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節 名利的網

第六百二十四節 名利的網

曾山聽到這話,立刻知道,正題來了。前面繞來繞去繞的都是虛頭巴腦的廢話,現在才來實實在在的乾貨,於是擺了擺手,笑着說道:“此話可是不當講啊,我這剛剛繼任,手上又是光桿司令,一沒權,二沒人,能救得你什麼,莫取笑你家世叔了,難道要你世叔抗着槍同你去殺敵觀陣不成?”

龍致遠沒有理會曾山話中的骨頭,從懷裏面掏出了一沓紙張,恭敬的交給周世偉,示意他把這些東西遞給曾山。拿着紙張略微翻了幾下,曾山心中頓時一驚,猛然抬頭,望向這位厲害之極的世侄,問道:“這是什麼,老夫沒有看錯?是關外蠻人的要求立縣的文書?你不是說女真人不肯服帖,老是要鬧事么?眼下這個算得什麼?”

呵呵一笑,指了指哪一疊紙,龍致遠笑着說道:“世叔啊,這天下的事情有人反對,必然有人贊同,關外有人仇恨小侄,肯定也有人擁護朝廷,想要染沐朝廷的光輝,進而走入文明的氣息之中,所以才請立縣,為自己族人謀百年基業。”

咳咳,咳嗽了幾聲,曾山眼睛一斜,毫不客氣的開口說道:“賢侄,這都不是外人,你拿這種官話、套話出來糊弄誰呢?你要想老夫同意並且符合你這麼做,總要給個理由吧~!”

理由?哼,是好處吧,這好處明白着的么,你居然還裝糊塗,那麼我就點明白來。龍致遠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世叔,你可是冤枉小侄了,我說的這些可不是說很么官話套話,事實上,現在關外的女真人的的確確的分成了兩個部分,一群是想要歸附王化,一群則是想要保持傳統女真生活的,而小侄現在雖然同歸附王華化者這邊佔據了主動上風;

但卻少了朝廷的大義和旗幟,無法讓普通女真百姓歸心,所以為了關外的長治久安,才有了這麼一說,立縣之後,朝廷能夠名正言順的駐軍,讓這些化外土地變為大明所有,如此既安定了人心,又開疆闢土,何樂而不為呢?因此小侄斗膽請世叔代為上書陳情一番。”

聽話聽音,曾山忽略了前面的一大通話,就只品茗着最一句‘開疆闢土’四個字。如果自己領銜上書,那麼必然朝野震動,想必皇帝陛下肯定也會高興的。要知道別看先自愛似乎朝廷之中一片平靜,沒有任何風暴颳起,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張居正事件之後,皇帝陛下親政三年有餘,一些情況已經明朗化了,皇帝陛下獨張皇權的決心任何一個稍有政治素質的人,心中都非常的清楚明白。

而自從山東事變、鄭貴妃產子,皇權同文官集團的利益衝突日益彰顯,愈發加劇,眼下是暴風雨最後的寧靜,雙方都在積蓄力量準備開始決戰和對沖,可以說當下正是皇帝陛下同文官集團交火做最後準備的鍵時候,到底是東風戰勝西風,還是西風戰勝東風,就在眼前。

事實上,你準備做的越充分,那麼你的政治資本自然而然也就愈發的強,對之後權利的劃分也有決定性的意義。什麼是政治資本?說起來似乎很抽象,其實說透了就是你能夠做出什麼讓人感覺你能勝任這個政治職位的事情,進而讓其他人贊同你,擁護你,使得擁有你能夠掌控好手中的權利民心輿情,是對整個政治大局走向能夠左右的一種不可或缺的力量。

而皇帝陛下現在缺什麼?缺的就是有拿的出手的政績~!清理羅教算不得什麼政治資本,最多只能算是守成之舉,要知道內部動蕩,普羅大眾最先的責怪對象必然是皇帝陛下本人,而不是覺得陛下有什麼大能耐,但是開疆闢土則不同,完全是另外一個概念。

