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頭嶺貓子
一條國道橫貫了金東和恩城,但其實——當然這已經是很少人知道的事實,一道貓頭嶺就劃開了金東和恩城。沿着國道從金東到恩城有40公里。從金東的邊陲小鎮恩集鄉的石龔村翻過貓頭嶺,也到了恩城。要不然,人們怎麼會把恩集叫做金東的邊陲小鎮呢?儘管從貓頭嶺到恩城並不省事——翻山越嶺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一道貓頭嶺就能望見兩個縣城,讓人們不得不對這兩個縣城的關聯產生遐想。
關於這關聯,還有說得更邪乎的說法。三十來年前有好些好事者研究恩集鄉名字的來源,其中的“恩”字,他們認為就是來源於恩城。
事實上,兩個縣城確實關聯很大。這關聯最突出的表現是,貓頭嶺那一邊的恩城緊挨貓頭嶺的那些村落,講的方言竟然跟金東話一模一樣。從這些村落開始往南邊走,方言竟越來越不一樣。到了恩城的最南邊,那裏的人們聽到金東人說話,就已經像聽到外國人說話一樣了。
這一點在方言上的關聯只有從歷史和文化的角度分析研究才能知道原因。因為這是很專業的事,我們就不去說這裏面的事情了。但既然說到了文化,貓頭嶺兩邊的文化差異之大卻不得不讓人唏噓好久。這話要怎麼說呢?
“貓頭嶺”,重在“嶺”字。中國文化史上名字有“嶺”的文化就是嶺南文化。嶺南文化的圈子包含了江西、廣東、福建等省。金東是江西的邊陲小城,恩城是福建的邊陲小城。兩個縣城在古時也都在嶺南的文化圈子了。
可屬於同一個文化圈子的人最終還是不同。比如說,福建人愛去海外,主要是東南亞的國家,所以福建的華僑多。江西人喜歡到國內其他地方打工,所以江西的移民多。再比如,恩城的人愛種荷花、睡蓮這種古時文人愛種的玩意兒,金東的人愛玩麻將這種國粹。
恩城人和金東人喜好的事至少有兩件相同點,都算是傳統文件和都很貴。荷花、睡蓮這些古時高級知識分子玩的東西貴起來當然是沒有話說的。金東的麻將貴起來也不含糊。麻將有窮玩和富玩兩種玩法。如果把窮玩和富玩當成兩個末端,這兩個末端之間就是一個連續的區間。所以嚴格說起來,麻將的玩法有無數種。還需要糾正的一點是,窮玩向下有終點,富玩向上沒有終點。這樣看來,玩麻將成了一個初中生常做的複雜的初等數學題。如果這樣玩,肯定會難倒一大批文化程度不太高的國粹愛好者。幸好,金東人把這個問題簡化——麻將桌上的一個子只值平均100塊錢,往往一手打下來輸贏二、三十個子是再正常不過的。又有好事者做過統計,金東人一下午打麻將的開銷就夠恩城人種一年荷花。為什麼這個好事者只統計了下午?又有好事者總結了原因,雖然這門國粹的入門不需要太高的學歷,但畢竟一手牌打下來算輸贏的子都要費好些腦筋。可能是因為前一天夜裏大家打得太晚算得累了,早上起來腦子還在轉圈兒,所以上午已經不再算不動子了,麻將也就擱置了。可見,人體的極限對國粹的發展極為不利。說回金東和恩城兩縣人民愛好的不同。對於這唯一的不同點,恩城人只能嫉妒地說:“還是玩國粹的人有錢。”
金東人玩麻將最熱鬧的時候往往是春節期間。我們前面說過,江西人到外面打工的多,金東人畢竟也是江西人,這一點當然不會例外。所以春節以前,整個金東就沒有多少人。春節就不一樣了,回鄉過年使人口翻了倍。大家攢了一年錢,就是為了給發揚國粹作一點貢獻。可是有一件讓人極頭疼的事——麻將畢竟是坐着打的,冬天久坐太冷。所以有好事者問了:“為什麼春節的人打起來麻將來不怕冷,特別是當麻將要打到深夜時?”
