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
“不過,我還有一個要求,希望領事能答應。”
“但說無妨。”
“我希望親自對付韓五爺,你不要多插手了,畢竟這是十笏行的份內事。”
“你能解決掉他最好,不過,我要提醒你,韓五爺接下來會借你殺張子房的事逼你卸任總掌柜。”他意味深長地問他,“你,扛得住嗎?”
“這個不勞你費心了。”
“我不能不費心,我們的利益可是聯繫到一塊的,你若是敗了,也將意味着我的計劃落空了。”濱崎察覺到了汪直銘臉色愈加凝重了,便暫時鬆了口,“我當然相信你的能力和手段,如果汪君能度過眼前的劫數,我就不在插手十笏行的事,如果你辦不成,我只能親自動手了。”
打斷思緒回到現實,汪直銘已經下了黃包車,付給師傅幾角錢。他站在鐵柵欄門外,看着眼前這座燈火通明的二樓洋房,這裏便是他的家。這座洋房和他打理的瓷器店面一樣,都是從他父親汪大海那裏繼承下來的,兩輩人在裏面住了三十年了,比他年齡都大了。
他伸手按響了門鈴,等待廖媽開門。
廖媽小跑趕到門前,看到是汪直銘,立馬打開了柵欄門。
藉著燈光,汪直銘注意到了她眼圈紅腫,她用手絹掩面,臃腫的身軀微微顫抖。看到廖媽如此傷心,他意識到妹妹汪閔君舊病複發了,情況危急,他顧不上來不及多問就急匆匆跑到了汪閔君的房門前,扣手敲了幾下,良久也聽不到回復。他更着急了,顧不上那麼多,一腳踹開了門。
木門轟然倒下之時,他看到汪閔君躺在地板上,早已不省人事人。汪直銘的腦袋嗡嗡作響,但意識催促他一手摟住了她,焦急地呼喚;“小君,小君。”只是,她沒有醒來。
汪閔君的臉色慘白的如同白紙,看不到血色;她的嘴角噙着血絲,順着臉頰滴落在地板上。看着她這番模樣,汪直銘的心臟在滴血,不敢想像,剛才她受到了多麼大的折磨。但理智提醒他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必須馬上送她去醫院。汪直銘抱起她衝下了樓,對匆匆趕來的司機小五說;“快點備車,去醫院。”
“知道了,銘哥。”小五應了一聲,以最快的速度去備車了。
幾分鐘后,三人一同奔赴上海市最好的醫院——共濟醫院。
一個小時后,共濟醫院的二樓急診室外的長廊中,汪直銘一臉焦慮,時不時把目光投向急診室的門。
小五也在,看着老闆憔悴的模樣他有些於心不忍,向護士要了一把杌凳勸說他坐回休息一下。汪直銘知道小五的好意,剛坐下一會兒又站了起身,汪閔君還沒有度過危險期,他實在冷靜不下。
汪閔君是他從小寵愛呵護到大親妹妹,汪大海病危彌留之際將兩樣東西託付給了汪直銘,一個是十笏行,另外就是體弱多病的汪閔君。
他不敢辜負了父親所託,更不忍心看到妹妹受任何一絲委屈。
但是每次目睹她一次次咳血汪直銘的內心都在滴血,一旦她有個三長兩短,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誰是汪閔君的家屬?”急救室門打開了,一位女醫生跑了出來,大聲喊道。
“我是。”汪直銘猛然起身,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的個頭不高不矮,身材並不算出眾,但生了一副姣好面孔,只是她不苟言笑,渾身上下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汪直銘主動來到她身旁,焦急地催問道;“我妹妹她的情況怎麼樣了?”
