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調研報告
當白無瑕施施然的走進雲濤調研公司會議室的時候，發現在裏面只有周雲濤和何敏欣二人，而且二人的動作出奇的一致，都在椅子上半躺着看書，看樣子這個姿勢已經持續了不短的時間了，聽到白無瑕進來的聲音，都抬起眼皮看了一下，又低下頭去看書，似乎書中真有黃金屋和千鍾粟。
“小欣姐，你找我？”白無瑕不得不打斷了這個難得的沉默，同時也在奇怪，究竟是什麼書，讓他們這麼著迷？
一大早，白無瑕來到辦公室的時候，辦公室里還空無一人，她正在為自己來得早而自豪時，卻見到自己的電腦上貼了張便簽紙：“上班后即到會議室。何。”在感嘆何敏欣勤奮之餘，白無瑕不敢怠慢，便進了會議室。
“嗯，”何敏欣點點頭，左手仍然拿着書，騰出右手來，貼着桌子把一本書給白無瑕推過去：“看一下這個。”
白無瑕疑惑的拿起手中的書，只見外包裝甚是精美，封面上一個三維的看不出是什麼的空間結構，然後是大大的書名《城市規劃實務》，旁邊是作者名：黃天林。
白無瑕邊看着封面，邊慢慢的拉過張椅子準備坐下，只聽得何敏欣低着頭解釋道：“我們約了區委負責城市規劃的黃書記中午一起吃飯，這就是他去年新出版的書，我們要仔細的看一下，到時候也有一點共同話題。”話雖說著，頭卻也沒抬，還是在那看書。
白無瑕聽了，點點頭，坐了下來，翻來書準備拜讀黃書記的大作，不料只剛坐下，就聽得旁邊的周雲濤輕笑了一聲。
何敏欣抬起頭來，看着周雲濤，也笑了起來：“看這種書也能笑？你傻了？”
周雲濤把手中的書扔在了桌上，忍不住的大笑道：“我在笑黃書記太有幽默感了。”
“噢？”這句話引起了何白二人的興趣了，何敏欣奇道：“這個你也能看出來？哪裏有幽默感了？我怎麼看不出來？”
“這堆書我從昨晚就開始看，中間只休息了四五個小時，總算都看完了，至於黃書記的這本《城市規劃實務》，哈哈，他簡直就是個文抄公！他的那本書，很大一部分就是從這一堆類似的書里抄來的，尤其是國外的那本《城市規劃理論與實踐》，”周雲濤指着桌上的那一大堆書說道，白無瑕這才注意到，原來周雲濤和何敏欣面前放着好幾本書，而且看起來都是厚厚的一大本，“不過，黃書記還是蠻講藝術的，只要是抄別人的，他就不是原文照抄的，一定要在這句加個‘的’字，那句減個‘地’字——說起來，這也算是二次創作了！”周雲濤用很調皮的口吻說道。
“哈哈，”這一回，連何敏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了，笑了一會，說道：“這個，我們知道就好了，畢竟，人家黃書記出版一本書也不容易啊。”
“什麼不容易，還不是去年有個開發商為了要討好他，硬是自費給他出版了的！”白無瑕忽然撇撇嘴道。
“你又知道？”這回輪到周雲濤好奇了。
白無瑕放下手中的書，回答道：“我當然知道了。因為那個開發商是我爸的戰友，來我家吃飯的時候還當笑話說了的。”
周雲濤點點頭：“嗯。這個先不管了。其實，世上的書，尤其是這種專業類的書，那是天下一大抄的。別說黃書記的，就算是其他那些高校的教授又如何？其實都是相互‘參考’的，他們的高明之處只不過在於，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罷了。不說這個了，無瑕，我們這種微型公司，能約到黃書記不容易，所以中午吃飯時一定要投其所好，才能使中午這頓飯的效益最大化！”
“連吃個飯都效益最大化？你們的心機也太重了吧！”白無瑕畢竟還只是剛出校門，對這種事情頗看不慣，不過想了一下，又道：“請他吃飯犯不着太難吧？我爸爸那個戰友跟他關係還是挺好的，只要我爸一個電話，一定沒問題！”
“不行！”周雲濤語氣有點嚴肅了，“不到緊要關頭，不能動用你爸的關係。關係是一種消耗品，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沒辦法補充，所以用一次就少一次，用多幾次后，只怕你爸就不理我們了。”
“我去叫我爸也不行？”白無瑕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而且，好歹我爸也是公司的單一大股東啊！”