問出這樣問題的人那就是太不了解金東了。金東在85年那才叫冷,現在的金東每年最冷不過零上2到3度,近十年出生的金東伢仔已經不認識雪是什麼東西。可放在85年年,金東的伢仔怎麼玩雪?他們脫光了衣裳,從一個比自己高出兩個頭的地方撲到雪裏,撲出了人型坑來!由此可見,85年前,雖然地處亞熱帶,金東冷起來也決不含糊。
所以有人不得不感慨,全球變暖促進了國粹在金東的發展,從而改變了金東人的生活,這是落後的金東縣城直接參与全球化的一個鐵證。全球變暖又是工業化帶來的必然結果,所以又有人感慨,工業化改變了金東人的生活,這是落後的金東縣城直接參与工業化的一個鐵證。這和現代互聯網對人民生活方式的改變很相似。
可在85年,貓頭嶺上的土匪頭子貓頭龍愈寬也不得不承認,金東和恩城的冬天是一年比一年暖了。當然,他並不知道全球變暖這回事,工業化他就更不知道了。他只是跟他的副手朱中簡抱怨:“戳西,這冬天真是一年比不一年不像樣。”下山後,他望着雪皮已經禿了貓頭嶺,竟懷念起來大雪封山的情況,全然忘記了往年他們的生產性活動在大雪裏受阻的情況。還好新來的朱副官提醒了他——他是來打劫的。
“司令,麻將館到了。”朱副官指着黑漆漆的恩集街唯一一個亮燈的地方說。“司令”是龍愈寬自封的。能叫“司令”的必然是大款,手握十幾條槍的龍貓頭自然就是大款。大款都有兩個相似點。第一個就是如龍司令不分季節的打劫——龍司令把這叫做生產性活動,這般勤勞。第二個就是如龍司令在生產性活動之前湊恩集的熱鬧打個麻將這般有雅興。
龍貓頭把門一踹,氣勢就出來了。麻將館裏頭的人不知道情況,還以為是貓頭嶺上的貓頭帶人下山來搶劫來了。就在人們正要四散逃走時,麻將館當值的夥計斗膽偷看往門邊瞧,只瞧見兩邊穿着體面的人站在門口。夥計的火氣就上來了,上來就要開罵。場子裏最熱鬧的一桌里擠出了蘭信英,她開口了:“吃飯睡覺,讀書耍寶,都不如打兩梭痛快。”說著她也一腳踹開了兩個人:“但輸不起就不要來找姐姐我玩。”然後她左手叉腰,右手指着空出來的兩個位置,看着龍貓頭他們,說:“請!”
龍貓頭得意地在朱副官耳邊說:“看吧,沒人認識我。”朱中簡也只好小聲回答:“你做這買賣起碼有七八年了吧。還是你高。”蘭信英等得不耐煩了,一把坐了下來:“看你們是男子人,原來還是娘子人一樣咬耳朵啊?不敢打就滾,浪費姐姐的架勢。”
“來了,喊什麼?”朱中簡是個讀書人出身,被這小娘子人一激,火也上來了。倒是貓頭呵呵笑也不說話。待朱中簡吼完,這兩人就走向了那桌子。走時,朱中簡跟貓頭抱怨:“看你裝得像,要什麼副官啊?趕緊把我放回去念書得了。”原來朱中簡是恩城最南邊的一個讀書人,路過貓頭嶺被貓頭他們攔住搶去了所有錢財。貓子本來要放他走,可沒想到貓頭把他強留了下來當副手。
“打就打,我們也不會怕你這個女子”,貓頭直直地走了過去,揀了東邊的一方坐了下來。朱中簡見沒說動貓頭,便也走了過來,把南邊的那個推開,坐了下來。
也不說怎麼打,打多大,四人就開始洗牌了。看熱鬧了也接着看熱鬧,打牌的也接着打牌。不出十把,貓頭和朱副官各自斷了十來梭,全被西邊的那人贏了。倒是蘭信英不輸也不贏,做了十把相公。
“嘩”地一下,蘭信英一把抓住西邊那人的手,一翻,從那人袖子裏抖出兩個骰子。“玩假!”蘭信英厲聲喝道,然後對當值夥計喊:“老闆,你們場子裏有人玩假,我不玩了。”出來了幾個打手,把玩假的人拎了出去。
蘭信英一隻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罵道:“戳他娘西,大冷天出來陪你們打麻將,你們還玩假。不玩了。”
貓頭安慰道:“娘子人,表生氣,如若還想打,可以去我家裏打啊!”
“流氓。”蘭信英白了一眼,抬腿便要離開。
副官忙拍了一下貓頭的胸口,怪道:“叫個‘司令’就會說話了?不會說話就老實待着別說話。”然後幾步竄到蘭信英身前道歉:“我們老闆是個土包子,不會說話。他其實沒有壞心思,只是看你打得那麼好,想請你回舍下再切磋。”
打麻將的人最喜歡的就是聽別人說他打牌手藝好,真的好不好、輸贏了多少倒是不太重要。蘭信英聽這一誇,馬上就答應了。
到了貓頭他們下榻的客棧,進了屋子,兩邊一再查看,門一關,副官就向蘭信英認錯:“蘭姑娘,剛才多有得罪,你別往心裏去。我就是貓頭嶺上的副官,這位是我們貓頭,哦不,司令。”
貓頭沉不住氣,問:“你前幾次聯繫我們,我們也派了朱副官聯絡你,有什麼話不能跟朱副官商量非要約我來呀?”
