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蕉點主題樂園(四)
開園儀式當天,也是執械組來到簡當鎮后最熱的一天,暖流終於從冬眠中蘇醒過來,像個幾百天沒吃飯的餓鬼一樣帶着火氣四處奔走。而園長顧不上烈日當頭,站在台上激情四射口若懸河,只想把茉莉蕉推向更高的風口。
“……物以稀為貴,忘了你家的普通香蕉吧!茉莉蕉一年只產兩季,而簡當鎮的品質在集合區首屈一指……”
而伴隨着台上的口播廣告,台下慢慢站起來一群膀大腰圓的先生,這群人說像打手實在不夠靈活,說是果農又像從沒幹過粗活,也不是提前要走畢竟沒有任何一位離場,貌似是志願者也未曾幫任何小忙。
不像那些不明就裏的觀眾還在四處張望,景陽知道這是為龐屋登場而做的特殊鋪墊。他只是有些低沉的望着人群,即使自己已經放低了姿態,但阿爾邦最終還是沒來。橡皮泥式的友情果然只屬於孩童年代,長大后再也經不起這樣隨意的揉搓拉扯。
“……今日各區的大胃王也齊聚在此,要給我們送上一場饕餮盛宴!為了第一名5萬元的獎金,他們的胃早已蓄勢待發!但首先,讓我們把裁判請來台上!”
儀式開始前半個小時,康戈爾斯基就穿着精仿猿服躲在了預定位置,經過一場汗流浹背的考驗,終於等到了自己出場的訊號。
巨猿推開藏身處繪着香蕉樹的擋板,按之前排練的那樣一躍而下,算上全套裝備和駕駛員的重量,這個半噸多的大傢伙砸出了一種深水炸彈般的巨響。
如果觀眾只有兩三個,肯定會像景陽和顧丁一樣嚇得拔腿就跑,但人多就是無畏,台下只有震耳欲聾的歡呼,他們乏味的日子是如此歡迎這從天而降的怪物。
康戈爾斯基捶胸,砸地,揮手,還把嚇人的大頭往前湊湊,這是自我發揮的表演時間,他要驅趕熱情重新佔據那些沉悶的軀殼,直到每個人都嘶喊到逐漸忘我才算是為後面的環節打好了基調。
現在候場多時的吃貨們終於緩緩上台,園區的禮儀也把今天的挑戰項目端了上來,比鍋蓋還大的托盤得要兩個人端,上面的茉莉蕉堆出艾菲爾鐵塔的形狀。
景陽聯想到這一周的地獄午餐,再看看眼前令人膽寒的份量,渾身的汗毛都自覺擰成了麻花狀。
哨聲一響,全場延續剛才的瘋狂,因為比的是速吞,吃相可謂是一個比一個豪放。
進嘴之後只嚼兩下,那都算初級選手,狠人往往仰頭朝天,待食管成為一條直線就整根整根往嗓子裏塞。
牙齒的工作效率已經難以讓三號選手滿足,為了追求極速,他祭出了一道極不衛生的兇殘吃法。先把茉莉蕉置於掌心,然後用半秒時間狠狠捏扁,再將這粘稠的糊狀物拋進嘴裏,就跟喝冰沙似的硬吞下肚,然後毫不耽誤繼續一個循環。
這吃法讓他佔盡了優勢,但就怕鼻子瘙癢。剛才嗆住之後一個噴嚏,就看見兩行淡黃色的飛箭從鼻孔噴出,而被箭支射到的三位幸運觀眾則慘叫着跑向了不遠處的灌溉河。
這場與吃有關的比賽很大程度上變成了智力比拼,手裏能做的文章也不限於捏扁這一種。
大家都發現剝皮的快慢才是重中之重,於是有武林中人甚至搬出了四方鷹爪功,中指食指卡住東南西北,大喝一聲同時往下擼,直直站立的茉莉蕉還沒想好該倒往哪個方向,就已經在頃刻間被扒光了衣裳。而有的人則反向思維,抓起蕉尾倒掛在空中,像擠蝦滑一樣用勁一捋,把整條蕉肉推進了張開的血盆大口裏。
但更狠的是那位外號叫做‘餓鮫鯊’的人氣選手,他是連皮帶肉一起吃,要是場下的加油聲夠大,甚至連蕉把也不剔一同大嚼特嚼。
“他們還要吃多久?我快被熱化了!”