“那也不行！”周雲濤這次有點斬釘截鐵的道，“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白老闆的資源一定要用在解決關鍵問題上。我們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很大程度上靠你爸了，但不可能時時處處都要靠白老闆來解決問題，否則，還要我們做什麼？”
見氣氛有點尷尬，何敏欣便插話道：“無瑕，約個人吃飯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聽雲濤亂說。須知我何敏欣美人計一出，哪有擺不平的事？”
“美人計？”周雲濤似乎也意識到剛才說話有點嚴厲了，這時居然指着何敏欣大笑了起來，“就你？美人計？！人家黃書記一定最近想減肥，知道對着你肯定吃不下飯，才決定吃你中午那一頓飯！”
“周雲濤，你死定了！”何敏欣咬牙切齒的道，抓起桌上黃天林的書，想了一下，馬上換了另一本，使勁的向周雲濤砸了過去，而周雲濤對這種情況看來也是輕車熟路了，很是靈巧地側身閃開了。
“噢，七國大戰啊？還是在拍武打戲？”正嬉鬧間，柳輕權與楊名走了進來，見此情景，柳輕權笑着問道。
“輕權，楊名，你們來得剛好，快點幫我滅了他！”何敏欣站了起來，指着周雲濤喊道。
“沒問題！”柳輕權馬上應道：“周雲濤，你作惡多端，今次居然又得罪了我們小欣姐，你死定了，讓我代表月亮消滅你！……別跑，還跑？誰跑誰是小狗！小欣，你在那邊截住他，對，對……”
一番爭鬥下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周雲濤被堵在了牆角，絲毫動彈不得。
“究竟哪裏欺負我們小欣了？”柳輕權掰着手指，獰笑着對周雲濤問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說，兩位英雄，我說，”周雲濤笑着，“小欣說黃書記中午跟我們吃飯是因為她用了美人計，我說其實是因為黃書記想減肥……”
“這就是你不對了！”柳輕權大聲的道：“你出來混了這麼久，難道都混到狗身上去了嗎？難道不知道，就算是真話，也要分場合說的嗎？”
“柳輕權！”這下子，何敏欣又把矛頭移到柳輕權身上，“你皮又癢了？”
柳輕權忙陪着笑擺手：“沒，沒，我哪有這個膽量啊小欣姐姐！”看了周雲濤一眼，發現轉移矛盾應該是最佳辦法，便叫道：“小欣，讓我幫你揍這傢伙一頓，居然敢質疑我們小欣的美貌！”
白無瑕正微笑着在旁邊看着三個人在鬧，只聽得楊名開口了，“好了好了，鬧夠了就過來開會。”
“阿生還沒來呢！”周雲濤順口道。
楊名什麼也沒說，用手指了指窗外，只見張程生正大踏步向會議室走來。
大家見了，各自找位子坐下。
“跟着你們混可真是活受罪！”張程生沒坐下就發起了牢騷，“昨晚三更半夜才走，現在八點沒到，又要跟你們開會了。”瞄了周雲濤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一疊書，接着道：“某人昨晚八成又佔了公司便宜，徵用了公司的會議室當卧房。”
周雲濤“嘿嘿”的笑了兩聲，說道：“好了，人齊了，開會！”
“昨天的會議，阿生和無瑕沒有參加完，我這裏簡要說一下你們的分工，”周雲濤道：“其實跟你們兩個相關的倒也不多。阿生，你主要負責調研公司的運作，百樂大廈的那幫債主，你儘快給我們提供他們的資料，時不我待啊；無瑕，你主要負責協助我和輕權、楊名和小欣四個人的工作，嗯，我們如果有什麼事，到時會叫你的了。”
“昨天我們的主題已經定得非常明確了，我們手頭上根本就沒有錢，就算有，也不能砸給債權人，所以，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債務重組，百樂大廈的所有債主，不管金額大小，一律債轉股，而我們的工作，就是要說服他們債轉股。至於他們要多少股份，這個都是可以商量的！”楊名點出了昨天會議的關鍵點。
“他們如果不肯呢？”白無瑕不無擔憂地問道。
是呀，百樂大廈已經是個大窟窿了，誰還肯債轉股？
