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文先生是你的朋友嗎?之前我還不曾聽你說起過。”汪閔君笑着說,“文彬,好文雅的名字,而且他的言行舉止和他名字一樣,他應該是某個學堂的老師,對吧?”
“嗯,他的確是教書的。”關於濱崎的身份,汪直銘並不想告訴她太多,“文彬他來,對你說了些什麼?”
“文先生告訴我,你們經常在他家喝茶。”汪閔君眉開眼笑地說;“你告訴我,他家是不是在霞飛路,而且挨着一個種滿了櫻花的花園?”她看着汪直銘點了頭,滿眼憧憬地說,“他說再過幾個月,花園裏的櫻花就開了,到那時,他要請賞花。”
“等你病好了,我便帶你去文先生他家裏做客。”汪直銘強顏歡笑地敷衍她,心臟卻像掛了千金秤砣,沉重到無法喘息了。
濱崎等不及了,在催促他。
汪直銘何嘗不想早早教訓那老賊,泄泄恨。但韓五爺是棵參天老叔,推到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眼下,十笏行的五位掌柜中,除卻他自個意外,何大中已經站在了他這邊,如果想勝券在握,還需要另外一位掌柜的支持。剩下的除了韓五爺外,還有韓燁和秦晉兩人。韓燁是韓五爺的同胞弟弟,絕對站在韓五爺一邊。汪直銘只能爭取秦晉的支持了。
只不過,他在前不久剛當著秦晉的面槍決了張子房,他們的梁子深到海子裏去了,按照秦晉有仇必報的性子,早晚用槍打爆他的腦袋。幫他?太痴心妄想了。
他沒有第二條可以選擇的道路了,卻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那位昔日裏的大哥。
次日,汪直銘早早出門了,去的地方卻不是張家而是他汪家直接負責的其中一家店鋪。那家店鋪的位置較為偏僻,他一個月去不了幾次,店裏的生意完全交給小五照料打理。他不動聲色地走入店中,碰巧見到小五手裏拿着雞毛撣子,打掃博古架上的瓶罐。
小五冷不丁撞見了他,嚇得打了個機靈;“銘哥,你來了也不弄個響,想嚇死我呀。”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害怕什麼?”汪直銘翻了下白眼,然後把昨天濱崎送來的盤尼西林交到小五手中,吩咐說,“你馬上去一趟共濟醫院,親自把葯交給王院長,囑咐他一定要檢驗好藥物成分。”
小五應了一聲,麻利的把葯揣進口袋,跑着去辦事了。
此刻店裏只剩下汪直銘一個人來,本次來,他不為對賬、盤貨,只要一個清凈。他在關進店門前在外門把手上掛了“打烊”的木牌子,獨自仰躺在待客間的藤椅上,享受着難得且可貴的安閑。
他身側有一張由整個木頭疙瘩雕琢成的茶桌,上面塗了漆,陽光一照鋥亮。茶桌上有套鬥彩茗器,一眼看去光鮮靚麗實則是近代玩意,值不了幾個大洋。小五是不喝茶的,茶桌和茗器是用來裝潢店面以及迎合來客的喜好;在茶桌一腳有一香爐,爐中的沉香木燒了不到一半,白煙穿過了香爐蓋上的縫隙,在屋子中化開。沉香有助於舒緩神經,不會兒,汪直銘便有了濃濃的睡意。
“砰砰砰!”門外的不俗來客狠狠地敲門。
汪直銘眉頭緊蹙,大聲說道;“不好意思,今天不做生意。”
“砰砰砰!”來人對汪直銘的話置若罔聞,依然用力敲打着門窗。
汪直銘終於不堪其擾,憋着一肚子火正打算去罵那不識好歹的人,他剛打開門,門外的拿人將槍口對準了他的腦門。等看清來人模樣,汪直銘感嘆,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知道你一定回來找我的。”汪直銘直視着秦晉冰冷的槍口,面帶微笑着說,“如果你要為子房報仇,儘管開槍吧,我絕對不會反抗。”
秦晉怒不可赦,整張臉憋成了紫色,腦門上青筋暴漲,隨時可能扣動扳機,崩了汪直銘。
一觸即發的危機持續了一分鐘,秦晉緩緩放下了手槍,緊接着,他一腳踢在汪直銘小腹上。這一覺的力度非同小可,汪直銘直接跪趴在地上,因為小腹劇痛而面目猙獰。
汪直銘算一條漢子,沒喊一句痛,他也就緩了三分鐘,咬着牙再次站在了秦晉身前。
“知道我為什麼不直接開槍斃了你嗎?”秦晉冷冷地問道。
汪直銘實在想不到被原諒的理由,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秦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入了店中,尋了一個座椅坐了上去,然後才說;“我要留你一條命,替我去殺一個人,為我父親報仇。”
秦晉生的一幅冷酷卻成熟的模樣,雖然帥氣但總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他穿着很隨意,留着鬍渣子,完全是個生活隨意,脾氣卻不友善的邋遢大叔。他就靜靜坐在椅子上,眼神犀利的想兩把鋒利無比的剔骨刀,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畏懼感。
“濱崎大夫?”
