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姐妹重逢
李夏昕正在廚房幫忙做糕點,青兒着急忙慌的跑了進來:“夏昕姑娘,二爺帶回來一名女子,叫王……什麼來着,說是姑娘你在江南的閨蜜。”
李夏昕目露興奮之光:“冰凝姐姐,現在在哪兒?”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在堂屋呢!”
李夏昕當即放下手中活計便往外沖,衝到門邊又折了回來,同廚娘們打了聲招呼,將各式各樣的點心每樣都拿了幾個,裝在食盒裏,拎着一溜煙的跑了。
李夏昕穿庭過廊時腳下生風,可當她進了堂屋見到王冰凝時,卻呆立不動了。
她覺得自己有一肚子話要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想好好的哭一場,卻又想不出為何要哭。
王冰凝快步上前,一把將夏昕緊緊抱住。
李夏昕頓時熱淚盈眶、唇角顫抖,手中的食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點心、瓷碟碎濺滿地。
朱希孝見狀,默默的退出了堂屋。
他真心的希望,有了王冰凝的陪伴,他的夏昕可以開朗起來,漸漸回到以前的模樣。
“妹妹,你最近好嗎?”
“我……很好啊,住在這國公府里,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陽也曬不着,你沒看到我這皮膚細嫩白皙,有大家閨秀的范兒了嗎?”
“伯母的事我聽說了,在你最難過的時候,我沒能陪在你身邊,對不起!”
“已經過去了,沒事了!”
二人坐在堂屋的客座上。
王冰凝問一句,李夏昕答一句,這令王冰凝非常難受。
依夏昕的個性,見到她應該是先哭一場,然後開始滔滔不絕的述說分別之後遇到的所有難過與開心的事,或迫不及待的詢問她關於東南戰場上的事。
照這情形來看,夏昕已完全自我封閉了!
青兒收拾了地上那一片狼藉,又端來了茶水點心。
李夏昕總算主動開了回口:“冰凝姐姐,這幾樣點心裏面,我都加了不同的藥材,除了有益身體,還有股特殊的香味,嘗嘗看,你們習武之人應該多補補。”
為了打開話匣子,王冰凝佯裝不悅:“什麼,讓你做點心,這成國公府的人怎麼回事,竟拿你當廚娘使喚。”
李夏昕慌忙解釋:“不是姐姐想得那樣,這不是要過年了嘛,府中要送些糕點給養濟院和鄉下的莊子。福伯想到養濟院都是殘患幼弱,莊子裏的農民們又常年辛勞,便想在送給他們的點心裏加點滋補的藥材,府中的廚娘們不通藥理,所以,才找我幫幫忙。我知道姐姐你不喜歡錦衣衛的人,可國公爺和朱大人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就連福伯人也非常好,你接觸接觸就知道了。”她哪裏知道,為了讓她回屋,朱福絞盡腦汁才想到這個辦法。
“你呀,一點兒沒變,還是這麼同情心泛濫,他們就是吃准了你這一點,小心改天他們讓你到漏澤園修墳。”見李夏昕依舊一副懶懶的模樣,王冰凝拿起塊糕點嘗了一口,連連稱讚:“這糕點真的好吃,你怎麼不吃,在廚房吃多了?”
“哦。”李夏昕胡亂應了一聲。
王冰凝繼續裝作興高采烈的模樣滔滔不絕的說著:“我們在杭州那會兒,手中明明是又干又硬的饅頭或糙米飯糰,你卻想像自己正在吃的是壽安坊的點心,閉着眼睛,嚼得一臉享受。明明剛用過飯,一看見吃的就兩眼放光。”
李夏昕勉強笑笑:“都多會兒的事了,總不能永遠是那副小孩子模樣吧!”
天空中飄起了鵝毛大雪。
王冰凝在門口立了一會兒,回頭道:“走,出去滾個雪球去。”
一向冷漠、少言的冰凝姐姐今日話格外多,彷彿跟自己互換了身份似的,李夏昕焉能不懂姐姐的用意。
為了不讓冰凝姐姐擔心,李夏昕強打精神:“好,走吧!”
