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無人城(1)

第一百一十八章 無人城(1)

——槍若游龍黃沙盡,豪情難訴寄青霄。

1.

邊城的風中總是卷着黃沙。

駝鈴聲從遠處傳來,顯得縹緲而空靈。

遙遠的天際,被揚起的黃沙映的金黃。遠遠眺望好似一彎長河隨風流動,長河盡頭,落日火一般的燃燒着。

無人城。

城門大開。

城中無人。

一個人都沒有。

街道上堆滿了落葉。

城外是一片荒涼,城裏亦是蕭索之景。

終於來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女人騎着一匹通身漆黑的驢,驢脖子上還繫着一駝鈴。驢走的很慢,駝鈴聲也是時有時無,就像被路過的風吹走,吹向了遠方。

而那驢背上的女人則是閉着眼睛,像是在小憩。兩腿盤坐在驢背上,穩若磐石,晃也不晃一下。

她手中還握着一桿長槍。槍頭雕了一龍頭,龍頭栩栩如生,吐出龍舌正是那槍刃。槍桿刻有龍鱗,槍纂乃為龍尾。槍上從上到下還鑲了八顆寶石以作裝飾。寶石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看起來好不華貴。

腰畔斜掛着一酒壺。想來是剛剛才穿過了一望無盡的沙漠,酒壺上落滿了沙塵。

女人長得很瘦,臉頰上似乎一點肉都沒有。顴骨高聳,眼窩深陷。看起來就像幾十年沒吃過飽飯一樣。

她的臉又黑又干,頭髮上滿是黃沙。

她騎着驢,走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驢蹄踩在敗落的枯葉上,發出“吱吱”的聲響。

餘暉漸盡,月已掛上枝頭。

長街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

孤寂的長夜又將來臨。

女人終於睜開眼睛。她的眼睛出奇的漂亮。她抬頭,遙望着天上迷濛的月,忍不住嘆息:“又是一個孤寂的長夜。”

話音未落,遠處車馬粼粼。

女人一怔,緩緩低下頭,眯起眼睛看着長街的盡頭。笑道:“也許今夜會不同。”

她笑起來的樣子怪怪的。倒有點像把骷髏上的嘴掰的微笑一般。她的眼睛也總是看不到一絲笑意,眼神冰冷,一如她長槍上的槍刃,佈滿寒光。

迎面而來的首先是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

馬上坐着一身着白衣的年輕公子。

這年輕公子看起來甚是俊秀。一雙眸子漆黑明亮如星辰,眼尾輕揚含春。腰佩長劍,劍鞘雪一般潔白。

在他的身後還跟着兩個人。

一個人又高又壯,一個卻又瘦又小。

那兩個人後面又緊跟着無數量馬車。每輛馬車上都坐了兩個人。每個人都板著臉,神情嚴肅。車上載的滿滿當當的,像是在搬運什麼東西。

每輛車上都束着一面大旗,旗上銹了一展翅高飛的雄鷹。

“長風鏢局。”

女人看着那迎風搖曳的鏢旗,忍不住低語喃喃。

驢還在走,走的很慢。

馬也在走,走的很快。

驢上的女人瞥了一眼馬上的公子,馬上的公子看着驢上的女人。

當擦肩而過之時,寒風忽起。女人忍不住心頭一顫。

馬上的公子突然說道:“前輩可是‘女霸王’項青樾?”

女人一怔,頭也不回道:“在下只是個無名小卒,哪裏像那個揮金如土的‘女霸王’?在下這一身襤褸,說是乞丐也不為過。公子年紀輕輕,眼神兒定然好的很。”

2.

年輕公子聞言點點,溫和笑道:“晚輩的眼神兒自然好的很。不然怎麼能夠認出前輩手中的八寶陀龍槍呢?除了‘女霸王’項青樾,恐怕沒人能夠將它握在手中了吧。”

“呵。”項青樾冷笑,睨了一眼馬上的年輕公子,說道,“長風鏢局何時多了一個你這樣伶牙俐齒的小傢伙兒?”

他們二人年紀相仿,這項青樾竟喚那年輕公子為“小傢伙兒”,輕蔑之意濫於言表。

神奇的是,那年輕公子竟也不惱,依舊笑臉相迎,說道:“晚輩只是個無名小卒,哪裏就伶牙俐齒了?”

項青樾冷嗤一聲不說話。

年輕公子繼續說:“晚輩也不過近日才被總鏢頭破例提拔成了一個小鏢頭,負責押送物鏢。”

項青樾“哦”了一聲:“你家總鏢頭似乎很少破例。”

年輕公子也不謙虛,只笑着點點頭:“是極是極。這次是唯一一次。”

項青樾也不理他,自顧自喚了那毛驢一聲就要走。

年輕公子連忙道:“天色漸晚,前輩何不歇一歇再上路?此去江南,少說還有千二百里。路上若是遇到什麼意外,不養足精神,前輩又當如何應對?要是不小心丟了性命,那便不好了。”

項青樾臉色一沉,從驢背上跳下來,轉身望向那年輕公子,目光宛若鷹隼,凌厲無比:“你這小傢伙兒竟然知道我要去江南之地?”