蘭信英有些着急,但貓頭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打麻將好說,借我貓頭嶺給你們過路就免談。”
“那還有什麼說的,不給我們過,我們就打過去。”
朱副官冷笑了兩聲,再說道:“司令,您看到了沒有。這夥人沒有把人放在眼裏啊,派了個這麼不會說話的小女子來跟我們談。當年他們上井崗山的之前,可是他們的老大親自上山跟山頭當家的談。我看,咱們白來了。”
“也不白來,”貓頭向手心裏呵了一口白氣,接著說:“我們山上的貓子們不是下來了十幾個人嗎?槍也帶了不少,沒點收穫我們怎麼會回去?告訴兄弟們天一亮開張就是。買賣做完了就回家。”他又笑嘻嘻地看着蘭信英說:“我們這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窮人家過慣了窮人的日子,不稀罕你們畫的大餅。”說完就要朱副官出去聯絡貓子們。
“你不能這樣。我們把你當成了可以爭取的對象,你怎麼能真的打起老百姓的劫來?”蘭信英擋住門口,質問貓頭。
“我們向來就是這樣的。剛我不是說了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吃我們怎麼活下去!”見蘭信英還不讓開,貓頭又冷笑:“不讓我們吃山吃水也行,我們吃你。反正年底了大家花得都差不多,這裏油水也沒多少。你就跟我們回去,陪我們的貓子打打麻將。如何?”
話說完半天,不見朱副官有一絲反應,貓頭子用他的手槍敲了下朱副官的肚皮,很不滿:“你站那兒發什麼年,抓她綁起來啊!”
朱副官這才提醒道:“司令,這恐怕抓不得。她們這些人一向都不是單獨出來做事。前面她是跟我們說好了她一個人來,可也保不準私下裏沒人跟着呀。”
“那又怎麼樣?”
“見這女的沒出去,那人會肯定得回去報信啊。”
“那又怎麼樣?”龍司令很不屑,“這裏還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要來,不等我們動手,這恩集的各個民團就得先把他們吃瞭然後去領功。”
“那我們綁一個大活人出去,當地民團不吃我們去領功?”
“你書讀到屁眼裏去了。”司令氣急敗壞,“我們和民團向來是,那個合作關係,人家吃我們做什麼?”他指着副官的頭使用罵。副官沒法,只能照做了。
把人綁定后,副官收拾東西就要走,被司令拉着:“急什麼?等天亮貓子們回來一起走。”
“天亮那不得打起來?”副官用手護了一下頭,斗膽問完后,又扶了一下眼鏡。幸好司令可能是綁了一個漂亮女的心情大好,也不罵他,只說:“打不起來,放心啦兄弟。陰天天一亮,把這女的塞那木箱子裏頭。”
天一亮,不等貓們回來,司令叫起副官,就要和副官抬着箱子走。但副官有些為難了。天底下所有的讀書人都有個通病,書讀的越多力氣就越小,可脾氣越長越大。副官也如此,他坐着,不動,說:“抬不動,愛抬您抬走。您說昨日晚叫兩個貓子連夜抬走不就行了,看你沒文化還挺愛玩這些玄虛。”司令踢了一腳,拿槍一指,然後用槍管挑了挑副官的眼鏡,威脅道:“抬不抬?”副官仍不動。司令卻也不惱了,嘲笑說:“行啊,讀書人,就是有骨氣。”然後他轉身抬起左腿往箱子上一放,拿槍的那條胳膊擱在左腿膝蓋上,槍管朝下。他歪着頭看副官:“眼鏡仔,有骨氣是好事,可骨氣都用在這種地方,你們讀書人還救得了誰。”他也不得眼鏡仔副官反應,左手晃了一晃。副官沒法,只得穿了一根七八公分粗、三四米來長的竹子穿進綁在箱子上的繩結里,自己在在前邊先扛了起來。
“空的?”副官驚喜地轉過頭問。司令用手槍敲了一敲竹子,在“咣咣”的響里低聲說:“丫戳,就沒見過你這樣蠢的人,小聲一點。不然這七八公分的竹子我照樣掄得起來打你。”
走到了石龔村山裏的大魚塘,十來個貓子早已經等在那兒了,看樣子收穫都還可以。其中一個貓子嘴邊都是土,副官問他:“又表演上吃土了啊?看來,又被人跟上?”吃土的那位把嘴一抹,答道:“被嚇跑了,長官。”
“長你娘的長官。”副官拿收起的繩子就要來抽那吃土的,“也就你們大當家年臉皮厚,自封司令。你們也真敢把自己當成吃皇糧的了?”轉身,他又沖龍司令嚷了起來:“是不是啊,龍司令爺?說吧,您老把人藏哪兒了?”
“吶,”龍司令指了指朱中簡身後,“那不就是了?讀書人就是迂!”朱中簡回頭看着被綁得結結實實、嘴裏又塞了塊木頭的蘭信英,一顆懸着心終於放了下來,“那就,收工,回窩?”