“反正一句話，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楊名很無賴的說道，“如果實在不肯債轉股，那就等着吧。”
“如果這個說服工作很容易，那還要我們幹什麼？”柳輕權笑道，“而且，只要解決了那幾個大的，那幫小的就容易解決了，再說了，到時無論他們答不答應，其實都沒所謂了。”
“我查過賬，其實百樂大廈的債主並不是太多，我和楊名、輕權、小欣四個人，一人負責一兩個，很快就能搞定。昨天我們已經分好工了，最大的債主就是華安建築，因為基本上，前期的所有投入都是華安建築完成的，包括鋼筋水泥、門窗、施工、水電，等等等等，都是由他們搞定的。無論如何，華安建築必須搞定，要知道，我們欠着他們幾千萬呢！這個我負責——我已經跟白老闆商量過，白老闆可以從中穿針引線，還作擔保，而且，白老闆是百樂大廈的最大單一股東，我跟他們老總陪個好話，應該沒什麼問題。第二大的就是陽光電梯公司，百樂大廈的電梯就是他們公司提供的，我們只付了10%的款，還欠着他們大約七百萬——T***，吳恆當時腦子有毛病啊，這個破樓，買這麼貴的電梯，電梯也比整幢樓要貴了，而且，也沒跟人家講價！這個歸輕權。”周雲濤介紹道，這個他們昨天就已經定下來了，現在主要是說給白無瑕聽的，“我們手頭上沒錢的，所以，楊名，你的主要工作就是向銀行貸款，我不管用什麼作抵押——如果他們肯收，你把我押上也行——反正最多一個月後，我們需要至少一千萬的貸款。”
“還一千萬呢，”楊名嘀咕着道，“你去問下全廣州，這幢樓只賣一千萬，看有沒有人要？”
一下子沒人出聲了。一千萬買一幢樓倒也不貴，但問題的關鍵在於，後續還要投錢進去，還是在這麼個破地方，要把投資收回，天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
“沒事，很快你就會發現，我們這幢樓，就算是爛尾，也至少值一個億！”周雲濤很自信的道。
“怎麼會值一個億呢？”白無瑕這個好奇寶寶問道。
“因為我們有小欣在！”周雲濤高聲宣佈道。
“一邊去，不要教壞小孩！”何敏欣道，“是這樣子的，我的分工就是，跟區委拿下一個合同。他們有心想在南區搞開發，這個問題已經提了好多年了，但一直沒有下定決心。這一次，他們又舊事重提了，還計劃請個市場調研公司來做一下調研，我們少不得要推一下，把這個合同拿下來——然後，當然了，我們要把我們的意見融入到調研報告裏去，以供參考。”
“我們的意見？”白無瑕問道，“他們真會參考么？”
“問題不在於他們參考不參考。事實上，據我所知，他們已經打算開發南區的了，但是，因為有一些雜音，所以，他們不得不把這個計劃往後延。我們現在所要做的，不過是給這個計劃的支持者提供一些理由罷了。”周雲濤解釋道。
原來，區委里，大部分的意見是贊成開發南區的，因為好處是很顯而易見的，而且，區里就剩這麼一塊比較大的地皮可以開發的了；但還是有一小部分的聲音，不是很贊成開發南區。為了平息這一部分聲音，用主管領導的話來說，就是“用事實、用數據”向他們表明，南區開發是利遠遠大於弊的。
現在，因為要進行市場調研，區里找了三家機構進行招標，從現在的跡象來看，一個是縱橫調研，傾向於馬上開發南區；一個是中經調研，傾向於稍後開發南區的，其實也是反對開發南區那幫人的代言人；還有一個，則是S大，而雲濤調研公司協助但不署名，其實說白了，就是何敏欣當年的導師，年方四十的副教授宋老師擔綱這個項目，項目以S大的名義來做，但具體的工作，則由雲濤市場調研公司及宋老師的研究生負責。再具體一點說，由於宋老師的研究生沒有做過很多這方面的工作，因此，主體工作肯定是由雲濤市場調研公司完成的了。
鑒於周雲濤他們現在基本上是窮光蛋的角色，因此，如果是中經調研來做這個市場調研，南區的開發可能直的要后延。對於其他人來說，晚個一年兩年的，問題可能不大，但對於現在即將債務纏身的周雲濤等人來說，晚一個月都要命！所以，無論如何，這個市場調研工作都要拿到手，只有這樣，才可能影響區裏的決策。
而招標工作，則是由區裏的黃天林副書記負責，所以，何敏欣現在的工作，就是要搞定這個黃書記。
“只有一個星期就要截標了，無論如何，如果我們還用那些老土的招數，比如說，幫黃書記出書啊什麼的，絕不可能來得及了，所以，我們要另闢蹊徑！”周雲濤說道。
