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視閘(四)
大搜查在馬桑雷的指揮下浩浩蕩蕩的開始了,數不盡的嫌疑卷宗,無械主義分子的陳年檔案,幾十萬小時的監控資料,還有五花八門的電話舉報。個人英雄主義在這裏完全無法施展拳腳,沒有任何一個部門能夠獨善其身,大家都要抽調人力加入這場‘保護安平署’的除害行動。
而每天要盯着監控從早飯看到晚飯,也讓顧丁前所未有的擔憂起了自己的發量,在早上擦完臉之後,他總是捨不得放水,想要讓那些陣亡的髮絲再多陪自己一會。
當然負責盤問的景陽也好不到哪去,有作案動機的抗械分子被帶回來五六批,但他把對方的七大姑八大姨全排查完,也沒聊出任何一條和龐屋有關的線索。這些人有的不見律師就絕不張口,有的抗械抗到連安檢儀都不願意通過,還有的則循循善誘妄想拉盤查員入伙,抓住景陽手腕上的智盤就往下脫,硬要拉他去感受一下無電無科技的田園生活。
不過有人忙碌就自然有人歡喜,一開始並沒有人想到,幾周的排查下來最開心的居然是附近小飯館的老闆。
內部餐廳不供應夜宵,經常拼搏至凌晨的加班狗們只好點外賣補充能量,有家本來都快要關門的奶酪卷餅店,硬是被信息技術部的幾個死忠粉們一單一單救了回來。老闆剛開始受寵若驚,但時間長了反而有些慌張,以為自己被人舉報,這是被安平署給盯上了,所以每次接單的時候都要拿着身份碼解釋一番,宣稱自己既遵紀守法又不是潮驅移民。
不過馬桑雷雖然宣稱夜宵公司來掏,但也要自己先墊錢然後再去報銷。經歷了一次之後,顧丁就發現而卷餅有多蓬鬆報賬就有多難,所以今天他為了掃平障礙還拉着景陽來給自己助陣。
“這次算對了吧?”
顧丁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自從瑟琳加入了執械組,財務部新招來的姑娘就沒有一個利索的。面前的女孩總是把臉藏在一副粗框的白色眼鏡後面,還沒有褪去對職場的不適應,總是雷打不動的皺着眉頭,審任何資料都覺得有瑕疵但又挑不出具體哪裏有刺。
“你們怎麼總吃這一家店?”她在程序上沒發現問題,乾脆從習慣上開始質疑。
“拜託,我們還能用卷餅店洗錢不成?”
“就算可以報銷,也要等下個月開賬,這兩天系統要做清算……”這姑娘感覺同意的極為勉強,就好像安平署賬目上的錢是她自己家的一樣。
“沒事,這些我都清楚。”顧丁如釋重負,叫上已經在椅子上等了半天的景陽,開始打道回府。
“果然,存錢罐不在,報賬就是快的多!”他剛走出女孩的視聽範圍,就得意洋洋的感嘆着,不過話音剛落,卻立馬凝神屏氣,閉緊了差點惹禍的嘴巴。
大門口一個穿着黑色連衣裙的女人走了進來,今天她吊鐘一樣的臉上濃妝艷抹,光是這打扮的花銷估計就抵上了一頓午飯,整個人面無表情的往裏間走去,景陽他們像遇見了貓的耗子一樣趕快往左躲閃,最大限度的避開了她的行進路線。
好不容易離開了財務部,兩個人一陣慶幸,但屋裏卻突然傳出一聲吼叫。
“你們兩個,回來!”
明明都已經走出了十幾米,那魔爪還是跟了上來。在心裏罵了一萬句髒話之後,兩個年輕人很不甘心的又轉頭回去了。
還是剛才的桌旁,他們口中的存錢罐正指着屏幕一條條仔細地查看,那指尖塗著熒紫色的指甲油,上面的金粉被反光照耀的忽明忽暗。
“執械組的這五單……還湊活。”
景陽的心已經揪了起來,又緩緩地放了回去。
“但信息技術部的,都報不了”
“憑什麼!?”顧丁感覺受到了歧視,已經鼓起了一種準備打架的姿勢。
“你說憑什麼?”作為財務部經理的皮格女士自然不會示弱,對她而言,收拾講話不尊重的小員工就和對付起球的絲襪一樣簡單,“我上一周主持的報銷事項糾正會你是從頭睡到尾還是根本沒來?加班夜宵的餐標是每個人25元,你自己看看你們超了多少!還有,只允許在17個指定的外賣點購餐,這條,這條,還有這條,全都不符合規格!”