當前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有外族之人上表要求立縣,這說明什麼?說明大明的政通人和,異族歸心,說明了皇帝陛下親政之後執政的方略沒有錯誤,說明了皇帝是英明神武的存在,要不然為什麼大明百多年都沒有開疆闢土了,到了本朝皇帝親政之後,頂着眾位大臣的壓力,把曾山派到遼東來,立刻就有異族請求立縣歸附呢?這不是恰恰說明了皇帝陛下用人的獨到之處么,和他的本事?所以這立縣的請求,說透了就是給皇帝陛下臉上赤裸裸的貼金。

既然皇帝陛下是英明神武的,那麼同皇帝陛下作對的,肯定就是一群愚蠢的無能的對象嘛,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裏面都會有這種直觀的概念。那麼這個時候,文官集團要是冒充來同皇帝陛下唱對台戲,那會給天下人何種印象?那麼輿情民心會站在何處?這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因此立縣這件事不在於它給大明增加了多少疆土,事實上它的政治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思量完之後,曾山心中暗嘆一聲,這龍致遠送上來的禮物,真是讓自己連不接都不可能。前面說了立縣能成為皇帝陛下的政治資本,那麼何嘗不能成為他曾山的功勛呢?畢竟是曾山到了遼東才有的舉措么,如此大事,天下皆知,最後必然好處多多,而前面說過曾山到遼東最需要的是什麼,說透了就是兩件事情,第一件掌控遼東,為貴妃之子登基服務;第二件撈取功勛為出閣入相,更進一步做準備。

前一件,先不說,曾山現在根本無法掌控遼東,幾次文官、武將的會議,看上去一眾人等對自己恭恭敬敬,但實際上,政令下達,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推諉理由,讓你有怒發不得,有氣生不出,只能憋悶着等待時機;

當然曾山知道,並不是龍致遠在背後玩的花活兒,故意使壞。而是因為,這邊地遼東多年來受到外敵入侵,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性的排外心態,如果沒有本地豪強的支持,根本打不開局面,而這個切入點就是龍致遠,所以他才有拋開一切事物,急切同龍致遠見面的因由。

現在見面之後,這方面的事情還沒有談,他這個巡撫如何能夠得到龍致遠的幫助對遼東實現控制,進而又不威脅龍致遠自己的利益,讓兩者之間能夠相輔相成的得到互補,龍致遠就拋出了這麼一個立縣的議題,等同於送了一個大大的功勞給他,讓他能夠獲得開疆闢土的殊榮,在明史之上都會留下痕迹和烙印,對日後的前程大有補益,他怎麼能夠不開心呢?

只是這份開心的背後隱藏着不安,正所謂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更何況龍致遠這中什麼都算到死的小狐狸呢?想必這麼大的好處肯定不會白白送給自己,一定有要求的,只是不知道他對自己能有什麼要求,自己要付出何種代價?

“上書不是問題,化外之民心念國朝,仰慕大明文化,想要歸化大明這是好事情嘛,只是老夫高高繼任,這些事情乃是賢侄一手操辦的,沒有半點功勞,怎麼好冒此大功呢?我看着上書還是以你為主,老夫聽聞你獲准了直接上書皇帝的特權么?完全可以自己上奏,不需要經過老夫我的手,多此一舉嘛~!”反正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曾山也不愁會飛走,所以根本不急,只是慢條斯理的在哪裏推搪着。

點了點頭,龍致遠倒也不同他虛與委蛇,直接說道:“伯父這話說的是,雖然這份功勞算不得什麼,但是也是邊關不少將士用鮮血染紅澆灌出來的,為了實現這份榮耀,死了不下千人,他們都是大明的勇士,國家的棟樑;

