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衣人
鎮子裏楊花街春華樓里、坐在桌子前的明爺突然愣了一下,然後抬手將一整壺烈酒灌進了嘴裏、低聲罵道:“不爭氣的東西!就因為一個女人、毀了一張臉還要再送出一條命嗎?”
兩行渾濁的老淚沿着明爺的臉龐慢慢流了下來……“不爭氣的東西、不爭氣……”
春華樓二樓之上、一扇花窗後面安坐着一位瘦削的中年文士。
文士一身布衣面容淡然、端着一杯早就涼透的茶水瞥了一眼走廊的方向、沉聲吟誦道……
“嘆中元、多少追憶寄飛煙。秋日蟬鳴念秋晚、夢醒難入眠。傴僂翁婦疊紙錢,心難安、人難全。一紙飛灰付裊裊、生死斷塵緣……人死了、魂就該散了。人不死、就該好好活着!不生不死的、才最是讓人心焦……該上路時就得上路啊!”
布衣文士似乎還在回味詩詞餘韻、身後床上一個身姿豐盈的白嫩姐兒翻個身瞥了這文士一眼然後哼了一聲又繼續補覺了。
文士長嘆一聲轉身看了看春光乍泄的女子、顫巍巍的又伸出手去……
咣當一聲!房門突然被人粗暴的推開,一個身材高大四十餘歲的濃妝婦人掐着腰站在門口冷冷的打量着正要對姐兒下爪子的中年文士……
“呦!趙秀才、吟詩作賦才氣逼人啊!心難安、難入眠是吧?你特娘的又從哪裏搞來的虎狼葯?足足折騰咱家姐兒半宿不消停哪個能睡得着?裝什麼斯文人?”
趙秀才面色不改、擺手剛要呵斥這老鴇子……
就見老鴇子啪的一下將一塊銀子砸在地上,然後冷冷的看着趙秀才。趙秀才一見這塊銀子立時兩腿就是一抖。
老鴇子嘿嘿冷笑道:“姓趙的、你昨晚上扔的這塊纏頭銀子什麼成色你敢說不知道?天打雷劈的貨色、嫖資也敢作假?你也不怕遭了報應!現在老老實實再拿出三兩好銀子還則罷了、拿不出來……老娘扒了你的皮!”
趙秀才麵皮抖了幾下、硬撐着說道:“你這老鴇子好不講道理!你怎知道這是小生花的那塊銀子?”
“入娘賊!昨晚上恩客本就不多、花銀子纏頭過夜的就三個!馬捕頭和你還有京城來的明大爺……你賴得了嗎?”
趙秀才眼珠子轉了幾下、剛要開口狡辯。
就見老鴇子身後呼啦一下湧進來兩個一臉橫肉的龜奴打手、二話不說就將他按倒在地揍了幾拳然後搜起趙秀才的衣袋和包裹來。
打手頭子皺了皺眉對着地上哀嚎的趙秀才罵了一句,然後把手裏十幾文散碎銅錢交給了老鴇子:“劉媽媽、這窮酸身上就剩下這十幾文了!您看該如何處置?”
姓劉的老鴇子氣得三屍神暴跳、奔過來狠狠的在白嫖的趙秀才肚子上踹了幾腳。
老鴇子叫罵道:“遭瘟的窮酸!昨晚上老娘就納悶你這窮鬼哪來的銀錢,青樓嫖資也敢坑蒙拐騙?先打個半死、然後拖到後院去清馬廄掏茅廁,要麼尋人拿十兩銀子來贖人!要麼就在後院做半年苦工……這遭瘟的……”
兩個龜奴打手過來狠踹了趙秀才幾腳、然後拖死狗一般將他拖出房間。
老鴇子還在後面叫罵:“把他的衣服靴子都扒下來給呂不煩拿到當鋪去當了,怕是還能值上幾十文銅錢!”
趙秀才正在絕望、突然走廊盡頭處的那間大房裏傳來一道有些含混的男子聲音:“聒噪什麼?吵得爺爺心煩!都滾遠些……”
老鴇子劉媽媽聞言面色變了幾變、最後還是嬌聲笑道:“哎呦!擾了明爺清夢了,都是奴家招呼不周、這不是遇到一個拿假銀子白嫖的臭窮酸了嘛!奴家一時氣不過、給明爺賠罪了,奴家這就把這窮酸拎下去……明爺您見諒啊!”