“可……要求變了,總要給個適應時間吧”
“當然,你們想適應多久都行,只不過要付點學費,那就是不!能!報!銷!”
存錢罐軟硬不吃,這些年她聽過的借口比顧丁手心的汗還要多,心裏的回懟話術也早就可以編成一本吵架指南了。
“但這些錢都是我師姐先墊付的,要是報不下來,她肯定要掐死我。”
“醫療室就在二樓,我相信她們肯定能把你救回來。”
“你們卡這麼嚴,後面就沒人願意加班了,還搞什麼大搜查!”發現服軟沒有用的顧丁只好又換了一種撒潑賣慘的威脅套路。
“別整苦肉計,我又不是不知道,過了今晚你們就輕鬆多了。”
“什麼意思?”
“你還不清楚?那趕快回去看看吧。”
存錢罐把年輕人的心拿捏得死死的,巧藉著顧丁按捺不住的好奇心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放棄了糾纏。
926號的雙人組剛出門,差點就和從側面跑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這麼著急幹嘛?”
“去看救星啊!”這個客服部的男士明顯也被大搜查折磨的夠嗆,兩個烏黑的眼圈就像是墨鏡掉色了一樣。
跟着他的步伐,一行人重新回到了7樓,就在信息技術部辦公區旁的主機間裏,那裏已經里裡外外圍了三四層人。
最中間的烏當吉日格勒扶着膝蓋站了起來,密不透風的人浪加上自身的贅肉,使得一直蹲在地上的他熱的滿頭滿脖子都是汗珠。
“拜託,都往外一點,我快喘不過氣了!”
景陽踮起了腳尖,看到正中央的地下多了兩個奇怪的東西。圓弧形的墨黑色表面被切去兩邊,形成了半人高的封閉式鐵網,鐵網裏至少有四五十台處理器閃着不一樣的光,大的不過拳掌小的則和指甲蓋一樣,千萬條細如蛛絲的數據線是對安裝功底的巨大考量,而滴答不停的運行聲則吵得人頭腦發脹。
這模樣不像是這個次元的產物,在《我們執劍為了征服》中景陽曾經幹掉過一隻會吟詩的魔怪,那魔怪掉落的頭盔再放大十五倍,就和他眼前的所見非常之像。
“雖然時間超了一倍,但總算安好了。來,讓你們開開眼!”
烏當吉日格勒把測試機打開,調出了現在大家一看就想吐的監控畫面。
“視閘01,請進行檢索。”
“請說出您的關鍵詞。”
人工語音給出了快速的回復之後,圍觀的人群中發出一陣唏噓。
“我要找……要找……”之前沒有想好的烏當吉日格勒開始臨陣撓頭,“今年在銀門區冬跑周上有鬼祟行為的人。”
視閘的智能超過了眾人的想像,立刻就鎖定了慧岩體育場,屏幕上幾十個視頻短片同時用最高的倍速快放,這往往是一個部門要辛苦幾周才能幹完的量。
“檢索完畢,共找到疑似對象33個”
“播放吧,從第一個開始”
畫面里出現了嫌疑人,但並不是大家期待見到的襲擊者,而是那個陪着景陽看直播時喜歡評天論地的售貨員。
鼻子有些瘙癢的他先是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然後望着面前的烤腸愣了一下,之後趕緊偷偷夾起幾根,拿起旁邊擦桌子的抹布,開始抹除某些在監控上看起來又黃又綠的東西。
但剛抹了幾下,就有人從場館裏走了出來,於是他又把烤腸火速放了回去,在安平署一屋子人的共同見證下,把其中兩根成功推銷給了下家。
“天啊,那天我出來的時候也買了一根!”人群後方響起一聲無助的慘叫。
“別看了,快換一個!”