“回你個鬼,真把自己當貓子了?”龍司令一腳飛過來,卻踹空在一棵樹上,驚得樹上一群鳥“哇哇”亂叫飛了出來。
“您還說不是貓子,鳥都差點抓了。”朱中簡指着天上烏黑黑的一群鳥說,“走吧,鳥都驚了,人也該被驚了。”
於是這群人在林子裏一直像貓科動物一樣飛奔起來,卻也不說話,安靜得如鬼魅般。進了貓頭嶺山谷里,鬼魅裏帶眼鏡的人又感覺到不對勁,他馬上示意大家停下蹲了起來,拎起那個吃土的貓子說:“去看看,是不是有賊進來了?”貓子得令就跑出去查。
“呵,賊窩裏遭了賊。真稀奇!”龍司令摘掉他的帽子——款式是他上次綁恩集一家大戶的小老婆時,躲在大戶院裏看電影學來的,好吹一吹他趕路中頭上冒的汗。
一會兒,查賊的貓子就回來了:“是有賊,在我們周圍貓着呢,看樣子是想吃了我們。”
龍司令罵到:“他娘西,又是‘賊’又是‘貓’,這群人是來砸我們招牌的。”朱中簡伸手就蒙住龍司令的嘴,低聲吼道:“住嘴啊你!”接着問貓子:“紅色的?”貓子點了點頭。
“麻煩了。”朱中簡蹲着走到了龍愈寬旁邊:“你看你,闖禍了吧。人事主追上了,要報仇,吃了我們,怎麼辦?”
“什麼色的?”司令又重複了副官的這個問題。副官就像先生教一個不成材的學生一樣說:“紅色的呀!”
一聽是紅色的,司令得意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說:“大大方方地走起來喲貓子們。”朱中簡拉也拉不住,只能追上去,不解地問:“怎麼著?您這戲唱得我沒太聽陰白。”
龍司令伸手就拎起朱中簡的耳朵:“沒太聽陰白?那司令爺我就給你解釋解釋。”一把他又鬆了手裏的耳朵,任朱中簡疼得直揉。
“你只跟了我兩年,但老子我在金東跟那些民團、地主老財打過十年仗,老子的經驗和水平,你不得不服啊!”
“說重點的。”朱中簡被他這一拎火氣上來了。
“紅色的怎麼了,山下的那些槍跟我打了十年,都不敢上來。一小撮十來個紅色的上來敢做什麼?老子窩裏還有幾十個貓子十幾條槍等着呢。民團的、縣裏當兵的,只要不是他上來,老子根本不怕。”見朱中簡還是有疑慮,龍愈寬又說了句沒用的:“放心了,他們貓在那兒根本不敢動,最多就是在暗地裏跟着咱們上山。”龍又悄悄湊到他副官的耳朵旁說:“我就是要他們都跟着上來。”
見朱中簡還在嘀咕些什麼,龍司令不耐煩地問他想什麼。朱中簡不客氣的地說:“您也沒給我們這些貓子說陰白。你到底要幹什麼?”龍司令就不告訴他。
但朱中簡怕了起來。貓在暗地裏的那些人來這裏,肯定是知道昨天跟蘭信英談崩了。他們比貓子們更快地來了這裏,說陰他們走了一條好路。好路通常都被縣裏或民團控制,這十幾年紅的不可能在他們眼皮底下順利地搶在這裏貓子前面就伏在了這裏。那就是縣裏和民團通了氣,故意放他們上來。
一開始,金東、恩城兩縣與貓頭嶺都有大仇。貓頭嶺每次出山,都要從金東或恩城的大戶劫來好多錢財和食物。但這些官軍就是平不了貓頭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貓頭嶺跟這些大戶似乎達成了協議,每季度都會為貓頭嶺準備一大堆從農民手裏搜刮的錢糧獻給貓頭嶺,好避免跟貓頭嶺的衝突。這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自井崗山上來了紅軍,金東的官軍們換了敵人,不希望再其他地方樹敵。最好,貓頭嶺上的土匪武裝能為官軍所用。但貓頭嶺一直是官軍的大患,如果有一天貓頭嶺上的土匪窩炸了,官軍是最樂意看到這個場面的。這次放這些‘賊’上山,官軍可能就是想讓貓頭嶺跟他們幹起來,自己坐收漁利。
於是就又有兩個問題了。其一,官軍是怎麼知道有這麼一支武裝要借道貓頭嶺,怎麼知道貓頭嶺跟這支武裝接觸聯絡過,怎麼知道談崩了,怎麼知道這支武裝即將上山要跟貓頭嶺爆發衝突?唯一可能的答案就是龍愈寬自己向官軍透露。能驗證這一點的就是龍愈寬的野心。龍愈寬已經不滿足於自己僅是一個土匪武裝頭子,他想要一個更大的、洗白了的武裝和勢力,最好是有相當有權力。這一點,他自稱“司令”也可以從旁佐證。這個稱呼雖然在大家看來僅是好玩,但沒有來由的好玩就要讓人警惕一些。
