋頭,我用大骨湯燉的。”
白耀龍喝了兩口湯,鮮美可口,芋頭也入口即化。再看了看滿桌子的菜,他想如果能將徐文敏帶來,不知道母親會多開心。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又低落了些,白母似乎也看出他有些不開心,問道:“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麼困難,感覺你心事重重的。”
白耀龍搖了搖頭道:“沒有,媽,你別多心。”
白母點點頭,卻放下筷子接着道:“小龍,你別怪媽嘮叨,你這都32歲了,自從你和思容分手后,就沒想過再找一個嗎。
雖然思容不懂事,但這麼多年了,她給你造成的陰影也該過去了,人要學會向前看,我都這一把年紀了,半截身子都在土裏,你不會真打算讓我這個老太婆孫子都看不見,就去見你爸吧。”
白耀龍猜到母親一定會說這些話,這是每次他回家母親都會老生常談的事。
但他這些年忙於工作不說,光是以前唐思容對他造成的創傷,就讓他一直沒有重拾戀愛和婚姻的信心。
這幾天與徐文敏的偶遇本來給他帶來了極大的信心,他甚至都已經打算帶徐文敏來見面前這位老人了,可惜…
但經過這次的事件,他不想再讓這些生命里重要的人受傷了,所以順着老人口答道:“媽,我這次回來就是給你說這事的,我想通了,打算找一個人結婚了。
你前面不是在說二嬸介紹了一個小學老師嗎,讓二嬸安排一下吧,我先和她見一面。”
“真的?你終於開竅了,我這就去給你二嬸打電話,要那女孩電話。”白母沒想到自己這次一擊成功,高興的站了起來。
“媽,你急啥,把飯吃了來啊!”白耀龍看母親激動的樣子,彷佛是中了大獎一樣,可見自己的終身大事她有多麼操心。
“吃,吃,使勁吃,媽今天高興。”白母也笑道。
“這幾天思容媽媽來過嗎?”白耀龍接着問道。
“沒有,基本都是我去看她,哎,她也是個可憐人,要是沒出那些事,今天桌子上也不會只有我們娘倆,哎,真是造孽,造孽啊。”白母嘆氣道。
“不過不管思容怎麼樣,她唐家也是對我們老白家有恩的,做人要飲水思源,恩怨分明。
所以你沒事還是應該多去看看殷阿姨(唐思容的媽媽),甚至有機會也該去獄裏探視一下唐叔叔(唐思容的爸爸),知道嗎?”
白耀龍點了點頭,如果說昨天徐文敏的去世是新愁,那麼唐思容與自己的孽緣就是不折不扣的舊傷。
他單身到現在,其實很大程度是與唐思容有關,但他卻不怪唐思容,因為,他明白,愛情很多時候是不能由自己控制的。
吃完飯,白耀龍給何小文打了一個電話詢問了徐文敏殯葬的情況,何小文告訴他那邊已經整理完儀容,可以隨時準備告別儀式,龔書記那邊也反饋說只要他回去簽了投資協議,他會安排接下來的事,包括廠區需要土地及環保手續等。
而白母卻在和他二嬸一個勁的聊着什麼,不用說,多半就是白耀龍的相親大事。
聽着母親談論婚事,白耀龍嘆了一口氣,這邊徐文敏屍骨未寒,家人卻在給自己談婚論嫁,這算不算是上天對自己感情的一種惡作劇呢。
夜裏,他躺在這兒時的床上,卻意外的夢見徐文敏回來找她。
夢境非常的模糊,但他依稀能看見夢裏的徐文敏是初中時候的樣子。
他們坐在一起,但徐文敏卻看也不看他,只是嘴裏不停的念叨着什麼,他聽不太清,好像念着:“來…幸福…你來啊!”
白耀龍感覺很詭異,用手去拉了一下徐文敏,對方卻沒有反應,依然在那裏碎碎念,彷佛就是一座石雕。
“文敏,文敏,你怎麼了,別嚇我啊!”
白耀龍搖着徐文敏,可徐文敏依舊沒有反應,看了看周圍,但除了黑暗什麼都沒有。
當他再次回頭看向徐文敏時,徐文敏的臉卻變成了唐思容的臉,只不過這次她沒有平視前方,而是以90度的直角彎着看着他,樣子說不出的恐怖。
而這時唐思容只說了一個字“來!”,白耀龍就再也控制不住恐懼,被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