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高手過招（三）
瓦倫要塞，城外。
當萬利提出他的計劃時，遭到了激烈的反對。
“什麼？讓我們去當靶子！”
“我沒聽錯吧，萬隊長。瓦倫要塞附近是什麼樣的複雜地形，我想作為要塞守軍的你是最清楚的吧。就算沒有唐軍在城牆上干擾，我們想要安然繞過要塞也是極其困難的，更何況城牆上的唐軍還會隨時射殺我們……”
“隊長，用我們這麼多條人命只為了給關內帶去一條消息，值嗎？”
此時就連一直擁護萬利的衛隊成員也有些動搖。
萬利聽着身邊的質疑聲，眼神中同樣有着不忍，但片刻后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
萬利目光恢復堅定，開口道：“瓦倫要塞天然的地理優勢我當然清楚，你們說的也沒錯，我的計劃就是要用咱們所有人的性命去賭一條為關內帶去警示的情報……”
“你們可能感覺我殘酷無情，但我請大家想一想，這麼多年我們能夠抗衡唐皇朝，將唐軍抵禦在瓦倫邊境之外，靠的是什麼？”
“難道真的是那些國都文官們吹捧的國力強盛遠超唐皇朝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道理大家都懂，唐皇朝哪怕真的是末日雄獅，那也不是我們能夠抗衡的……”
“唐軍這麼多年不敢跨過瓦倫邊境，畏懼的正是萬倫邊境工事之堅和瓦倫要塞地勢之利。如今瓦倫邊境已淪陷，若是瓦倫要塞難以奪回，那關內就如同一個不設防的羔羊，任由唐軍屠殺！”
“我們若是現在能將消息傳回關內，靠着關內的數萬雄兵還有奪回瓦倫要塞的可能！”
萬利這番話震醒了在場依舊心存僥倖的士兵，但這般慘烈和憋屈的犧牲還是讓他們一時難以接受。
萬利明白其中的艱難和殘忍，所以沒有步步緊逼，而是選擇給大家一點接受的時間。
……
萬利拉起的這支守軍殘隊，並非鐵板一塊。
雖然如今萬利被推為“統領”，但其實這不到千人的小隊中又有着許多個小團體。
況且常年在邊境的萬利，十分清楚這些邊境守軍的作風，表面上他們雖然是雲夜國的軍人，但其實和土匪也相差無幾。
常年在邊境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讓這些老兵油子養成了平時蠻橫，戰時油滑的作風。
“若他們能有雷汀十分之一的骨氣，瓦倫邊境也不至於這麼快被攻破……”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萬利明白將這些人逼得太緊很有可能會將他們逼向對立面。
到時候這些人落草為寇還好說，若是叛變唐軍，那才是災難。
“若不是現在的處境太過艱難，隊長你提出的計劃太過憋屈……大家打心底還是堅信自己是一名雲夜國軍人的，還是很難做出叛國叛軍的行徑……”
熟悉萬利的副隊長，看着萬利緊縮的眉頭，明白他內心的煩悶。
萬利同樣點點頭，他知道大家軍人最基本的忠誠還是抱有一線的，但這生死存亡之際，他不敢去賭。
“我明白自己的計劃確實令大家內心感到憋屈，但這是救國最穩妥的辦法！”
“我也明白不能將他們逼太緊，實在不行，這個計劃就由我們衛隊來執行，他們只用負責給我們在正面佯攻，我們趁亂繞過瓦倫要塞。”
萬利提出備選方案。
副隊長剛想開口，忽然身後傳來聲響。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萬利眉頭皺得更緊。
“都這個時候了，還能有什麼好消息。”
來人是他們派出監視瓦倫要塞動靜的斥候。
“萬隊長，真的是好消息！”
副隊長開口催促道：“別廢話了，快說，什麼好消息？”
斥候咽了口吐沫，開口道：“瓦倫要塞的城門開了！”
“什麼？”
“什麼！”
萬利還副隊長兩人同時開口，只是語氣大不相同。
副隊長是滿臉不可置信，萬利則是震驚中帶着不安。
斥候狠狠地點點頭，開口道：“是的，千真萬確，我親眼看到城門開的！”
副隊長也不是草包，兩軍對壘的時刻，對方城門大開，怕不是有陷阱？
“沒有人從裏面出來？”
“沒有，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從裏面出來。”
“那這是為什麼？”
萬利在一旁默不作聲，像是在思考什麼重要的事。
斥候看着兩人不僅沒有喜悅，還陷入沉思之中，頓時焦急道：“兩位大人還想這麼多幹什麼，若是不相信大可自己眼見為實。”
副隊長想不出城門大開的原因，決定先去驗明真偽，而後詢問的眼神看向萬利。
萬利點點頭。
待到二人剛到視野開闊之處時，這裏已經擠滿了人。
“萬隊長，快來看，真是好消息，瓦倫要塞打開城門了！”
大家為萬利讓出一條路，讓其走到最前方。
萬利一面向前走，一面將周圍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當走到最前方，萬利看到大開的城門時，臉上露出了和大家一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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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消息……”
