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來自裴閥的猜測

第二十七章 來自裴閥的猜測

裴府。

夜深人靜,裴世矩還在後院書房,與書岸跪席而坐,沒有絲毫睡意。他的面前橫放着一張紙,目光落在紙上浮現的一塊塊黑字間,眉頭微皺,雙目透出思索的神芒。

裴世矩近七十,身披青色的錦袍,依舊黑亮的頭髮被挽成文士髻,額頭光華,臉上的皺紋極少,依舊透着年輕時的俊逸,風姿綽然。

裴世矩,河東絳郡聞喜縣裴氏族長,楊廣近臣,銀青光祿大夫、刑部尚書兼吏部侍郎等官職,素以老謀深算著稱,佈局看似無意其實暗藏殺招,不知有多少門閥子弟被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其因幼年喪父,在門閥處境尷尬。

外人看來,他難以再有發展。可是北周被楊堅取而代之後,裴世矩如彗星崛起,以南巡嶺南、隨史萬歲大破突厥的事件開始,進入朝廷視線里,再到打通西域商道、分化突厥等一系列功績下,使得他一舉成為由親族旁系子弟一步步登上親族直系門閥之主位置。這在擁有千年歷史的裴閥中前所之未有,就連眾多門閥也是極少見。

這些功績常常伴隨着他隱而看不見的殺招,每次出招都命中要害,那些在他成為閥主之路形成障礙的人物,都被他一一算計。

裴世矩將紙張拾起,驀地撕成碎片,隨着嘴張開,猛然一吹,碎片散開了去,落了一地。

這些年來位極人臣,從無到有,作為早年彷徨無助的他,甚是欣慰、驕傲,裴閥在他的帶領下,再次走向鼎盛時期。

只是眼下讓他不愉快的是,宇文閥。

今夜,宇文成都突然趕至許國公府,從匆促的動作,必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可惜,許國公府戒備森嚴,根本談聽不到任何情報。

前幾天宇文化及為宇文承基討得清河郡通守一職。現在宇文成都又突然而至,這是想幹什麼?宇文化及又想折騰什麼?

清河郡處於武陽郡緩衝地帶,早已荒廢,邊陲的高雞泊盤踞着三頭獅子,屬四戰之地。宇文化及為什麼會派宇文承基去清河郡當通守?難道宇文士及看出了什麼?

他與宇文閥鬥了二十餘年,之所以一直沒有分出所以然,其中就是宇文士及的緣故。宇文述已經老邁,思緒跟不上節奏,宇文化及雖然擁有城府,卻依然不是他的對手。如果不是宇文士及,這幾年他早已將宇文閥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裴世矩端起書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苦澀又透出甘甜的茶水流入腹里,唇齒留余香的暢快感,使得他輕輕的呼出一口氣。

如果說宇文士及看出他佈置的棋局,派宇文成都入主清河郡,宇文承基換防武陽郡,還有一線生機。可是這一趟宇文士及竟然派宇文承基去往清河郡,這無疑是下了一步臭棋,他的能力與宇文成都相比,缺乏了果斷與衝勁。

而且宇文承基與宇文成都向來不和,如此讓他們的地盤相連,就不怕摩擦嗎?宇文士及謀划深遠,招招狠辣,應該不會犯這個錯誤,他到底想幹什麼?

一陣熟悉的步音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腳步聲節奏鮮明而又輕快,表明來人極有主見,兼且做事注重節奏的分明。

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口處停了下來,隨即推門而入。

一陣風吹來,案上的燭火猛然一縮,屋內的光線顫動起來,影子忽明忽暗,搖擺不定。隨着房門關閉,才恢復正常。

走來的這人身形略瘦,年約三十,容顏俊秀,寬大的長袍着身,絲毫沒有顯得寬鬆,反而大袖翩翩,甚是瀟洒,一對眼神采奕奕,透出智慧的光芒,一看就知此人非比尋常。正是他族侄裴岢,裴岢精通文史典籍,長於計謀,是裴氏難得一見的謀略之才,這些年來凡是對其他家族施壓打擊的事件,均有他參與,出謀劃策,是裴世矩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裴岢步入屋內,拱手行禮道:“叔父。”聲音清雅,溫和平靜,透出不卑不亢的氣態。

