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條件
姜雲浩睜開眼,恰是天sèméngméng亮的時候。
人的習慣真是無比強大,姜雲浩卯時起chuáng已經堅持很多年了,這個時間段內聲音稀少,即便是門生最多的澗山居里,也不見任何喧囂,恰是鑽研功課的最好時候。身為寒門,他付出了別人想像不到的努力。
嘶——
一陣疼痛湧來,姜雲浩的思緒從很多年前回到了現在,他伸出兩條胳膊支在chuáng上,使出僅剩不多的力氣,讓身子靠在chuáng頭的木質雕欄邊,恰值一月,萬物都蟄伏在寒冷中,房間裏也不例外。
冰涼感從背部湧入,一瞬間的寒意刺jī他脆弱的神經,讓姜雲浩立刻清醒。
細竹編製的窗戶不知被誰支起,陽光照進房間裏,讓所有房間內的事物躍然眼前áng、桌、椅最簡單的幾個配置,以及茶杯、茶壺等等生活中最基本的瑣碎事物,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東西存在。
地面是由無數竹木組成,依稀飄落着灰塵,角落裏雖沒有蛛網存在,但還粘有類似多年未住人般的黑sè毛團,看得出,這是間少有人住的客房。
簡單辨識了一下房間,如同卯時起chuáng般,這也是書院生活遺留下的習慣。
姜雲浩不太舒服的挪動着身子,突然感覺身旁有些沉重,偏頭看去,不由猛然愣住。只見chuáng沿邊上正趴着一個熟睡的少女,面容有所遮擋,看不大清楚,只是憑藉身形所憶,似乎正是腦海里昨夜朦朦朧朧的少女——————————家人的逝去讓他渾渾噩噩,故此沒有過多關注過牧雯琳,哪怕到了此時此刻,腦海中依舊是亂七八糟的一團。
他伸出手,想要拿起身邊妝枱上的水杯,卻意外的碰到了一件事物。
“這是”
姜雲浩皺起眉,眼前是一個很特別的小紙盒子,質地怪怪的,從外面碰觸時有些硬度,卻又意外的光滑。他長這麼大,從未見過這類材料,不由有些好奇。
sī自動陌生人的東西,是為人處事中的大忌。
姜雲浩猶豫兩下,目光看了眼熟睡中的牧雯琳,還是忍不住伸手將那盒子拿了起來。清晨的四周無比寂靜,姜雲浩緩緩動着身子,極為輕柔的打開紙盒,裏面是一張張怪異而又精美的卡片。
被卡片上的畫面吸引,姜雲浩用手抽出幾張。
就在這個時候,周圍一瞬間傳來了某種聲音,這聲音極為清冷,彷彿不帶任何感情一樣,打破了沉默的清晨
“塔羅牌?”
姜雲浩抬起頭,口中輕聲的呢喃自語。目光朦朦朧朧的,看着身前一片虛無之處,感覺那裏似乎有什麼東西一樣。
有些事情的突然變化,是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
1326年1月1日,青州書院遭遇了歷史上第十六次戰火,外門門生143人,內門7人,書院守衛軍將士1082人具皆陣亡。
是青州書院百年來,在明面上損失最重的一次。
很多人都在嘩然,似乎不敢相信有勢力會如此明目張胆的對書院動手,但他們實際上並不知道,這僅僅只是個開始,一個亂世末年的開始。
張暮沒有立刻去看望姜雲浩,所以並不清楚姜雲浩的特殊身份以及他現在承受的特殊經歷。倦意湧來,一夜未睡的疲憊讓他在房間裏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房間裏點燃燭火,柔和光亮散發在四周,顯得悠然而又寧謐。
房間中沒有夏侯芸的身影,她同樣勞累,與周語葉擠在一張chuáng上去了。
啪嗒。
外面冬夜寒風撞在窗戶上,發出一聲極為清脆的聲響。張暮從chuáng上直起身,穿好衣服,將那身厚厚氈衣重新披好,推開門,緩步向庭院中走去。
院外,一地潔白。
雪不大。
空中的雪花正四散飛去,飄飄洒洒,一會兒落在腳邊與身上,一會兒又被夜風吹起,去往無法看清的方向。張暮站立在院裏,心如白雪般純凈,不同於穿越前的城市,這裏還可以依稀望到月光。身處長廊之外,望着眼前這一片景sè,他心中卻在算計,不知自己還可以過多久這樣的安靜時光。
雪景很美,尤其是群山覆蓋的時候。
大把大把的銀白sè,鋪在環繞的山谷之間,銀裝素裹的場面被無限擴大,立在庭院中,透過層層林木向遠方看去,月sè微光之下,天地似乎都被白sè籠罩,說不清什麼感覺,但一時之間,張暮確實被這樣的景sè所攝,身在白雪之中開始慢慢忘我。
直到一個人的聲音響起。
“你看的很入神啊。”
聲音將張暮拉回現實,從某種朦朧的狀態中蘇醒。他回過頭,看見來人後連忙伸出雙手,向對方施了一禮。
“院長”
廣君歌擺擺手,示意他無需如此。
有人在旁邊,剛才那種意境之美瞬間不復存在,張暮跟隨在廣君歌,又回到了長廊之中。但並沒有回屋,只是閑庭信步般漫走在長廊里,周圍安靜,除了腳步與風聲外再無它響,兩個人也很安靜,一路無言。
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
“張暮啊,你是哪裏人?”