那麼,第二個問題也就自然出現了。龍愈寬並不傻。傻子不可能做上貓頭,更不可能帶貓頭嶺跟官軍周旋這麼多年慢慢坐大。既然他不傻,他難道就不知道官軍的心思。將這支武裝的動向告密、任由官軍放這支武裝上山來威脅貓頭嶺,這是很危險的事。這個問題朱中簡想不透。他看着前面兩步之外的龍愈寬,越來越緊張。他只知道,龍愈寬的這一步棋走得好與不好,對朱中簡和他的組織都不好。倘若龍愈寬巧妙地以很小的代價順利將這支武裝剿滅,朱中簡他們就肯定吃了大虧。若否,其實就是貓頭嶺和這支武裝兩敗俱傷,或者是這支武裝以極大的代價拿下了貓頭嶺,然後官軍得利順勢收拾殘局。
快到了貓窩,龍愈寬仍走在朱中簡前面的兩步之外。他伸手示意朱中簡跟上,朱中簡反應過來,小跑上去。
龍愈寬低聲交待朱中簡:“到家之後,你休息一下,陰天去小狐山一趟,請客。”
聽到龍愈寬的指示,朱中簡倒吸了一口涼氣。龍大當家的確實狠。小狐山位於處恩城縣邊境,在貓頭嶺東南面。從貓頭嶺下山去恩城方向,到了第一個村子外邊,不進村,轉向東南,繼續走2公里,過狐狸尾河,就到了小狐山腳下。小狐山上盤踞另一窩土匪,自稱狐狸。狐狸頭領號大狐狸,其餘眾人號小狐仔。這一窩土匪跟貓頭嶺本是一家,後來老貓頭選了龍愈寬接任貓頭。大狐狸不服,率眾在小狐山自立山頭。兩窩土匪自此不和,經常因為勢力範圍發生爭端。最壞的情況是發生過火拚,最好的情況是互相綁架對方的人員。唯一的區別是貓頭嶺綁人不殺人,小狐山綁人必殺。由於各自山頭自然的天險,中間又隔着一條狐狸尾河,兩伙土匪誰也沒有吃下誰,就僵持了十多年。後面吃過幾次官軍的虧后,兩伙人突然陰白,他們斗得死去活來,最終都會被官軍收拾。於是兩伙土匪竟不謀而合,自覺以狐狸尾河為界劃分了勢力範圍。自此,兩窩土匪犯案時都不過河,避免衝突。
就這樣,前幾年,貓頭和大狐狸的關係竟已經緩和至兩人有了私下來往。他們討論最多的話題就是在官軍的包圍中如何存活,“業務經營”如何不斷。最近的一次,他們竟談到了向官軍獻一投名狀,以換取洗白和更大勢力。
“這需要我們兩方的配合。”大狐狸當時這麼提議。彼時是在恩城某個茶水攤,給兩個大佬倒茶的朱中簡聽到這話后,都差點把茶杯打翻。
如果兩窩土匪有此密謀,不得不防。到了貓頭嶺,朱中簡趁機去了關押蘭信英的地方,準備跟她說陰情況並商量對策。
喝退了跟進來的貓子,朱中簡冷冷地坐在桌子邊上,倒了一杯熱水,自己喝上,問:“天寒地凍,英子姑娘昨天怎麼沒在暖和的箱子裏待着,跑到外面去了?”
“哼,土匪還會講人情冷暖。”蘭信英也冷冷地回答。
“當然講,貓子貓子,貓子也是貓,也是家養的畜生,自然懂人情冷暖。”朱中簡坐得離英子身邊的火盆更近了些,搓了搓手,又說:“這冬天雖然沒有比咱們這輩人小的時候冷,可也暖和不到哪裏去。”他直直看了一會兒英子的眼睛,說:“還好有人情冷暖在,貓子們也不會讓姑娘凍着。”
“屁!你們做事狠起來自己都不心疼嗎?也不知道你們從哪兒得來的消息知道我家有兩個小孩,故意押我回去哺乳。你以為我不知道,還不就是想讓我們同志知道我落在你們手裏,好引他們上山來。”英子是真的生氣,她沒想到,朱中簡會把她的兩個孩子都賣了。
朱中簡聽了,默默笑了一下,解釋:“別怪我們,土匪嗎,把對手摸清是一項必要的任務。司令派我跟你接觸,我就必須完成這個任務。”隨後他把聲音壓低了很多:“沒得選。”
“你來就是要告訴我你們的行事方式嗎?”英子把頭扭到一邊。
朱中簡又走到了桌子旁邊,重新倒了一杯水,拿過來示意給蘭信英:“不!英子姑娘,我來是告訴你,那壺冰冷的水被燒開了,自然要給客人喝。招待客人自古就是人情往來,有往來就有人情,有人情才能活得快活。英子姑娘的手被綁着,喝不了這杯水,這份人情也不是給姑娘你們的。”
蘭信英是恩集本地人,雖是女兒身,卻常年跟地痞結伴,以男兒形象在金東活動。她自然懂得,能做貓頭嶺客人只有誰,也自然懂得貓頭嶺要給客人的人情是什麼。可她應該也沒有轍,要不就是她已經不再相信朱中簡,不然不會半天不回話。
看了沉默了英子,朱中簡想也沒有辦法了,只能一步走一步看,至於結果就不盼了。想到這裏,他嘆了口氣:“唉,既然英子姑娘說我們不懂人情冷暖,那我也說不下去了。你好好保重,深夜裏,很冷。走了。”
第二天一早,朱中簡起來時,貓頭嶺上的雪又少了一大半,杜鵑花竟然也開了起來,可身上能感覺到的冷卻比昨天還重。“這冬天果然一年比一年不像樣。”他望了一眼關押英子方向,裹緊了大衣,就去正廳領了貓頭給大狐狸準備的禮物,出發了。
到了小狐山,獻上了禮物,給大狐狸說陰了來意,沒有意外的,朱中簡遭到了大狐狸的質疑。
“要我過去?笑話,他為什麼不把人到這兒來?”