“比如說，美人計？”柳輕權在旁邊打趣道。
何敏欣這次懶得與柳輕權計較，只是瞪了他一眼。
“別說這個了，”周雲濤很嚴肅地說道，“讓小欣去用美人計，只能起反效果，所以……”
呃，很不幸地，這一次，周雲濤沒有躲過何敏欣砸過去的書，被砸中了，又引起眾人的一陣起鬨。
待眾人靜下來，白無瑕小聲的道：“不如，我們送錢？”
此言一出，眾人一齊望着她，有如看外星人，忽然，又一齊嘆了口氣。
眾所周知，在大企業，尤其是像在場的這幾個人，都是在著名的外資企業里做過事的，當然知道行賄的三大守則：第一，如果真要行賄，是絕不可能在會議室里集齊人馬討論的；第二，如果當真是送了錢物了，最高層是絕對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的，肯定是基層人員自作主張做的事；第三，這是最重要的，無論如何，不管如何處理，絕對，絕對不能留下任何的證據。
當然了，其實直接行賄也沒什麼，國內很多民營企業就是直接送錢的，但是，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東窗事發？天知道什麼時候對方會因為其他任何問題而牽連到自己？最怕的就是天上神仙打架，殃及到自己，就太不划算了。所以，安全措施，只會嫌少，不會嫌多。
即使這樣，也不能保證絕對的安全，但無論如何，如果真出了事了，一來，查不到真憑實據，不一定能入罪；二來，也不會牽連別人與公司。可是，剛出校門的白無瑕怎麼會知道？白長種和陳其生之前也不大可能在她面前談論這類事情，因此，白無瑕在這方面簡直是一張白紙。
周雲濤心裏嘆了口氣，決心等下與白無瑕好好的交流一下這類潛規則的問題。
“怎麼了？”白無瑕的臉一下子紅了，“這個提議有問題嗎？我看電視裏都這麼演的……”
眾人心裏又是一下嘆氣。
“無瑕，”張程生看了一眼窗外陸續到來的公司員工，正色道，“我們是守法商人，我們是有很強的商業道德的。”
白無瑕的臉一下子更紅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周雲濤看了不忍心，於是低聲說道：“這種辦法，不適合現在討論，而且，我們也沒有走到那一步。”又轉頭對張程生道：“阿生，說說你的了解。”
“有兩個方面。”張程生道，“第一，就是專業方面的問題，黃書記下個月要參加省里的城市宜商環境建設大會，省外有也不少相關專家與會，安排了黃書記發言。嘿嘿，大家看了黃書記的書都知道，他能有什麼好的想法啊，同樣，他的秘書估計也只能請教下市裏的教授的，然後才給他寫稿，這樣能有什麼好稿件出來？我請在國外讀書的同學發了幾篇城市建設方面最新最好的文章過來給我，我看了一下，的確很有見地，這個可以投他所好，我昨晚已經將這幾篇文章整合成一篇，而且做成了一個很是漂亮的PPT，一定以讓黃書記在大會上出盡風頭。第二，黃書記有的小姨子及她丈夫也在市裡搞點小生意，加盟了個服裝連鎖店，不知道是讀書讀傻了還是怎的，心比天高，堅決不肯要黃書記提供任何資源支持，搞到現在慘淡經營，快搞不下去了。就是這個事情，黃書記的老婆姐妹情深，整天在黃書記面前嘮嘮叨叨，黃書記不勝其擾，如果我們能搞定這件事，一定會令黃書記對我們刮目相看。”
周雲濤點點頭：“等下你把資料都發給我，我要理一下思路。”
張程生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會議在繼續着，問題在一個一個的討論着，一個小時后，周雲濤宣佈會議要結束了。
“我們是不是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白無瑕道：“百樂大廈，我們還沒有買下來呢，它還不是我們的。如果我們買不下來，這一切豈不是都白做了？”
“不會白做的！”周雲濤道，“我昨天已經和白老闆溝通過了，我們正在做事，估計這幾天，就會有結果了。”
“做了什麼了？怎麼我不知道的？”白無瑕奇道。
“到時你就知道了。”周雲濤把桌上的書收拾了一下，“散會吧，該幹嘛幹嘛。無瑕，中午我和你，還有小欣，一起去找黃書記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