小侄是內臣,不是外臣,有些東西內臣提出來的必然遭受外臣的天然反對,如果小侄上書,擔心會落下口實,給人尋找各種借口污衊功臣,進而詆毀這次立縣,將一樁原本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好事,硬生生的摧毀了,更加讓所有立下了功勛的將士們沒有辦法得到賞賜,如此才真的是讓小侄決然不能忍受的事情,沒有臉面去面對死去的戰士和英雄們;

而解決這件事情,只有世叔您了~!您是朝廷的巡撫,是這遼東百萬生民的當家人,只有您才有,才能夠合法,合情,合理的將這份奏請立縣的上書遞上去,才能夠將不和諧,以及反對的聲音降到最低,才能增大立縣的機會,不至於成為一些蠅營狗苟之徒的政治犧牲品;

所以,世叔讓有功者得到獎賞,讓立縣的事情能夠順利通過,這就是您的最大功勞,怎麼會沒有功勞呢?我看,不但有功,而且要佔首功才是正理呢~!”

話說得漂亮,但是曾山是什麼人?那也是名利場之中的老油條,更能明白這背後擁有的深意是什麼。說透了,先拋開自己得利一說不談,曾山來了遼東,就立刻參與到了龍致遠所推行的這個關外立縣計劃之中,會讓人有一種曾山已經同龍致遠合流的感覺。

恐怕這也是龍致遠所需要的,所要營造的態勢吧。想到這裏,曾山暗嘆,這件事,恐怕自己還真的有擔待下來,只是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呢,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同人合流了?沒有自己的立場了?這曾山心中總是有着一股不爽的氣流頂住了似的。

龍致遠見曾山久久不肯接話,知道有些話還要說的更透些,是曾山非常想關注的,又想得到的,所以接着往下說道:“世叔到了遼東,小侄就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激動,我在這裏表個態,這遼東關內的事情,一切都聽世叔的安排,您有什麼需要侄兒做的,讓侄兒往東,絕不往西,您讓侄兒往西,但凡侄兒往東看了一眼,都是侄兒的不是~!”

心中苦笑一聲,曾山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總是要開口才是。沒看到人龍致遠已經表態對自己在遼東全力支持,雖然言下之意是只是關內的事情,但是關外的事原本也歸不了他曾山去管,自然而然的曾山也不就不在意,如此大功勞,加上表態,讓他再沒有堅持的立場了。

面上露出欣慰的容顏,曾山說道:“瞧瞧你說的,你是皇上的人,那裏輪得到我差遣?這不是要我犯錯誤么?不過呢,我初來乍到,這遼東兩眼一抹黑,正是需要你這種熟悉本地情況的地頭龍給我點撥一二才是,以後還要多多向你請教呢~!”

龍致遠知道曾山這麼說,等同於立縣的事情他已經接了下來,心中石頭落地,這種事情,你曾山為了利益接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必然有第三次,嘿,等你為了利益接成習慣之後,想再從我這邊脫身出去,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拱了拱手,龍致遠一副大喜的摸樣,順着曾山的話往下說道:“瞧瞧~!伯父您可真是客氣,我們之間也是生死歷練出來的交情,這些許事情算得什麼,您可真心別客氣,有什麼儘管說,有什麼需要儘管提也就是了,我必然竭盡全力;

唉,小侄也是慚愧,其實早就應該來拜訪您的,要不是實在是蒙古草原上的商路又出了是非,我早就過來面見世叔請教機宜了,那裏還會落了個周身不是的地步?”

聽到這話,曾山的興趣也來了,畢竟作為遼東巡撫,對於兵事他是短板,說真的,曾山可沒有什麼很強力的軍事素質和經歷,而遼東面對塞外滿族,有蒙古人、女真人等異族的隨時侵略,所以軍事這塊是相當重要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朝廷對他遼東巡撫的任命問題上,可是有不少人拿這個短處作為借口,要不是皇帝陛下力排眾議,並且用山東的職位作為政治利益的交換,恐怕最終這遼東巡撫的位置他也坐不上。

所以上任以來,曾山就意識到,自己一定要立軍功,而且是大軍功,只有這樣,才能夠坐穩屁股下的巡撫位置,才能夠消除自己的劣勢缺陷,遼東最大的敵人是蒙古人,所以龍致遠提到蒙古人,提到商路,這是皇家來銀子的最大路數,也是貴妃的錢袋子,所以這位敏感的官僚立刻警覺起來,連忙問道:“怎麼,出了什麼紕漏么?”