裴世矩點點頭,示意他隨意。

裴岢與下席坐下。

僕人將茶具擺上,遂告罪而退。

裴岢開口道:“叔父急招小侄前來,究竟是什麼事?”他這個叔父向來沉穩冷靜,只有面對宇文士及的事件時,才會流露浮躁的情緒。裴世矩道:“岢兒,據剛剛收到消息,宇文成都突然率領隨從來到了東都。”語氣透出一絲沉重。

裴岢肩頭微微一顫,眼中爆出駭人的神芒,良久才回復尋常之態,面色亦是沉凝道:“難道是我們為李河東的佈局被看穿了?”這一次裴閥與李閥達成協議,只要李淵起事,裴閥當年開通西域商道時在關中留下的勢力,將會暗中相助,可保李淵五天內南下直搗長安暢通無阻。

裴世矩長嘆一聲,道:“我就是擔心此事,宇文士及謀略非凡,雖然深諧門閥中明哲保身之道,不輕易謀划,但是每次謀划都會帶來大的變數,此人出招虛虛實實,實在讓人難以琢磨。”想到以前對宇文閥步步緊逼,都被宇文士及輕描淡寫的化解,心裏就一陣不舒服,同時又有一絲敬佩。

裴岢緊鎖眉頭,道:“如果真是宇文士及看出破綻,那他那天走得宇文承基這步棋,實在是怪異異常,不像是他平時的作風。”這些年來一直研究宇文士及,將其視為一身的對手。

裴岢眼神忽然一閃,欲言又止。

裴世矩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裏,語氣淡然而又略帶催促的語氣道:“有什麼事,你但說無妨。”

裴岢目光閃爍,盯着眼前碧綠的茶水,組織詞語道:“小侄懷疑,宇文承基這步棋,是宇文化及走的,與宇文士及沒有關係。”

此話入耳,裴世矩臉色眼中閃過一絲神芒,眉頭微微皺起,隨即又鬆開,略帶思索的語氣道:“很有可能。宇文化及很喜歡他的次子,也許是看到清河郡有利可圖,所以派宇文承基前去發展。當年瓦崗軍起事導致武陽郡一盤散沙,宇文成都就是看中其中機會,橫插一腳,造就了現在整個武陽郡固若金湯的局面。”說道宇文成都時,裴世矩語氣透出一絲別樣的情緒。

裴岢知情達意,面露笑意,一隻手從寬大的袖中探出,端起茶渣,輕抿一口,意態輕鬆地道:“叔父,如果是這樣,那就完全可以解釋了宇文承基這步棋。宇文化及是在給自己鋪路了。”眉頭忽然一皺,疑惑道:“只是有些奇怪,以宇文化及隱忍的個性,此時鋪路是不是太早了,太不合時宜。縱觀千年,凡是給自己鋪路,往往都是閥主交替前的慣例。可是宇文述雖然年事已高,但精神抖擻……奇怪,奇怪……”

裴世矩突然想到什麼,一對眼立即朝裴岢望去,透出一絲對推測佈置信的語氣道:“前幾天宇文化及謁見陛下,而今夜宇文成都忽然進入許國公府,形色匆匆……”話語突然頓止。

裴岢抬眼與裴世矩四目相對,彼此間迸出火光,道:“叔父是說,宇文閥有變?”他雖用懷疑語氣,確透出的情緒是異常肯定。宇文成都很少去許國公府,而且每次去都是白天,行色均為舒緩,沒有行色匆匆之態。而宇文化及亦是很少謁見陛下,但是昨夜兩人都是形色奇怪,實在是讓人琢味。