大家爆發出歡呼，彷彿贏得了勝利。
“太好了，城門打開，僅憑唐軍那點兵力，我們穩穩可以奪回要塞！”
“是啊，這樣我們也就不用選擇繞開要塞了……”
“對啊，從兩側繞開要塞，簡直就是被當成活靶子，想想都憋屈……”
“閉嘴，萬隊長在呢……”
城門大開，意味着瓦倫要塞最令眾人忌憚的城牆優勢不在了。
如此的話，哪怕這是唐軍的陰謀，守軍們也有信心進去闖一闖。
反倒是萬利身邊的副隊長有些欲言又止。
待到人群散去后，副隊長才開口道：“隊長……”
“嗯？”
“我覺得其中有詐……”
副隊長思索再三，覺得還是要將心中的疑慮說出來。
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萬利聞言后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而是平靜的說道：“誰都知道有詐，只不過我們大家此時就像是沙漠中瀕死的人，明知眼前的是海市蜃樓，但依然要奮不顧身地撲向它……”
得到確認后的副隊長反倒有些難以接受“有詐”的這個現實，開口反問道：“或許，是城內的百姓打開的城門呢？”
萬利搖搖頭，指着瓦倫要塞說道：“若是百姓打開的城門，那為何到了現在都沒有一人從要塞內出來？”
副隊長當然明白，只是內心還是存有一絲僥倖。
此刻這一絲僥倖也被萬利殺死，但他卻更加疑惑。
“那……隊長為何你也說這是好消息？”
萬利表情複雜，自始至終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這樣複雜的情緒。
“剛才他們的表情你也看到了，如果那個時候我再唱反調，我想在之後的戰場上我會死在來自背後的箭……”
就如萬利將大家比作是“沙漠中瀕死的人”，他自然也知道一次次磨滅這些瀕死之人的希望，無異於是殺了他們，他們自然也就不會對自己手軟。
副隊長聞言一愣，眼神中也出現了一絲複雜。
“所以……隊長你是妥協了？為了不死在隊友手中？”
副隊長這話說得有些神經，但萬利卻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失望。
掙扎片刻后，萬利眼神中出現了一絲狠厲，開口道：“你少給老子在這裝清高，是人都怕死，但老子穿上這身衣服后就沒怕過死……”
“老子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毫無價值！”
“你知道這要塞內有詐，我也知道，他們能不知道？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想要衝進要塞，不僅僅是怕死！更是因為那裏有他們的家！”
萬利一番話令副隊長一愣。
說一千道一萬，萬利和在場的所有守軍都只是邊境的普通一兵。
若沒有今日之事，他們私下討論最多的都不過是今日孩子又長高了，婆娘又準備什麼好吃的在家等他們。
對於萬利來說，瓦倫要塞他守護了十幾年，這就是他的根，要塞的城牆就是他的孩子。
此刻哪怕是他也知道進城或許面臨更大的變數，但他還是想要為之孤注一擲。
……
“這便是他們無法拒絕的‘誘惑’。”
連紅苗將她的計劃告訴李邳。
李邳早已震驚到無以復加。
“這個‘誘惑’無法拒絕的原因，不僅僅在於他們認為失去了城牆之利的我們無法抵禦他們，還在於他們內心不敢言明的功利心……”
“若是繞開瓦倫要塞直達關內，確實能夠引起關內的警覺，甚至關內儘早出兵還有奪回瓦倫要塞的可能。但對於這些守軍來說，棄城而逃那便是失責，到時候哪怕功過相抵，也大體是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那與其背上‘逃兵’的罵名，不如進城一搏，趕走我們他們便是守城的功臣！”
李邳合上張開的嘴巴，咽了咽口水。
“那……那你計劃與他們在城內決戰？”
“對，充分利用我百人紅苗隊靈活的優勢，在城內與他們打一場巷戰！”
“所以，我之前便說你那場心理戰贏得漂亮，有了‘群眾基礎’，接下來的巷戰我更有信心了！”
……
萬利這邊最終敲定方案，進城與唐軍一搏。
但萬利也並未完全喪失理智，面對猶如張開巨口猛獸的瓦倫要塞，萬利選擇先派出一支百人小隊探路。
萬利將粗略的要塞地圖交給這支百人小隊的領隊，同時指着地圖上一條粗壯的線說道。
“這是通往城主府最近的道路，也是你們進城后的線路。”
“進城后你們每過一個街口便派一名斥候返回，向我們報告進度，以便我們掌握城內情況。”
領隊領命沒有猶豫，帶隊向著寂靜的要塞內疾馳而去。
其餘人則守在瓦倫要塞外，弓箭手的射程之外。
萬利遠遠看着一百人的小隊魚貫而入要塞內，最後消失在街道的黑暗之中。
城內的每條街道萬利都很熟悉，這十多年來他上萬次地在這些街道巡邏，所以他很清楚以百人小隊的腳力，多久會經過第一個街道口。
“該有斥候回來了……”
