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章 羞辱
寧遠堂聽了這話,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只喃喃道:“好在你姐就快要畢業了,等她找了工作,拿了工錢,咱們就去給你治病,咱這裏的大夫治不好,咱就去洋人的醫院,去找洋大夫……”
“爹,”無暇打斷了父親的話,很輕微的說了句:“您別說了。”
對於她這一身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紅癬,她早已是不抱治癒的希望,早在三年前,南港城中第一座西洋醫院開張,父母倒也曾將她送去瞧過,洋醫生給她開過一種藥膏,抹上后當真有效,只不過那藥膏極貴,家中的錢又要供姐姐去上聖心女校,待抹完那一管藥膏后,父母再不曾送她去過醫院,到了如今,她身上的紅癬已經越發嚴重。
在藥膏抹完后,無暇曾悄悄哭過一場,可她也不埋怨父母,她是明白自己家家境的,在姐姐的學費和自己的藥費中父母只能二選一,倘若父母選擇給她治病,到頭來自己的病沒有治好,姐姐的學業也荒廢了,那他們家才真是沒了盼頭,眼下,她雖然見不得人,姐姐卻是有出息的。
“好,爹不說了,爹把這些風箏給鋪子裏送去。”寧遠堂嘆了口氣,剛從椅子上站起身子,腰部頓時傳來一陣劇痛,只讓他悶哼了一聲,又是扶着椅背緩緩坐了下去。
“爹,您腰又疼了?”無暇站起身子,明凈的眼瞳中滿是擔憂。
“沒事,將我把拐杖拿來。”寧遠堂衝著女兒擺了擺手。
“您在家歇着,我去送吧。”無暇知道父親常年勞作,腰腿都是落下了毛病。
“無暇……”寧遠堂一怔,忍不住向著女兒開口。
“沒事的,”無暇微笑起來,“前幾天我還出門給姐姐送過傘,沒人難為我。”
寧遠堂聽了這話,終是點了點頭:“那你路上小心些,快去快回。”
寧無暇答應着,收拾起風箏,匆匆離開了家門。
路過街角時,無暇聽見一道男聲在那裏喊着自己,抬頭一瞧,就見一道清瘦的身影從雜貨鋪子裏探出了身子,在那裏衝著她招手。
看見他,無暇微微笑了,腳步略微快了幾步,進了鋪子對着那男子喊了聲:“小賴哥。”
“無暇,這大熱的天,你要往哪去?”賴小康身形瘦小,頗有些費力的在櫃枱上撐着胳膊,雖是大熱的天,他卻戴着一頂瓜皮小帽,將頭皮捂得嚴嚴實實,這賴小康自幼便是個瘌痢頭,不得不常年戴個帽子遮掩,與無暇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許是賴小康的瘌痢頭和無暇身上的紅癬都是見不得人,並被旁人嘲笑的,比起巷子裏的其他孩子,兩人自幼起就格外親厚些。
“我去風箏行送風箏。”無暇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的打開油布,將裏面的風箏露了出來。
“喲,描的可真好看,無暇,你的手真巧。”看着那栩栩如生的風箏,賴小康眼睛一亮,開口贊道。
無暇有些赧然的笑了,也沒說話,只將那風箏又是用油布小心翼翼的包了起來。
“無暇,鋪子裏也沒生意,乾脆我陪你去。”賴小康看了眼無暇,念起她一向不怎麼出門,心裏有些放心不下,說著便要從櫃枱里走出來。
“別,小康哥,若被嬸嬸知道,她又要罵你了。”無暇微微一驚,連忙和賴小康開口。
“沒事兒。”賴小康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將櫃板掀開,從櫃枱里鑽出了身子。
“走,無暇,送完了風箏,咱們再去街頭吃碗餛飩去,我請你。”賴小康拍了拍胸脯,一笑間露出的牙齒是十分潔白的。
無暇有些猶豫,賴小康的母親在前家灣附近都是出了名的潑婦,與寧母還曾吵過幾次架,一向不喜自家兒子與寧家的女兒來往。
“小康哥……”無暇剛欲拒絕,話還不曾說完,就聽一陣腳步聲響起,緊接着布簾一閃,一個瘦削精幹的婦人從裏屋走進了鋪子,那婦人眼露寒光,先是瞟了一眼無暇,而後對着賴小康叱罵道:“作死的東西,不在鋪子裏幹活,要往哪跑?”
賴小康心知母親已是聽見了自己的話,道:“我陪無暇走一趟,去去就來。”
“你有個瘌痢頭還不夠,也不怕那不乾不淨的人把癬子傳給你,讓你也從頭到腳都捂上才高興?”賴母眉眼間透着一股凶色,上前一把擰住了賴小康的耳朵,只疼的賴小康齜牙咧嘴,聽完母親的話,賴小康掙開身子,對着母親喝道:“娘,你胡說什麼?無暇的癬子不傳人!”
說完,賴小康又是連忙去看無暇,雖然無暇的臉上矇著面紗,可他也能夠想到無暇此時的臉色一定是蒼白的,看着無暇眼中的水光,賴小康心中不忍,輕聲安慰着:“無暇,你別理我娘的話。”
無暇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說,只快步離開了賴家的雜貨鋪,賴小康還欲去追,只被母親一把抓了回來。
“娘,你做什麼?無暇是個姑娘家,你怎能那樣說她?”賴小康也是火了,衝著母親開口。
“姑娘家,姑娘家有她那副樣子的?”賴母故意抬高了聲音,好讓左右街坊都能夠聽見,“你給我聽着,以後不許跟她來往,娘大不了從鄉下給你說一個媳婦,也是好手好腳,能見得了人的,整天矇著個臉,見不得人的白送給我都不要!”
無暇的腳步越發快了,賴母的那些話卻還是隨着風一個勁兒的往耳朵里鑽,無暇是知道的,去年時曾有好事者想撮合自己和賴小康,覺得兩家離得近,都是知根知底的,兩個孩子又都有些見不得人的毛病,此事寧家人也是默許了的,可孰知那人話還不曾說完,便被賴母從鋪子裏趕了出來,並大聲叫罵,只道讓寧家死了這條心云云,氣的寧母按奈不住,兩個婦人差點打了起來,自此梁子便算是結下了。
無暇的視線慢慢模糊了,就覺得心裏難受極了,可賴母的話說的也沒錯啊,哪有姑娘家像她這幅見不得人的鬼樣子?可這一身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紅癬,又豈是她的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