“小日本子的以後再算,我先要宰了韓五爺?”
“為什麼?難道你們有過節?”他實在想不通秦晉要殺韓五爺的原因。
“我爹的死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什麼!他不是死在日本憲兵槍口下嗎?”
秦晉從皮夾克的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皺巴巴的信紙,遞給了汪直銘,“他們的行動之所以會泄漏,完全是因為韓五爺向濱崎大夫通風報信。”
汪直銘拆開書信,看到上面寫的內容的確是關於張道夫行動的細節,在書信落款處有韓五爺的親筆簽字。到了這裏,基本可以確定韓五爺出賣了張道夫。不過汪直銘做事謹慎,端詳着書信總覺的有古怪。
他在字跡上看出了端倪。
韓五爺不喜戲逗鳥,也不好酒及色,唯獨對書法情有獨鍾。他擅長臨摹張旭的草書,練的一手好字,並且有獨自的見解風格,他的書法變幻莫測,但剛韌卻是主調,字如其人,他性格便如此。眼下書信上的字跡雖然神似他的筆法,字跡每到落筆時總有輕浮之感。這似乎相當明顯了,有人模仿了韓五爺的字跡,故意把張道夫的死栽贓於他。
究竟誰會費盡心機要置韓五爺於死地?除卻濱崎大夫,汪直銘再想不到另外的人了。
濱崎想要儘快完全控制上海碼頭必須除掉韓五爺,他太着急了,等不了汪直銘的步步為營,可能選擇一個儘快除掉韓五爺而且不會讓十笏行混亂的辦法。那便是找一個合適的棋子,這顆棋子在十笏行內地位要重要,而在對於他來說卻可有可無,秦晉無疑是合適的馬前卒。
為什麼汪直銘確定韓五爺絕不會向濱崎通風報信?因為他對日本人恨之入骨!這還要從旅順大屠殺說起。那時,韓五爺還是一位走南闖北的玉商,和田玉,獨山玉,綠松石等值錢的石頭生意來者不拒。其中一次,韓五爺帶着妻女北上赤峰收購雞血石時遇到了大寒潮,為不讓妻女受罪,於是安排她們在旅順的客棧住下了,怎知,這一別不到三天他們便是天人相隔了。日本人在當地展開了泯滅人性的屠殺,韓五爺的家室也未能幸免於難,從那以後,他與日本人勢不兩立。
如果不是韓五爺通風報信,那會是誰呢?汪直銘雖然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誰,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十笏行中的人,而且對韓五爺和張道夫的行動了如指掌。
不查出此人,禍害無窮!
“有人栽贓陷害韓五爺。”汪直銘不是在為韓五爺求情,他巴不得他死,他只是不希望秦晉白白犧牲了,“你看書信上的字跡,明顯是有人模仿了韓五爺的筆跡。”
秦晉正在氣頭上,怎能聽得下勸阻,他一巴掌趴在桌子上,暴跳如雷;“你不要再為他狡辯了!他為了得到十笏行總掌柜的位子不惜當濱崎的狗,出賣同行兄弟,他就是狡詐虛偽的小人!”他攥緊的拳咔咔作響,咬牙切齒說,“你不殺他我來殺,不過咱倆的帳,我今天要結了!”他再次舉槍對準了汪直銘的腦門。
“韓五爺如果真的出賣了張叔,我第一個不會放了他!”汪直銘不畏懼槍口,冷靜說,“明擺着有人想要藉助你的手殺了韓五爺。”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是不是濱崎?”
“是濱崎。”
“他為什麼要殺韓五爺?”
“濱崎最近要將在中國搜刮的文物通過上海碼頭海運到日本,他需要十笏行為他們的行動維持地下安全保障。上海碼頭是韓五爺的地盤,他拒絕了濱崎的“高官厚祿”,所以,濱崎一定要殺他。”
“你怎麼會知道,他對你親口說過?”
“沒錯,濱崎的確和我商談過這事。實話告訴你,濱崎逼迫我公開處決子房,也是為了挑動我和韓五爺的矛盾,親眼看着我親手除掉他。”
“韓五爺死了,十笏行再也沒有反對你的刺頭了,你不是應該高興?”秦晉這句話明顯是諷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