“噢,好的!視閘01,播放下一條片段。”為了讓大家保持晚餐的胃口,烏當吉日格勒趕毫不猶豫的切換了畫面。
而這次出現的居然是田旭柏,畫面里一陣嘈雜還有若隱若現的音樂聲,似乎已經接近了冬跑周開幕式的結尾。
此刻他正一個人躲在堆滿了體育器械的倉庫里,把架子上的籃球挨個拿下來,一個接一個的試拍,最後還前後左右觀察了半天,但依然沒有發現被偽裝好的微型監控,於是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手感最好的一個裝進球袋裏偷偷帶走了。
此時房間裏一片寂靜,大家齊齊往後看去,那趕來湊熱鬧的小偷正好就站在人群後方。
“我……我那是借!”如果提前知道這一幕,估計田旭柏打死也不會跑來現場,“而且最後也沒帶走!”
但前後自我揭穿的解釋並沒有讓氛圍舒緩,場面尷尬的讓人把指甲蓋都快撓破了。
“這樣吧,我們再換個詞,”烏當吉日格勒有些不敢繼續下去了,趕緊把檢索精度提升到了一個不會造成誤傷的範圍,“視閘01,請檢索銀門區所有的反械份子。”
又是一陣肉眼難以辨識的快進,但這次的用時明顯更長。
“檢索完畢,時間為今年1月1日至今,共找到疑似對象762個。”
“是不是很不錯,要是人來篩,最起碼兩個月才能找全。”這個數目聽上去就讓人驕傲,烏當吉日格勒還要轉過臉來為自己的工作成果包裝一下,“開始播放吧。”
畫面里出現了一場極其暴力的車展,推銷員帶着耳麥不停地高喊,炫耀自己的品牌是全集合區最安全的車型,不屑猛虎,不懼蛟龍,刀劍不傷,弓弩可防,就算穿越回公元79年的龐貝也能保護全家人安然無恙。
也不清楚是專門找的托,還是底下的觀眾全都真性情,居然有抬杠的人說要現場砸一砸試試。暴脾氣的推銷員也二話不說,從後台拿來一把榔頭,遞過去還提了一個要求,讓對方朝着車前蓋用最大的力氣猛敲。
台上梆梆作響,台下的人捂嘴驚叫。最後挑釁者敲得實在是沒力氣了,喘着粗氣坐在地上休息,主持人才招呼鏡頭靠近點去拍那完好無損的車身。
“這個好像也不對,”烏當吉日格勒不得不再次調整,和視閘的互動就像道成語接龍,總是要一步一步向真相靠攏。“視閘01,我們要檢索針對機械人或者機甲的反械份子。”
第三次讓人眼花繚亂的監控篩選,而定格之後,終於出現了大家想要的畫面。
一架龐屋站在地毯上,遠處的花花草草異常高大卻又非常模糊,景陽儘力的思索,也沒想出來哪次任務遇見過這麼茂盛的植物。
突然,一隻小手把龐屋抓了起來,按在地上一通猛摔,同時鏡頭外面傳來一陣嬰兒天真的笑聲。
最後那小孩把胳膊腿歪斜的龐屋舉過頭頂,然後自己也被母親抱出了鏡頭之外。大家這才發現眼前居然是一間兒童卧室,而被襲擊的龐屋,不過是執械組在冬跑周上送出去的紀念禮物。
“好了,就到這裏吧。”在初次測試中遭遇了滑鐵盧的烏當吉日格勒關上了屏幕,但轉過身來還想給大家一點信心,“你們都看到了,系統是沒問題的,只要檢索詞再精確些就可以。”
“那今天是不是可以準時下班?只要你檢索完通知我們抓人就行。”人群里把視閘看作救世主的不在少數,這種連軸轉的加班,讓很多人聞起來像壇腌了十幾年泡菜一樣,大家迫切希望逃出這個煉獄,騰出時間好好來場沐浴。
“是的……哦,不!我只負責安裝,馬桑雷說了,檢索是信息技術部的事了。”
只要不是自己,是誰都無所謂。圍觀者們不在乎哪位是踢皮球大賽的最後贏家,他們帶着對浴室的憧憬四散而去,只有張若曦帶着整部門的人愁眉苦臉的留在原地。
壓力是場輪盤賭局,總有一家需要面對它的來襲。一想到自己要扛起全樓的檢索大旗,顧丁就像吞了半公斤蟑螂似的雙眼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