康戈爾斯基的抱怨在對講機里響起來,雖然比賽過程中不需要他真的裁定,但還是要來回走動吸引眼球,這種挺不直背的走法本就難上加難,要不是為了女兒估計他早就已經棄艙逃走。
“快了,這不又抬下去一個,還剩5人。”景陽也祈禱這場撐到吐大賽快點完結,畢竟這比賽食材讓他看一眼就渾身發怵。
終於,在七號選手吃到翻出了眼白之後,比賽結束的哨聲也亮了出來。
“恭喜‘餓鮫鯊’,他在美食界的傳奇還在續寫!”園長從拳擊比賽中得到一些靈感,也抓着獲勝方的手臂向四周展覽,“現在請你站穩,千萬別被頒獎儀式嚇到!”
冠軍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被巨猿的手掌舉了起來,獎金就放在龐屋之前藏身的高台上,但突然飛上半空的他下意識的驚呼,看見堆滿現金的箱子都忘了伸手去拿。
“這老兄倒是提起來啊!香蕉把腦迴路粘住了嗎?”
康戈爾斯基沒有打開公放,這些破壞現場氛圍的牢騷只有執械組能聽到。此刻燥熱已經讓人忽略了規矩,鮫鯊鍋在他眼裏就像一個快沒電的遙控器,既然不靈光了就左右晃晃把他喊醒。
“你別搖了,園長正提示呢。”烏當吉日格勒實在看不下去這種粗獷的動作,他似乎擔心上面的冠軍會被晃噁心,然後和罐可樂似的把茉莉蕉噴個滿地。
等到頒獎結束,大胃王們終於全部離場,但是康戈爾斯基的任務才只算完成了一半。接下來投影亮起,開始樂園的全面介紹。
輪翻香蕉船什麼價,採摘體驗館往哪走,蕉林歌友會周幾開放,蕉皮大帽保質期預計多久,這是園區的熱點項目,負責發聲的園長自然把它們放在了最前頭。
而肥料站后的小路不能亂闖,單獨讓孩子使用蕉葉盛飯容易燙傷,閉園時間和求救電話還得啰嗦一遍,園區裏的9大無煙區更是絕不能忘。這些婆婆媽媽的念叨都是安平署的分內工作,畢竟簡當鎮潮驅移民的比例較主城區而言只多不少,不便開口的康戈爾斯基全力貢獻肢體語言,手舞足蹈好讓大家記得更牢。
“……感謝猿先生帶來的精彩展示!但究竟是誰如此關心我們的安全又躲在這身皮毛下面?現在到了揭曉答案的時候。”
“老天,再撐5分鐘我就要蒸發了。”
康戈爾斯基在對講機里感慨了一句,火速脫下這身長毛棉襖。看見爸爸的一瞬間,憋了整個早晨的娜喀婭用交流電的頻率拚命鼓掌,周圍被她帶的迅速響起一片掌聲的海洋。
但反常的是那掌聲驟起驟降,本該持續得更長卻突然沒了動靜。
“我看見了,他就是作弊了!”
兩撥已經比完的大胃王湊在場邊吵了起來,這就是人性的黑洞,能瞬間吸引所有八卦的目光。
“沒說不讓用晶替齒,你們也可以動手術啊。”已經奪冠的餓鮫鯊以一敵三,他緊緊護着自己的錢箱,生怕對面仗着人多衝過來搶。
“我們沒那麼卑鄙,吃東西都不靠自己的嘴!”另外一邊的幾人剛才也都在台上,其中還包括那位鼻孔射箭的暗器流選手。
“裝備也是比賽的一部分,我在專業賽場上還見過多掛胃呢,窮就說窮,你們漂流黨就是嘴硬。”餓鮫鯊毫不掩飾自己的優勢,故意呲牙露出一排鋸齒。
吐沫星子還是太輕,吵了半天也沒見把人砸暈,既然賽場糾紛上升到了種群侮辱,兩撥人手上的小動作也越來越多,你撞我一下我頂你一肩,你問候我姑媽我就噴你舅爺。
鎮電視台的轉播還在繼續,園長為了面子趕緊派兵,蕉點樂園的保安組在工作第一天就迎來了展示的機會,一堆臨近退休的大爺半跑半走,衝上去二話不說就想把人拖走。
“不要碰我的箱子!鬆手!”
“我不走,不公平,我們要求重賽!”
但雙方都不配合,大爺們也都沒敢傾盡全力以免自己骨折,雖然還算不上聚眾鬥毆,但場面你推我搡的確亂成一鍋稀粥。
“別推了!有人墜河了!”