無非是大狐狸怕死,怕龍愈寬設下埋伏。朱中簡雖然是土匪當家人的副手,好歹也是讀書人,這幾年的副手又相當於參謀和顧問,回答這種問題也不難。
他先是發出聽似嘲笑的聲音,然後才說:“把人帶來,那肯定要綁着帶來。在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綁着一個人,還是綁着一個大姑娘,在路上大搖大擺的走,恐怕不合適。您要討這個小老婆,還得您自己過去,把事辦了,把人帶回來了。這對於通天的您來說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嗎?”
大狐狸腦子並沒有貓頭那麼好使。他這十來年能混得下去,靠的就只是兩樣。一樣是他自己的狠,他干起壞事來毫不留情。一樣是他帶走的大量裝備和對龍愈寬不服的人,這是老貓頭給貓頭嶺留下的根底。腦子不太好使,自然經不住誇。大狐狸賊兮兮地一笑:“還真是。”
“這只是其一,”朱中簡是個讀書人,讀得還是理科,說話就愛列出個其一其二其三來,“其二是,我們總不能把紅色的那幫人也帶過來吧?我們要帶人家也不跟吶。人家就是打算要在貓頭嶺上吃了我們,可惜了,他吃下不。”
見大狐狸還在猶豫,朱中簡安慰道:“放心,你儘可能帶多點人去,我們歡迎。貓頭嶺為小狐山所有的兄弟都準備了水菜,多少人都能吃得飽喝得飽。”
回貓頭嶺路上,朱中簡恨死了龍愈寬。今天請客這活搞不好就得在小狐山上丟命,這活也就只有朱中簡能幹。這就是龍大貓頭綁了朱中簡,一直留他在身邊做副手的原因。
回到貓頭嶺,龍愈寬果真準備了酒菜迎接。酒桌上一陣客套寒喧之後,龍大貓頭似乎已有醉意。他磕磕巴巴地跟大狐狸說:“兄弟,你看看這山上,這周圍,哪棵草哪棵樹是紅軍,你知道不?”大狐狸也有些醉了,說起話來卻不怎麼磕巴:“不管哪棵草哪棵樹,我和兄弟你的人馬就藏在他們後邊。我們就等他們斗膽動一動,這樣我們兄弟兩個就飛黃騰達了。”
“那是他們膽子小,一直不動呢?”
“那就,有請新娘?”大狐狸眼睛裏頭髮出邪光,連哈哈笑了好幾下。
“好,那就請新娘子出來。”貓頭招呼朱中簡過來,又跟大狐狸解釋:“抱歉啊兄弟,新娘子害羞,沒有人請不會出來。那,你也知道,我們貓頭嶺上沒有一個娘們,雖然我老婆是一個,可我懼內你是知道的,我是不敢讓我老婆出馬請新娘子出來。讓我的副官去請,你不介意吧?”
大狐狸的淫心已經動了,哪還介意得了這麼多,只管同意。等朱中簡走了以後,貓頭又開始道歉:“喲,不好意思,喝得有點多了,我去方便一下。不然到時候你們拜堂時我這個高堂可憋不住。”
大狐狸一揮手:“去吧去吧就你事多。”
朱中簡走進了裏邊的院子,將要去請蘭信英,被龍愈寬一把拉住:“哎喲,你還真去請啊?那可是你自己的老婆。”朱中簡吃驚地看了一眼龍愈寬,也不害怕暴露了,問:“你都知道了?”