裴世矩目光閃爍,意味深長道:“除此之外,還能解釋宇文化及為自己鋪路的緣由嗎?宇文化及素有野心,如果是閥主變動,想穩定他的勢力,只能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利用宇文成都、馬邑郡的宇文部落和斛律部落、契丹的悉萬丹部落作為依靠。可惜悉萬丹自更換酋長之後,就與宇文化及有些疏遠,更傾向與宇文成都。而宇文成都擁兵自重不受他掌握,斛律部落與宇文成都同氣連枝,極難調度。眼下他只能有本部宇文部落與他麾下的右屯衛爪牙可用。所以他要鋪出一條路,以防日後的不測,這顆棋子就是他喜歡的宇文承基。如此可以肯定,宇文化及向借用抵抗高士達、竇建德等人的借口,養兵而發展。”

裴岢再次將盞茶端起,望着碧綠的茶湯,怔怔出神。

裴世矩長出一口氣,心中的疑團終於解開,心情一陣舒暢。

兩人都是智能傑出之輩,短暫的談話,就已經將局勢分析透徹。

裴岢回過神來,道:“以宇文士及一貫深沉的態度,縱是看出明堂,在此刻特殊的情況下,也只會順應而已。不過宇文士及終不是易與之輩,難保不會布下殺招。”

裴世矩點頭道:“不錯,現在必須弄清楚宇文士及到底藏了什麼暗着。只有摸清他的暗着,才能將宇文閥一舉推倒。這幾天我會加大密探的密度,看看宇文化及與宇文士及究竟想玩什麼花樣。”

裴世矩長身而起,一百零八顆圓大飽滿,色澤黑亮的硨磲串成的念珠,在手中一顆一顆的默數。邁步往窗戶而去,行走間,佛珠晃動,清脆的碰撞摩擦聲在書房內飄蕩,悅耳好聽。

裴世矩推開窗戶,滿園的雪白芙蓉花立時收入眼底,香氣撲鼻而來。悠然道:“無忌怎麼樣了?”宇文閥的舉動被分析的七七八八,心中已經沒有了煩躁,此時他突然想起了一枚很久沒有想到的棋子。

裴岢道:“自長孫姑娘嫁給李世民之後,長孫兄就成為了李世民的座上賓。”

裴世矩目光沉凝,一隻手負在身後,淡淡道:“李世民能力出眾,擁有御下之能,前途不可預測,而無忌自幼拜我為師,不可小覷,是可塑之才,兩人聯手,李閥大事可成。”語氣透出意有所指。

裴岢恭敬道:“叔父這步棋走得極為深遠,縱是李淵老奸巨猾也不得不中招。”

裴世矩冷哼一聲,道:“當年若不是我閥主之位不牢,又豈能與李淵這擁有鮮卑血統的人聯盟,想把我拖下水,就要付出代價。自古以來都是長子繼承嗣位的習俗,我偏偏助他二子,讓他們兄弟倆對立摩擦,讓他們骨肉相殘。”語氣盡顯陰狠。

裴閥歷經千年,自兩漢以來就以漢人自居,五胡亂華之際,更是竭力保持漢家純正血統,寧可終身不娶,也不與外族聯姻。所以歷代雖有官員入朝,但大多數都是只在中層,位居高位的少之又少。直到裴世矩橫空出世,才改變這種局面。

當年裴世矩降低身為漢人的驕傲與李淵聯盟,使得他至今都耿耿於懷。

此話入耳,裴岢知情識趣閉口不言,保持沉默,坐在客席,端起茶盞品嘗着裴府喜歡喝的霍山黃芽。

他這個叔父與其說是漢人血統作祟,還不如說是當年被李閥算計,把柄在別人手中攥着,而導致心中的記恨。

每個謀士,都是一個下棋的棋手,與人對弈,越是執着,越是深陷其中,叔父雖然能洞觀全局,看透迷障,卻也不得不走下去。

裴岢緩緩咽下口中的清茶,心裏想着宇文士及,迷障,也許唯一能保持清醒而不深陷其中的也只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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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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