龍致遠也不隱瞞,將同科爾沁之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末了說道:“世叔啊,事情發的突然,事態緊急,所以我也沒有來得及請示您,就直接邀請了沈將軍、李家軍同我一道出關,找科爾沁部落的晦氣,這裏侄兒向您請罪了,還請您莫怪;

不過這場仗還好,最終在您的英明指揮之下,得到了大勝利,如此大勝是遼東百年未見,也算是讓侄兒鬆了口氣了,要不然萬一蒙古的商路被斷,到時候恐怕侄兒就是割肉賣血也供養不起給皇帝陛下的百萬兩銀錢,到時候曾亮兄弟的那一份利益也要受到傷害呢。”

話說完,龍致遠不再言語,帶着幾分淡然,只是端起身邊的茶杯喝了幾口,大廳之中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在等曾山的反應,因為說透了,這就是龍致遠對於曾山的試探,就如同曾山用巡撫衙門設立到遼陽來對龍致遠進行試探一樣。

正所謂槍杆子裏面出政權,而作為一方巡撫,雖然形式不同,但是道理是相同的。只有掌握了一塊區域的槍杆子,巡撫才能實實在在的成為掌控整個區域局勢最強有力的人,這一點曾山非常的清楚,也很明白現在的遼東自己只所以沒有辦法掌控局面,下面的人對自己的政令陰奉陽違,說透了,就是手中無兵,沒有強兵。

龍致遠也看透了這一點,所以他透露出沈有容、李成梁參與到蒙古科爾沁的事情之中,就是要同曾山表明,你要兵,可以,沈有容、甚至李成梁是咱這邊的自己人,只要你支持我,那麼他們同樣可以是你的自己人,以後什麼事情都好商量,你想要軍功可以軍功不斷,你想要什麼,在這遼東就能夠有什麼,名譽、功勛、地位、金錢什麼都有。

這是龍致遠顯露自己實力的一種方式,也是向曾山表露出自己所能帶給他的利益不僅僅只是在政治上,同樣可以在軍事上,只要曾山願意配合遼東本地勢力的利益,那麼他的利益也就自然而然能夠得到彰顯,絕對沒有任何人對他進行對抗,但是反之如何,你曾山自己去想去,到底會得到什麼下場,我這麼強大的實力,拉你下巡撫的寶座也不是一件複雜的事情。

曾三眯着眼睛,面無表情的對着龍致遠言道:“怎麼亮兒什麼時候在你們的這個商社裏面入了股了?”

呵呵一樂,龍致遠抬起手掌,看着手指頭,漫不經心的言到:“是啊,世叔,這件事情我兄弟估摸着怕你責罵,所以不敢同你說,也不多,五分的股,一年能有個萬把兩的收益。唉,這京城啊,物價太高,世伯您又清廉,總不能讓我這兄弟丟了咱們曾府的臉面不是?這年頭不少人都是狗眼睛呢,有錢才是爺,沒錢就是蛋~!”

此刻的曾山感到了一張由金錢、名譽、地位、權利、功勛、前途交織在一起的大網,緊緊的綁縛着自己,讓自己一動不動,他想站起來大聲斥責龍致遠,說他只顧自己的利益,不忠君愛國,居心叵測,圖謀不軌,但是,但是,他不能,他無力,也沒有這個膽氣去反抗這張大網的捆綁,因為曾山知道,自己的反抗是徒勞的,在這麼一張碩大的巨網面前,要麼,自己就是成為這張網的一個組成部分,要麼就是被這張網活活的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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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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