萬利在心中默默計時，在他的計算中，此時應該有斥候回來報告情況了。
哪怕再多等了一刻鐘的時間，但依舊不見有人從要塞內出來。
這時，大家還有心思開玩笑。
“這些小子不會是跑到街邊的哪個攤鋪吃面去了吧？”
“哎，有可能，這小隊裏有不少鬼機靈的，說不準吃喝去了……”
萬利強壓着心中的不安，又等了許久。
此時距離百人小隊進城已經接近一個時辰了，大家都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什麼情況？”
“怎麼還不回來？”
“難道是有什麼情況？”
副隊長在萬利身邊悄聲說道：“隊長，要不我帶一隊人進去看看？”
“不行！”
萬利義正嚴詞的拒絕。
一支百人的小隊進去，連一個人都沒能活着出來，就算副隊長再帶一隊進去也無濟於事，反倒會將他們的處境變得更加糟糕。
“他們要的就是我們一個一個進去被他們獵殺……”
“已經走到這一步，就只有背水一戰！”
萬利下令所有人進城，而領會萬利意圖的副隊長帶着一支小隊慢慢落到了隊伍的末尾。
當所有人進入要塞后，副隊長直接關上了要塞的城門。
一場不死不休的巷戰正式拉開帷幕。
……
萬利帶着隊伍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起初他們小心翼翼，但直到走過整條街道他們都沒有發現一個人。
大家逐漸大起膽子，開始進入房內四處搜索，輻射的區域也越來越大。
當萬利意識到這樣會令他們的指揮出現脫節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本就沒有多少紀律約束的守軍們此刻就像一群烏合之眾，根本不聽萬利的指揮。
這種混亂的情況持續到夜幕降臨，但他們依舊沒有意識到死神的到來。
這不能說萬利對於巷戰的指揮能力有多差，只是他提前並不知曉他們將要面對的是夜晚的幽靈，百人紅苗隊！
當萬利意識到情況不妙時，守軍的隊伍已經死傷過半。
更令他感到恐怖的是，這些人的生命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連一絲漣漪都未掀起。
死神的鐮刀在這一刻開始顯露它的寒芒。
百人紅苗隊從夜幕中顯形，不足百人的隊伍在狹小的巷道中與萬利帶領的小隊分庭抗禮。
萬利搶過士兵手中的號角，用盡全力吹響號角，想要藉此來警示大家。
下一刻，戰鬥爆發。
長矛如林，短劍如電，在狹窄的巷子裏交織成一片。
鎧甲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伴隨着士兵們的呼喊與怒吼，彷彿要將這狹小的巷子撕裂。
火光在巷子的盡頭跳躍，映照着士兵們臉上的汗水與血跡。有的士兵在混戰中倒下，有的則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變得更加瘋狂。巷子的牆壁上留下了道道劍痕和血跡，訴說著這場戰鬥的慘烈。
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雙方都無法佔據明顯的優勢。巷子裏的空氣彷彿都被緊張與殺戮的氣氛所凝固，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異常沉重。
而在這時，令萬利意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
街道兩旁原本空無一人的房屋，竟突然人影綽綽，細看之下便能分辨出這些人並非戰士，而是城內的普通百姓。
不等萬利欣喜，這些原本被認為是他們親人的百姓，竟向他們潑下熱油、扔下火把。
萬利的隊伍頃刻間遭受重創，更受挫的則是他們的士氣。
他們到死也想不明白城內的百姓為何會向他們出手？
只有萬利隱隱想到了什麼。
上次心理戰的失利，唐軍不僅破碎了他的計謀，竟還打下了群眾基礎。
一步錯步步錯……
萬利黯然，他內心並無太多波瀾。
對手從上一場心理戰便開始謀划這場巷戰，實在是計謀遠高他一籌。
輸的並不虧……
終於，在一陣更加猛烈的交鋒之後，萬利開始帶隊撤退。
百姓們勝利的歡呼聲在巷子裏回蕩，但勝利的喜悅卻被戰爭帶來的傷痛所掩蓋。
巷子再次恢復了平靜，只留下滿地的血跡和斷劍，見證着這場慘烈的巷戰。
百人紅苗隊最後將萬利等人逼到城門處，此時的萬利已然走投無路。
連紅苗現身，一眼便在人群中分辨出這幾日與她博弈的對手。
連紅苗遙指萬利，開口道：“我並不嗜殺，但也不仁慈……”
“只問你一遍，可願投降！”
萬利雖然技低一籌，但在連紅苗看來，他是個打仗的好苗子，值得招降。
萬利笑容慘烈，身後是他守護半生的城牆。
儘管他已戰敗，但城牆依然屹立，這也代表他心中的城牆並未倒塌。
連紅苗雖然與萬利素未蒙面，但作為對手她卻莫名與萬利心意相通。
得到萬利態度后，連紅苗揮揮手，萬利殘部倒在了紅苗隊的衝鋒之下。
自此，唐軍的鐵蹄徹底踏破雲夜國邊境。
雲夜國也再無抵禦唐軍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