“窮酸?還是個讀書人?”
“可不是嘛!胡齊鎮上一共也沒幾個讀書人、可這姓趙的這些年吃喝嫖賭不成器……”
“算了、他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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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記在我的賬上!讓他滾吧、吵吵嚷嚷的聽得人心煩!”
“這個……”老鴇子麵皮抖了幾下、眼睛裏閃過一絲為難和顧慮,終究還是咬了咬牙、嬌聲說道:“既然明爺發話、算是這窮酸走運!奴家放了這廝就是、可……”
這時、趙秀才喘過氣來掙扎着站起身,執儒生禮向著那大屋門口一拜、拿捏着嗓子說道:“小生趙大闖謝過恩公搭救!小生龍游淺灘生不逢時、受此冤屈實在是有苦難言,今日恩公搭救不敢言謝、還望恩公開門一見!讓小生銘記尊顏、日後……”
趙秀才似乎還要再矇騙一番、就見對面的房門門帘一閃,一隻粗瓷尿壺忽的一下砸了出來!
趙秀才一縮脖、尿壺在牆上砸的稀爛,騷臭的尿水濺落趙秀才一頭一臉……
屋裏那人罵道:“滾遠些!斯文敗類、爺爺聽到你的聲音就噁心,再聒噪就讓老鴇子把你埋在糞坑裏!”
老鴇子撇了撇嘴、用眼神示意兩個龜奴打手趕緊把這窮酸拎出去,一個打手罵罵咧咧的抓住趙秀才的衣領子呼呼啦啦的就將這廝拖走。
老鴇子劉媽媽猶豫着看向對面的屋門、似乎想說些什麼。
旁邊的打手頭子則附在老鴇子耳邊輕聲說道:“劉媽媽、明爺那匹馬還好好地供在馬廄里好草好料的伺候着呢!那匹好馬在這邊可至少能值一百多兩銀子、有這匹馬托底倒也還不用怕這明爺出岔子,要不再等等看?”
老鴇子神色變幻一下、點點頭,帶着龜奴打手悄然離去了。
卻不知、屋內的明爺神色晦暗的看着自己猶自在發抖的右手……明爺的眼裏、自己的右手居然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道輪廓!
“派了個巡守一地的奉仙使來念催命詩嗎?老子就算中了誅心咒落到這個地步、也輪不到你這種沒骨氣的貨色來敲打!”
青樓外、落魄書生趙秀才輕輕地整理了一下被龜奴扯爛的長衫,臉上的傷痕詭異的瞬間消失!
趙秀才眯起眼睛冷冷的打量着這座青樓、然後冷哼一聲、邁步離開了。
“兩界山裏的人、確實都是些尋死的貨色!也不知道城主為何不直接拿下了他、這可是一筆大功勞,不比那辛辛苦苦給仙家搜集天材地寶容易得多?難不成是城主想要放長線釣大魚?要不然為何非要我打草驚蛇的去警告這個老東西呢?”
趙秀才喃喃自語慢慢地走在一條小巷裏、突然抬頭警惕的看向小巷裏面!
只見一個黑袍人靜靜地站在那裏、兜帽之下一對冰冷的眸子正略帶厭惡的看着趙秀才……
“城主大人!”趙秀才撲通一聲單膝跪地、戰戰兢兢的抱拳說道:“城主大人有事用符籙吩咐一聲即可、怎敢勞動大人親自來此……”
黑袍人厭惡的哼了一聲:“這些兩界山出來的餘孽該如何處置……輪得到你來決斷嗎?什麼時候需要你這小小的奉仙使來替十二鎮守城和十二仙門來操心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閉嘴!看在你廣陵郡去歲上繳的礦石靈藥還算得力、本座不與你這廢物計較。盯着那個中了仙家誅心咒的明爺、趕他儘快離開廣陵郡地界就好!其餘的、輪不到你這種貨色來操心……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小的一定盡心儘力為城主盡忠,為仙門效力!廣陵郡有小的在、絕不會出紕漏……城主大人、小的這裏新得了一塊上好靈玉,本來想着下個月進鎮守城繳納貢品的時候就獻給您老人家……”
趙秀才偷偷抬起頭、卻發現那恐怖的鎮守城城主已經消失不見了!趙秀才鬆了口氣、擦了擦額角上的冷汗,起身快步消失在小巷裏。
黑袍城主的身影出現在青樓遠處的一座破敗石塔之上、兜帽下的一對眸子冷冷的看着那座似乎散發著紅塵濁氣的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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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爺……你留在這胡齊鎮不走、怕也是知道那仙人降臨和劉仙兒出關的消息了吧?”