雪似乎越下越大。
兩位姑娘披着裘皮大衣在庭院中玩兒得熱火朝天。雪球越滾越大,她們用手已經滾不動了,改用腳踢。
府中下人們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着她二人,心中詫異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竟玩兒這種大半小夥子玩兒的遊戲。不過,看到一年多來一直悶悶不樂的李夏昕終於展顏歡笑,他們也很是開心,惋惜他們的二爺此時竟不在。
李夏昕和王冰凝精疲力盡的坐在鞦韆上。頭上、肩上和衣服的褶皺上都積着雪,額頭上卻冒着汗。
“這鞦韆真不錯,坐好了,我推你。”
“姐姐,別勉強自己了,你這裝作活潑好動的模樣,我看了都累,坐下陪我說說話吧!”李夏昕拉住正欲起身的王冰凝,含淚凄然一笑:“我若聽朱大人的話,跟王姐姐去新河,就不會被煞門的人抓住,就不會被送到仇府,堂伯也就不會接我娘去浙江。我若聽王煒大哥的話,呆在客棧哪兒都不去,娘親就不會落在玲瓏手中。我只要聽話一次,娘親就不會死,是我害死了娘親。我恨景王朱載圳,我怪堂兄魯莽出手,我更痛恨我自己。”
王冰凝親切的幫她拭着淚滴,“這種感覺我懂,陪姐姐去福建吧,看看興化府的凄慘與殘破,看看隨時都面臨著倭寇屠擄的老百姓,還有那些浴血奮戰的將士們。姐姐就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才走出了仇恨的牢籠。而救護百姓、救治傷患原本就是你的理想,到了那樣的環境中,你很快就可以振作起來,變回原先的那個李夏昕。”
李夏昕倔強的搖頭:“姐姐你不明白,我們不一樣的。當初,你家出事是遭人勾陷,和你無關,而且,現在你的那些仇家,趙文華被你殺了,胡宗憲自裁,就連嚴家也算是受到了懲罰。可我呢,害死我娘的兇手,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堂堂景王殿下,現在正住在金璧輝煌的王府里享樂、快活,將來還有可能君臨天下,朱大人要終生對他忠心不二。每每想到這些,心中就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爬,我受不了!”
王冰凝長嘆一聲,悠悠的道:“妹妹,看到我倆剛剛滾的這個大雪球了嗎?你若再這樣痛恨、悲傷、自責、埋怨下去,這些情緒就會像這個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至將你完全壓垮。你這樣對待自己,首先傷的是真心待你的朱希孝。”
“姐姐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娘臨終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我過得好,朱大人也希望我可以早日從陰影中走出來,可是我做不到,我過不去。”
“不,你一定可以的,因為你是李夏昕,是我見過最開朗、最堅強也最善良的女孩子。”
李夏昕擦乾眼淚,重重的吐了一口悶氣:“冰凝姐姐,你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朱大人召你進京,一定有他的用意,不要因為我把你們的正事給耽誤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的,朱載圳不死,我就會讓自己身體康健、頭腦清晰的活着!”
朱希孝打開小木箱,箱子裏是兩份書稿——一份題名《籌海圖編》,一份題名《海防圖論》。還有一本王陽明的《傳習錄》。
朱希孝取出那兩份手稿置於案桌上:“將它們送到兵部刻印成書,東南各將領人手一冊。跟楊老尚書說此事一定要儘快,成書後,由你親自護送南下。”
姜炎拿起書稿長嘆一聲:“胡梅林的才能可真是難得,拋開這些年他在東南的赫赫功績不談,光這兩本書,也可讓他名垂青史,只可惜……”
朱希孝拿起那本《傳習錄》:“不管如何,他的抱負、韜略都值得令人敬佩,是非功過,留於後人評說吧,願他的一生可以成為我們的鑒戒——不忘初心!”
王冰凝突然推門闖了進來。
姜炎頷首致意後退出。
朱希孝淡然道:“言淵給你的腰牌不是讓你這麼用的,這北鎮撫司未必乾淨,陌生女子直闖北鎮撫使值房,若傳到了有心人耳中,也許會惹來麻煩。”
王冰凝卻不接茬,徑直走到朱希孝對面,不卑不亢的道:“朱希孝,夏昕不是你詔獄中的囚犯。”
朱希孝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心疼、無奈、狐疑、堅定:“若不拘着她,她真的要蹲大牢了。”
王冰凝立即道:“讓她跟我去福建,我會看好她,保證不會讓她做任何危險的事,你若再這樣把她關在府里,她就垮了!”
“看住她?你可真有自信。”
“是鎮撫使大人對自己沒有信心吧,害怕夏昕到江南后,監軍欽差黃子鎧糾纏她。”
朱希孝將手中的《傳習錄》往桌上一摔:“京師的事一了,我會帶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眼下,你先好好陪着她。”
王冰凝憤然道:“朱希孝,福建現下什麼情況你不是不知道,興化府失陷,錦衣衛同樣損失慘重,因為人手不夠調配,陸言淵和沈襄急得眉筆都快着了,你卻讓我留在京師,到底是為了陪夏昕,還是當你在朝中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炮灰!”
“景王府的護衛指揮使葉玄本名松浦義野,瀟湘閣的頭牌羽兒本名羽柴杏子,他們都是東瀛忍者。潛伏京師應該是想耍手段讓皇上和朝臣同東南將領離心離德,然後再籍着海寇、奸商使東南沿海成為他們的領地,他們可以隨時過來‘巡視",順便‘收租取稅"。好補足他們國內多年混戰所造成的物資短缺,平戶的那個松浦隆信也可籍此賺得盆滿缽滿。你接下來的任務就是盯緊那個羽兒,通過她抓到葉玄的把柄。”
“那個葉玄我知道,夏昕不是幫你找到了一枚短箭嗎,那不是證據嗎?”
“若是旁人,憑一枚短箭,可以逮捕、嚴刑拷問,就算死不認罪,錦衣衛也可直接了結了他。可他是景王的人,沒有確鑿的證據,皇上定不會讓我們動他,一着不慎,說不定還會被對方反咬一口,誣陷我們栽贓,屆時,我們會非常被動。”
王冰凝低頭沉思半晌,沒再多說,默然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