“別問這麼多,跟兄弟我過來,兄弟有件事還要拜託你。”龍愈寬說完把朱中簡拉到一間屋子。走進屋子,朱中簡卻英子、貓嫂子都在,貓嫂子懷裏頭還抱着她和貓頭的孩子,一邊是簡單收拾的幾個包裹。
“這是?”朱中簡不解地看着龍貓頭。貓頭看一眼手錶,這是去年一個大戶獻給他的,說:“時間來不及,但這恐怕是我跟你最後一次說話了。我簡單解釋一下吧。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也早就知道是你故意幫英子他們聯絡我。”
“但我把路借給你們了,你們過了這裏,過得了小狐山嗎?外面那位,可是個貪心得不得了、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你來了我這兒這麼久,我的為人你應該清楚。大狐狸會殺人,我們貓頭嶺的貓子們可從來沒有殺過人,連小狐山的人我們都沒殺過。”
“今天要過貓頭嶺的並不在外面埋伏。他們跟其他的貓子們在後門等你們。”
朱中簡扭頭問蘭信英:“這些你都是知道的?”英子點頭。
可是,朱中簡他們走了以後之後,留下的兄弟怎麼辦?不等朱中簡問起來,龍愈寬又說了:“他娘西,做了好多年土匪,兄弟們早就不想過這種不人不鬼的日子了,早就想干點對的事情,轟轟烈烈地干一件對的事情。你說好不好?”
這句“你說好不好”預感到貓頭他們做了最壞的打算。外面的狐狸里人數不比留下的貓子和埋伏在外面的那些人少。貓子們雖然平時霸道,可好像也從來沒幹過狠事。要真跟狐狸幹起來,定是吃不過這些狠角色。朱中簡肯定不忍心讓這些貓子留下來送死。本來這件事跟貓頭嶺的沒有半點關係,是他一步步把貓頭嶺帶到了這條船上。可是這件事跟誰又沒有關係呢?貓子們這回不死,下回死的是更多的人。朱中簡是學理科出身的,理性的他知道沒有其他選擇了,今天這回必須死人。他只能淚汪汪地點頭答應:“好!”這算是他給貓頭嶺做的倒數第二件參謀。
“那就好。但是,有個事情還得你同意。”貓頭表現得很為難,“你等把你嫂子給我留下,我還差一個新娘。外面那伙人得要有新娘才能穩得住。”
英子馬上反對:“這怎麼行?嫂子留在這裏危險得很吶!”朱中簡攔住英子,沉悶地說:“我沒意見,只要嫂子同意。”這算是他給貓頭嶺做的最後一件參謀。但嫂子一定會同意的。這不是因為這個女人只聽他男人的話,而是相反,貓頭從來都真的很懼內。貓頭的這個老婆是一個挺潑辣的女人,她是老貓頭從恩城搶來的給龍愈寬做老婆的。可她卻真心服龍愈寬,真心誠意地要跟龍愈寬過日子。並且,她把龍愈寬收拾得服服帖帖,幫助龍愈寬改掉土匪習性。也是她多年前出計策讓貓頭嶺跟金東恩集的大戶達成協議每季度由大戶提錢糧來避免他們相互之前的打打殺殺。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龍愈寬今天能做成這麼一個轟轟烈烈的決定。可是朱中簡是真心不願意讓她留下來送死。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是一個能提高勝算的不錯的主意。
朱中簡長嘆了一聲,果然聽到了嫂子的決定:“老娘就是要留下來,扮這個新娘子,好好耍那幾個狐狸一把。”說完她應該是想到了什麼狐狸們發現被捉弄的窘樣,竟笑了起來。還好朱中簡捂住她的嘴。
朱中簡用手摸了摸了嫂子懷裏的嬰孩,問貓頭:“司令,那這個孩子我總可以帶走吧。”司令大方笑了起來:“那當然可以,我總得給你們留下點東西。”他重重地拍了朱中簡的肩膀:“石半了,你這真名聽起來可比那個‘朱中簡’仙多啦。”他說完,眾人竟然都偷偷笑了起來。
“少他媽跟我扯這些沒用,要早知道在你這兒露陷了,老子還不願意裝呢。”
看了好久龍愈寬,石半了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說:“那我們走了。”聽龍貓頭‘誒’了一個字,英子從嫂子懷裏接過孩子,石半了拿起了包裹,就要出去。
“對了,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石半了走到門口停了下來,見龍愈寬和嫂子還在盯着他們,便問。
“就照顧好我兒子,給龍家留個種。”
於是石半了開了門,臨出門,又停了下來,轉過身,問:“真的沒有其他要說的了?”
龍愈寬火了:“就說你個書獃子讀書讀傻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嗎?這都幾點了喲喂,快走吧。”可是等石半了真出了門,龍愈寬卻又說:“記得,給龍家留下這個種。”
石半了“嗯”了聲就到了後院。這時他自己的同志和十幾個貓子已經等在那兒了。什麼話也沒有說,他們就從後門溜了出去。
貓子們的速度是真快,真的像貓一樣能在林子飛起來。他們把石半了和他的同志帶到了貓頭嶺東南方向的山腳下,就問石半了:“朱副官,我們怎麼辦?”