“經過我們的努力搶救,汪小姐暫時脫離了危險。”情況本來很樂觀,但她的臉色卻很凝重,“但是,汪小姐的肺病已經很嚴重了,我們沒有足夠的把握治好她,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
她的話像一把匕首,狠狠插進了汪直銘的心窩子。他怎不知小妹病入膏肓,尋遍名醫也無濟於事,只是他無法承受殘酷的事實而已。他看着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醫生,心裏的怨氣更大了。
“為什麼王院長不替我妹妹看病?”汪直銘上下打量着她,說,”我之前在醫院沒見過你,新來的吧?真是胡鬧,王院長他怎麼放心把我妹妹交給你。”
何苒苒受到了蔑視,自然不高興,拉下臉色說;“如果對我不滿意,請你和院長商量,批准我不再擔任汪閔君的主治醫生便好了,用不着在這裏陰陽怪氣。”她本想再懟幾句,回頭注意到院長匆匆趕來了,又活生生地把話咽回到了肚子裏。離開前,狠狠白了汪直銘一眼,嘟囔了一句“臭漢奸”。
汪直銘哭笑不得,看來,幾乎全上海的人都曉得他這位漢奸了。
“直銘,小君病反覆無常,這次比較尤為嚴重,如果不是及時救治,恐怕凶多吉少。”和汪直銘說話的叫王錚,他今年六十歲了,在共濟醫院創立之初就在院中工作了,兩年前當上了院長,“你呀也不用太擔心,剛才你見過的那丫頭能救治小君。”
“我看她年紀輕輕,真的能治好小君嗎?”汪直銘深感質疑。
“甭看她年紀小,她呀,本事大着呢。”王錚談到何苒苒便讚不絕口,“她叫何苒苒,東京大學高材生,小何醫術可比我這個老傢伙強多了。”他接著說,“我想,安排小何當小君的主治醫生,你覺得怎樣啊?”
“我聽你的安排。”
急診室門開了,護士將病床推出。病床上,汪閔君度過了危險期,已經醒了。汪直銘伏在汪閔君病床前,關切地問她;“感覺怎麼樣了?”
汪閔君身體虛弱,笑容都顯得慘白無力。她側頭看着汪直銘,嘴巴一張一合,聲音比蚊子聲都小;“哥……對不起,總讓你擔心。”
汪直銘一手握住了汪閔君的手,頓覺的觸碰到了冰塊,冰冷的觸感傳入到了他心臟化作了洶湧的酸楚。他看着憔悴的妹妹,嘴巴微微張開卻馬上合上了,安慰的話始終說不出口。他輕撫着她的額頭,溫柔說;“不要想那麼多,好好養病。”
目送護士推着汪閔君消失在了走廊盡頭,汪直銘又萬般委託王錚好生照料她。
拜別了王錚,汪直銘和小五驅車一同回到了家中。廖媽早早準備了豐盛的飯菜,但汪直銘擔心汪閔君沒胃口,匆匆吃了幾口米飯便讓廖媽和小五繼續吃,他獨自一人去休息了。卧室中燈關上了,床頭櫃枱上的枱燈卻亮着。汪直銘換上了睡衣,後背靠在床頭唉聲嘆氣。
‘小君的病再拖下去不是好事,是不是應該送她出國就醫?’
三個月前汪直銘便有送她出國就醫的想法,只是因為最近工作繁忙將此事一拖再拖。今天發生的意外給他敲響了警鐘,汪閔君出國就醫的事不能再耽擱了。
唯一讓他放心不下是汪閔君的身體,她身體孱弱,能不能承受長途顛簸?想到這裏,何苒苒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他不指望她能徹底治好小君的頑疾,只要讓她的病情稍有起色就好。
其實,他急於送小君出國還有另外一層擔憂,那便是不想將他牽扯接下來的血雨腥風的博弈鬥爭中。
汪直銘知道無論是接下來要報復的韓五爺還是濱崎大夫都不是善類,處理不慎將要殃及家人。
他在害怕,小君會受到傷害。
所以,送她出國的事不能再拖了,要越快要好。
而且,在把小君安排妥當前,他不會對韓五爺動手,只是,韓五爺會不會給他機會?肯定不會了。韓五爺一定會藉助他殺張子房的事率先發難。
殺害同行是十笏行大忌,一旦觸犯行內會派人清理門戶。他是總掌柜可以免於一死,但結局很可能是被驅逐出十笏行。
汪直銘打開了酒櫃,挑了瓶朗姆酒,又拿了一個酒杯,重新坐回到沙發上,一邊喝酒一邊盯着手邊的電話。他知道韓五爺一定會急不可耐打來電話。果然不出汪直銘所料,在一瓶酒見了底時,電話想了。
汪直銘把聽筒按在耳朵上,對着嘴邊地話筒說;“誰?”
“是我,你五伯。”
“是五伯啊,你這麼晚了打電話來,是不是為了子房的事?”汪直銘懶得迴避話題,開門見山地說。
“你為什麼要做日本人的走狗,還要殺張子房!”他的語氣很生硬,分明是在審問汪直銘,“你馬上來一趟十笏樓,給我一個合理解釋。”
汪直銘清楚此事躲不過,總要去面對。而且,他此次去見韓五爺並非要解釋什麼,而是要和他徹底撕破臉皮。
二十分鐘過後,汪直銘抬頭看着面前的這座融匯了鐘鼓樓風格的古樓,它就是十笏行的總部十笏樓了。十笏樓分兩層,第一層是拍賣會場,二樓是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