“你想勸村正不要去京城送死……可尉無塵若是決定去做一件事,你能攔得住嗎?”
是夜、伺候明爺喝酒的窯姐兒突然發現,面前明爺的一對眸子突然變得渾濁昏暗起來!像極了急火攻心之人得的那種翳症……
而胡齊鎮的一間低矮的磚房裏面,如臨大敵的奉仙使趙秀才正緩緩走出屋子、神情戒備的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院子裏的白髮人。
白衣白髮身形瘦削、這個氣息詭異的人影就背對着自己那麼安安靜靜的坐在院子裏的石墩上面。
“你就是這廣陵郡的奉仙使嗎?”
“是又如何?”趙秀纔此時鋒芒畢露、身上繚繞起濃厚的四境修士氣息!右手袖子裏一道劍芒吞吐、氣機鎖定在面前這個詭異的白衣人身上。
“我跟你沒什麼可說的、明爺的行蹤決不能被鎮守城以外的仙門知曉,所以你這個廣陵郡的奉仙使確是留不得了。”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口出狂言?鎮守城的仙使你也敢……”
話音未落、白衣人輕輕拋落手指間一片有些枯黃的柳葉,柳葉閃爍起一道轉瞬即逝的毫光然後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白衣人默默地起身,頭也未回的轉身離去。三步之後、便突兀的消失在空氣里,只留下一個目瞪口呆的趙秀才!
一道血線靜靜地出現在趙秀才的額頭、慢慢地流下一滴殷紅的鮮血,趙秀才眼睛裏的神光早已寂滅、身上的四境修士氣息崩散開來……
神魂俱滅!趙秀才臨死前甚至連腰間暗藏着的傳訊符咒都沒來得及激發……
青樓里、伺候明爺的姐兒給老鴇子傳信:明爺好像沒錢了!
老鴇子劉金月急吼吼的上樓來探望,然後趁着明爺醉倒在地人事不省將明爺裝金銀的行囊翻了個底朝天!
結果,一文銅錢都沒有了……一份簡簡單單的路引官憑,沒有官身功名、也沒有大族信物憑證。
劉金月還是不死心的扶起明爺詢問他有沒有可以投靠招呼的富貴親友……
最後醉醺醺痛苦不堪的明爺只是揮揮手嘟囔道……:“破家之人,只求速死!”
老鴇子劉金月聞言如同五雷轟頂一般、丟下明爺就去盤算這些時日在這老東西身上到底賠了多少銀子!
結果算上那匹好馬、裡外里自己還得搭上十七八兩銀子,可把個劉金月氣得個七竅生煙……
又來一個!特娘的又來一個在青樓裏面坑蒙拐騙的!這是把自己的春華樓當成善堂了啊?
幾個凶神惡煞的龜奴打手拳打腳踢的將明爺狠揍一頓、然後拖到後院馬棚裏面。
劉金月氣得老臉煞白拎着一根馬棒站在明爺面前、沉聲問道:“老不死的、騙吃騙喝白玩到老娘頭上了啊?最後再問你一遍、拿不拿得出銀子?拿不出五十兩、就把你打斷手腳扔到亂葬崗子去!”
明爺披頭散髮渾身是傷、聞言只是張開眼睛露出一對渾濁失神的眸子,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滾!”
趙秀才隱身的那個院子裏、黑袍人神色肅然的看着地上早已沒了氣息的屍體,眸子裏閃過一絲疑惑……
“一縷劍氣就滅掉一座院子的所有氣機嗎?尉無塵……難不成你踏進九境的門檻了?不應該啊……”
黑袍人抬起頭、打量了一下身旁那棵高大的樹木。
樹木依舊蒼翠、可在黑袍人這種修士的眼裏,大樹的生機早已斷絕!
還有院子裏的雜草和倒斃在各個角落裏的蟲蟊……全都散去了所有生機!
“這是在警告我、不許我傷害明爺嗎?尉無塵……你隱忍三十年,今日達到這般境界、難道就只是為了向那個女人復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