年輕公子也跳下了馬,恭恭敬敬的朝着項青樾作了作揖,淺笑道:“晚輩聽聞,前輩的尊師,大名鼎鼎的‘斷槍’趙弈近日曾秘密召集散落江湖何處的門下弟子,欲要選拔下一代門派繼承人。想來‘女霸王’項青樾女俠也是為了此事才入關的吧?”

項青樾有些驚詫:“此事乃我江南霧山派門中之絕秘,就連門派中許多人都不甚清楚。你這小傢伙兒又如何得知?難不成是你們長風鏢局總鏢頭沈長風那個老傢伙告訴你的?”

年輕公子笑着搖了搖頭:“前輩方才早已說過,此事乃是絕密。”

項青樾皺起眉頭:“不錯。即是絕密,沈長風又怎會知道?”

年輕公子也點了點頭:“當然。”

項青樾臉色愈發難看,目光冰冷如刃:“那你又怎會知道?究竟是誰告訴你的?”

年輕公子聽了這話,登時斂了笑意,露出一抹悲傷的神色,重重嘆了一口氣,說道:“唉,那個人,晚輩實在不敢說出他的名字,也不知如何說出他的名字。”

項青樾狐狸似的眯起眼睛:“哦?”

年輕公子又嘆了一口氣,可憐兮兮的盯着項青樾:“假如說出他的名字,晚輩只怕就活不過今天了。而且,那個人得知在下押鏢至關外,竟還要晚輩為他辦一件事。辦好了,晚輩自然可以安安穩穩繼續活下去,否則,晚輩也就只能去見閻王了。”

項青樾道:“何事?”

年輕公子道:“他要晚輩殺一個人。”

項青樾繼續問道:“殺誰?”

年輕公子手撫上腰畔的劍柄,神情悲戚道:“殺你。”

3.

項青樾已握緊了手中長槍。

長槍上的龍頭猙獰的張着嘴巴,龍舌槍刃寒光映着淡淡的清冷迷濛的月光,愈發顯得冰冷入骨。

年輕公子卻沒有出手。他把手背在了身後,惋惜似的搖了搖頭:“可是晚輩哪裏有那樣的好本事?所以晚輩就只能等死了。”

項青樾靜靜看着他,眼神深邃如一汪池水,毫無波瀾,深不可測。

“前輩現在就可以殺了晚輩。與其落在那人手上生不如死,還不如直接死在前輩槍下來的痛快。”

說罷,年輕公子絕望的閉上眼睛。

項青樾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些許:“小傢伙兒,你叫什麼?”

年輕公子聞言,驚訝的瞪大眼睛:“前輩莫非不殺晚輩了?”

項青樾搖頭,無奈笑道:“我難道看起來很像一個隨便殺人的惡人?”

年輕公子連連搖頭:“自然不像。”

項青樾道:“所以我又為何殺你?”

年輕公子驚詫的張大嘴巴,良久,才嘆了口氣,說道:“前輩不殺了晚輩,晚輩一樣也會死的。”

項青樾目光炯炯:“不,你不會死的。”

年輕公子眼睛瞪得更大:“前輩說晚輩不會死?”

項青樾眸光堅定:“不錯。絕沒有人可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殺人。”

年輕公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難道前輩還要保護晚輩不成?”

項青樾微一挑眉:“我難道看起來像個騙子?”

年輕公子搖頭:“不,絕不像!前輩又怎麼可能會像騙子。”

項青樾道:“那我難道像個瘋子?”

年輕公子依舊搖頭:“不!前輩又怎麼會像瘋子?”

項青樾正色道:“我既不是騙子,又不是瘋子,那你又為何不信我的話?”

“不不不!”年輕公子連連擺手,“前輩誤會了。晚輩不是不相信前輩。只是,晚輩與前輩之前從未見過,也無甚交情,於前輩而言,晚輩只是一個善惡末知的過路人,實在不敢奢求前輩保護晚輩,也,不敢領受前輩大恩。”

說著又作了作揖,沉聲說道,“晚輩今日若是死了,也是晚輩的命,與前輩無關。前輩回江南要緊。不過晚輩還是建議前輩先歇息一晚再上路,畢竟江南路遠,一路上怕是還會有許多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畢竟,選拔門派繼承人,可是一件大事。”

項青樾臉色陰沉的可怕,她完全明白年輕公子口中說的“意料之外的事”是什麼。

一派掌門人,無疑就是一切“意料之外”的***。

每個人都想成為掌門,可掌門卻只能有一個。而她,項青樾,就是最有可能成為下任掌門的人,只要她死了,其他人成為掌門的可能性便又大了幾分。

所以對於那些人來說,她只有死,而且不止她一個,任何可能成為下任掌門的人都會成為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即便曾經是朋友或是親人。

此時此刻,只有拔掉它,也只能拔掉它……

無人城中,有風,微涼。

項青樾握緊手中長槍,長嘆一聲道:“好一個孤寂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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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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