略微沉吟了一下。“算是冀州人士吧。”
兩者一問一答,在有心人眼中必定顯得頗為怪異。書院裏有門生資料,上面自然會寫明張暮的出處,但廣君歌還是問了一句,張暮也算實誠,雖沒有說出‘穿越’這種光怪陸離的事,卻也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這樣啊”廣君歌沉吟了一下,隨即平淡而又緩慢的說道。
張暮與廣君歌接觸不多,坊市裡流傳的故事雖然不少,但經過眾口相傳真實處又能剩下多少?實在不得而知。
雪依然在下,覆蓋住平地上的那些崎嶇坑窪,像是一張廣而又大的地毯,遙遙看去,諸多留下的印記又被抹去。
沉默又起,轉瞬間,沉默又被破去。
“冀州是個好地方,小時候有過一陣流浪的時光,那裏是我停駐時間最長的地方。”廣君歌很隨意的說了一句,他停下身,偏過頭對張暮笑道。“周語葉經常跟我說起過你,說要是沒有你,她恐怕能不能活着離開冀州都是問題。”
“是嗎,我還以為她身為衫山一郎的妻室,會因大局被我攪亂,而恨我恨的不得了。”張暮mōmō鼻子,同樣笑道。“不過她這句可是妄言,沒有我,她頂多就是費一番功夫,想要離開冀州絕對不難。”
這是實話,離開冀州的時候他與周語葉之間的關係頗有些互惠互利,彼此相互給予一些幫助,但最終清算起來,還是周語葉的幫助更大。他所真正幫上忙的,實際只是與顏雙間的關係。
但在謀士眼中,這恐怕算不上什麼。
廣君歌聞言,暗自抬了一下眉,看張暮的神sè依舊如常,不由暗自嘆道。【這個張暮恐怕還不知道周語葉就是衫山一郎,周語葉要做此人幕僚,麻煩啊
張暮不清楚廣君歌的心中所想,但他坦然,此刻正是安靜的時候,四下無人,唯有飄灑的雪花相伴,他不由道。“院長,學生有些疑huò想求解答,不知可否?”
廣君歌頷首,右手捋着鬍鬚,一身道袍在風中揚起,對張暮點點頭。
“書院如此作為,是院長的希望嗎?”
這問題,從聽到周語葉在說書院阻擾天下一統的時候便有,有些事不問不明,張暮不清楚書院為何會如此,因為在很多人眼裏,這決定很不明智。
有那麼一絲沉默。
廣君歌捋鬍子的右手頓住,側着身子,看向風雪中的遠山。“每一個時代里都會有一批人出現,這批人做着這個時代里他們應該去做的事情,然後隨時光流逝,歲月將他們留下的痕迹抹去,留給下一個時代里的另一批人。”
張暮立在一旁,沒出聲,繼續聽着。
“你問這是我的希望嗎?老道當然不希望如此,但相比較這個時代里的人而言,書院與老道都只不過是上個時代的產物。日月有更替,萬物繁衍就會有萬物消逝,所以註定會有那麼一日,我和書院都會被這個亂世抹去。”言語雖傷感,但廣君歌很平靜,他真的就像那些道士一樣,看破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生與時光。“老道所做的,只是在將這個過程延長,這實際並沒有什麼意義,但對老道這個時代的人而言,讓更多的人留下,才是最有意義的事。”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會為了一個不可能的事,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張暮的腦海里忽然有了這個問題。他低着頭,目光不自覺落在地面上的白sè雪花,一層層淹沒,將原有的痕迹覆蓋,恰恰與廣君歌言語裏‘歲月將他們留下的痕迹抹去’一一照應,有種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亂世要結束了?”張暮問道。
廣君歌點點頭。“好幾百年的東西,十幾代人所爭執的天下,都會在你們這代人里落下最後的帷幕時代過去了”
最後一句是呢喃。
每個人在世界裏都有自己的一個位置,廣君歌的位置是院長,他的人生價值就是青州書院,但這些東西,都會被如同白雪般的天下大勢所淹沒,抹去曾經的痕迹。
這就是年輕人與經歷過數十歲月人的差別。
前者總是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探尋眼前大勢的影響。後者卻可以將目光向外延伸,像夜幕之中的火光,看到更多更遠的事物。
景國然可以為了自己家族,採取與從前截然不同的御人手段,讓自己彷彿走在獨懸的鋼絲上,最後被手下翻盤。夏侯霖可以為了保衛冀州,將自己的xìng命託付給完全是對手的王維昌,明知最後會一無所有,卻依舊會獨意而行,最終死在天官都城外的戰場。
坐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就會有什麼樣的思維。
這些人,這些想法。才是亂世里永遠不會變更的永恆,如同夜幕繁星,無論是否有雲遮擋,都會停駐在遠方。時間亦如此,人會死去,但故事會依然流傳,說書人將它們整理,然後一代代傳下去
張暮閱歷未足,他還感受不到這些想法的背後,所以他只是有些震撼,就像夏侯霖戰死的那個夜晚,讓張暮的內心微微有些亂。
思緒匯攏時,才發現廣君歌的身影已然遠去。耳邊忽然聽到客房屋裏傳來的瑟瑟琵琶聲,夜漫漫,不知為什麼,他覺得有些人似乎命中注定,一定會最終怎樣。
停駐片刻,隨後將無盡思緒盡付一聲長嘆中。
抖抖身子,將身上白雪拂去,然後轉過身,消失在黑暗的長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