剛才的騷亂把人群撕扯的偏離了安全區,而最外層觀眾運氣不佳,被一個接一個的後背硬生生擠進了水裏。有些水性好的操着狗刨式遊了回來,也就權當是個降暑的小插曲,但還有兩個小孩是純粹的旱鴨子,他們在水面上一沉一浮逐漸被卷向了更深的水域。
幾個會游泳的熱心腸趕忙在河邊脫衣解褲,但安平署又怎麼會在救人這件事上甘心落後?龐屋邁着大步飛奔而來,縱身躍下砸出可以與海潮爭雄的水花,所謂的深水區不過齊腰而已,它邁開雙腿破浪前行,趕在孩子們失去呼喊的力氣之前就將他們一一救起。
欠下的掌聲終究是要還的,回到岸邊的康戈爾斯基受到了救世主般的禮遇。他把兩個小落湯雞放進鼓掌的人群里,他們哆哆嗦嗦還在咳水,身上一瞬間多了好幾件大人穿的外衣。
而在比賽中落敗的大胃王們已經沒臉繼續爭吵,他們隨着大流象徵性的拍了拍手,尷尬的像是幾隻孵錯了蛋的斑鳩,趁着人群沒有轉過來追本溯源,趕緊離開現場打了一輛的士就準備溜走。
“這就是龐氏效率!”康戈爾斯基的壯舉可算是拯救了氣得差點兒自爆的園長,也讓今天的開園儀式繼續回到令人歡快的航道上,“有情我們的守護者回到台上,打開艙門,蕉川台的記者們早就巴不得來個特寫了!”
台下的娜喀婭把雙手揮的像雨刮器一樣,這環節簡直就是她的私人定製。不過萬眾矚目的龐屋卻有些掉鏈子,它挪了兩步卻又倒了回去,左手指了指遠方又重新放下,這令人費解的動作連執械組的兩個人都看不明白。
“基米爾,現在可不是耍寶時間。”
烏當吉日格勒躁動的直拿拳頭錘自己的肚子,但對講機里的回復卻是一陣雜音,剛開始像貓科動物的嘶吼,很快又變成了斷斷續續的鋸木頭聲,誰也不知道駕駛艙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
連周圍簇擁着的觀眾都感覺到了異常,龐屋躊躇不決的腳步越來越沒有規律,警惕感夠強的人已經跑出了好幾十米。
“我……是……不……是……我……動……”對講機里終於響起了能夠辨識的人話,但雜音依然很大,整段語言像蹦豆子一樣被切成了幾個無法理解的小塊。
“你說什麼?!”
但還沒等到景陽猜出內容,龐屋就突然邁起了大步,它沒有回到應該去的台上,而是詭異的跑向了反方向的馬路。
它的步履沒有章法一瘸一拐搖搖晃晃,像拖着船軸粗的鐵鏈,又像被巨狼芬里爾咬斷了跟腱,掃平了沿途的路燈,踏過茶餐廳門外的桌椅板凳,左扭右扭隨時像要跌到,但又帶着破壞的光環一路向前。
“停下來!快點停下來!”烏當吉日格勒抱着對講機在後面使勁追趕,他這副體格隨便一動都是對卡路里的巨大消耗,若不是萬分緊急絕不會如此奔跑。
而景陽跟在後面,總感覺自己健全的四肢此刻如此渺小,他知道奔跑是為了把龐屋攔下來,但又覺憑兩副凡夫俗體實在荒謬的可笑。
裝滿無助的沙袋勒緊了他的手腳,他只想把眼睛牢牢閉上,畢竟只要沒看見一切就沒有發生。但還沒等他實施這自欺欺人的計劃,慘劇就已經呈現在了眼前。
“咚!”
這巨大的撞擊聲來自一輛出租車,它的輪胎全部飛起車身像鐵皮沙包一樣擠壓變形,發出尖銳又扭曲的慘叫,在空中滑過幾米重重的跌落在了十字路口,那迎面的店門像泡沫一樣被砸的碎屑飛濺,慘不忍睹。
坐在車上的幾位吃貨之前是對獎金有所窺覬,但此刻早就放棄了無理取鬧,他們做夢都沒想到,離開之後還會遭到這樣的恐怖襲擊。
而撞擊后的龐屋也是一副慘像,仰面砸在幾輛私家車上,周圍的玻璃渣不分敵我的四處迸射,警報聲一層疊着一層,彷彿幾百隻烏鴉在盤旋出一首黑暗與殘暴交織的禁歌。
街對角的書店門窗已經全毀,被炮彈洗禮一輪也不過就是這種程度,遭受了衝擊的頂燈忽閃忽停,正拼盡全力苟延殘喘,零落的書頁在狼藉中飄散,匍匐而逃想要遠離這場災難。
喪失理智的人群只知道尖叫和奔走,剎車和追尾聲在馬路上交替鳴奏,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已經倒下,它也將驚恐蔓延到更多慌張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