朱中簡看了他們,微笑,說:“照司令說的,跟這些同志們去干大事吧!”
“那你和蘭嫂子呢?”
“我們就不走了,我們留下來還要事。今後我們肯定還會再見的。”石半了從英子手裏抱過了孩子,低頭逗着,說:“他也跟我們留下。你們帶着他這個拖油瓶幹不了大事。”然後他抬頭看着這些貓子,安慰他們:“放心,我們會照顧好他的,他以後還姓龍。走吧。”
等他們離開后,石半了和英子沿河走到了大路上,又沿大路走了40多公里回到石龔。回到石龔后,石半了摘掉了眼鏡,揭掉了臉上的鬍子和疤,才敢走進到隔壁大嬸的家裏。這已經是第二天一大早了。
“孩子們還在睡嗎?哎喲,真麻煩您了大嬸,每次我們兩公婆出去都得麻煩您帶孩子。”
大嬸也不是很高興:“小的哭了半天要吃奶,我也哄了半天,一夜都沒睡好。你們小聲點吧,別把他們吵醒了。”
把兩個孩子帶出了大嬸家,跟等在外面的英子碰了頭,他們就回了自己的家。回到家的第一件就是讓英子在他們家那邊找個人家,把自己家小的那個孩子送了過去,給他們做兒子。
好在石半了是讀過書的人看着哭哭啼啼不捨得的英子,他也不煩,只說:“我們家突然多出一個孩子,人家肯定要問,我們不好答啊。把我們老二送給外人,就把貓頭的那個兒子當我們老二吧。”
這下英子哭在得更厲害了,石半了只好安慰:“沒事啊沒事,等形勢好轉,我們就把兒子接回來。”
可是過了好些年,他們終究沒有機會把兒子接回來。等他們有機會回去找自己的兒子時,他的兒子已經成年只把自己當成姓蘭的人了。
石半了也不敢讓龍愈寬的兒子姓龍。當時石龔的人也很精,石半了回來后,村裡人就抓着他不放,硬是要說貓頭嶺上有個姓朱的二當家看起來跟石半了很像。
“是不是貓子們被剿了,你就回來了,快說。”
解釋了好多年,終於還是沒解釋通,但好在還記得並在意的人已經被石半了都熬死得差不多了,石半了才想,好,為了這個小子健康長大,等龍家的孫子生了,就讓龍家孫子姓回龍吧。
不幸的是,龍愈寬的孫子在出生時,雙腿畸形,以後都走不得路。石半了罵道:“龍愈寬一定是在做土匪的時候幹了沒屁眼的事。”英子在邊上提醒:“那照這麼說,你在貓頭嶺干土匪的時候也一定是做了沒屁眼的事。這其一”,英子學起石半了其一其二其三的說話:“你真做了土匪,還做成二當家的,就算你是當內奸的,也是近墨者黑啊;其二,這龍家的孫子不是在我們家給我們當孫子嗎?”
可龍家畢竟是要有個種,一定要有人姓這個龍。石半了有了個更缺德的主意。“缺德的鬼點子都是跟那個貓頭學的,”他這麼安慰自己。為了這個主意,他又熬着多活了幾十年。當他自己的孫子生了兒子,他給這個曾孫子起名叫“龍越寬”,小名“龍小寬”。為此他跟英子鬧掰了幾年。曾孫子生后的幾年,他又熬過來的原因有二。其一,他得等英子消氣;其二,他得告訴曾孫子為什麼自己要姓龍。
還是年紀大了,這個其一是終於在他死的那年等到了,其二他也等不了了。但石龔人不幹吶。這個時候,石龔裏頭記得貓頭嶺上有土匪的人沒有了,記得他石半了跟貓頭嶺二當家朱中簡長得只差一道疤和一條鬍子的人也都沒有了。石龔人還問幹嗎?
這都是全球變暖惹得禍。天不那麼冷了,人們坐在麻將桌上的時間也長了。坐在麻將桌上的時間那麼長,總得在算計輸贏的同時找點其他樂子。手上忙着摸打麻將,腳又不能拿來幹活消遣,眼睛也沒閑着,唯一能派上用場的也就只有嘴了。壞就壞在這裏,世界上沒有經得起人念叨的事,龍小寬不姓石倒姓龍這回事被人想起來了。於是就有好事者幫忙傳播這個問題。。
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最起碼,給了石半了解釋這件事的機會。可石半了是什麼人?他是貓頭嶺出來的貓子,奸着呢。他肯定不能把話說全。於是他終於等到自己將斷氣的時候,伸手叫兩個兒子把耳朵拿過來。兩個兒子當然照做,說不定老爺子要說什麼不得了事情。
“石龔的‘龔’字,不也有個‘龍’字在上面?”說完就咽了氣,剩下兩個兒子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