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死別
“整整十四載,終是尋到你了!王棋鋒!”
森冷的月光照在老舊的破院內,正開口說話的,是一個獨眼男子。
此人右手提着滴血長劍,臉上掛着猙獰笑容,眼神中則滿是掩藏不住的興奮。
而在這獨眼男子面前,有一間殘破的茅屋,茅屋門口正站着一老一少二人。
茅屋內透出的微弱燭光,映照着那老者略有些乾瘦的身軀。他嘴角鮮血已染紅了頜下的髯須,彷彿昭示着他的生命如同那搖曳的燭火一般,隨時會熄滅。
身受重傷的老者正是獨眼男子口中的王棋鋒。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獨眼男子,眼神中滿是不甘。
王棋鋒雖也曾身經百戰,但終是舊疾纏身,經脈盡廢之軀,實力早不復當年。此刻的他看了看緊握着鐵劍的右手,整條右臂已是鮮血淋漓,就連簡單的揮劍對他來說也十分痛苦。
王棋鋒看向身邊陪了他十餘年的孩子,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小七,別管我,快走,去找村裏的楊大夫!”
被稱作小七孩子原本正盯着那獨眼男子,心中不斷盤算着該如何反擊。此刻聽見王棋鋒的話卻是不由得一愣,將臉轉了過來。
小七的樣貌看起來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孩子,長相平平,唯一有些特別的,是他額間有道半指長的黑疤。
小七面對老者的勸說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很快平復了下來。他微皺着眉頭,眼神卻有着這個年紀本不該有的冷靜:“不。”
小七語氣平靜,他便是這般性子。
王棋鋒看着這實際只有十一歲大的孩子,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從小讓這小子養成了這般心性,也不知是好是壞。”
心中想着,王棋鋒伸手輕輕揉了下小七微微腫起的右臉,上面還有一個清晰的掌印,這巴掌自是那個獨眼男子所扇。
事實上方才若不是小七拿着柴刀衝上來偷襲,老者此刻的右臂應已完全離開自己的軀體了,不過小七也因此被獨眼男子甩手賞了一巴掌。
這簡單的一巴掌對小七來說,比起任何一次在山中獨自面對野獸都更讓他心驚。因為方才那男子的隨手一巴掌,就讓他感受到,此人的力量絕對勝過他曾經面對過的任何一頭野獸。
小七謹慎的盯着眼前的獨眼男子,那男子此刻桀桀怪笑着開口道:“走?王棋鋒,勸你莫要痴心妄想!今日若不交出劍訣,你與這小雜種休想走脫一人!”
劍鋒上的寒光映着獨眼男子咧開的嘴,說不盡得陰森:“王棋鋒,為了一本劍訣,便是仙人所遺,卻真值得你連命都不要?”
獨眼男子說著,語氣忽的一緩,道:“王棋鋒,念在兄弟一場。若你乖乖交出劍譜,我或許可饒你們一命,畢竟你如今也沒多久可活了。你我結拜之時,也算是同生共死過的兄弟,何故定要弄到這般境地?”
王棋鋒聽到獨眼男子此話,卻是怒從心起。他眼中閃爍着凶芒,滿是恨意,破口大罵道:“狗賊陳晟,我去你娘的兄弟一場。當年我真是瞎了眼,才與你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結拜!為了一本莫須有的仙法,你竟然做出如此豬狗不如的事情,我王棋鋒必將你千刀萬剮!”
這名為陳晟的獨眼男子聽了此話似乎並不意外。他微微一笑,對於王棋鋒的謾罵倒也不惱,反而譏諷道:“將我千刀萬剮?呵呵,王棋鋒,若你當年全盛時,說這話我還有三分懼意。但現如今你這一身內功早便讓我用斷經散給廢了,不過是一殘廢罷了,我便讓你雙臂,你同那小雜種又能奈我何?”
陳晟譏笑地看着王棋鋒與他身邊的小七,撫了撫手中的銀劍:“我原還擔心,你雖經脈盡廢,若苦練仙法,倒不知我勝不勝得過你。不過現在看來,廢人終究是廢人,再好的仙訣,擺在你面前也沒用了。啊哈哈哈哈哈……”
王棋鋒看着得意的陳晟,忽的泄了一口氣,搖頭嘆道:“早便與你說過了,當年我在洞府中看到的壁畫早已盡數抄錄給你,並未藏私。你我一同研究許久,也未曾看的明白,看出什麼仙法心訣來。除此之外,那壁畫上的一些精妙劍招,我也盡數教授給了你。卻沒想到我一番赤誠,你竟能幹出那般豬狗不如的事來。倒如今時隔十餘年,你卻還要如此冥頑不靈!咳咳咳……”
“老王頭!”小七一聲輕呼,扶住了重重咳嗽的王棋鋒。
王棋鋒身受重傷,滿腔恨意致使胸中一口悶氣難以下咽,忍不住咳出了幾兩鮮血。小七在一旁看着心憂,卻也束手無策。
而那獨眼陳晟聽見王棋鋒之言,竟忽然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放屁,冥頑不靈的是你!”
也不知是真不信王棋鋒之言,還是不願承認自己之過,陳晟語氣激烈地辯說道:“你休想騙我!仙人遺物,怎可能僅是本普通的劍訣!休想矇騙我!他人都當你王棋鋒是個義薄雲天的好大哥,可實則你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只想自己成仙的小人罷了!
我當年低三下四地墾求你受我仙法,你卻只借些沒用的壁畫推脫。你當我好騙,可我怎會看不出?若你真沒得到仙法,為何你自打那秘境回來之後便實力大進。?”
王棋鋒無奈:“我早與你說過,雖無心法,但那餘下地劍招着實精妙,你卻不願練好。我之實力,全是借那精妙劍招,才得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哈哈哈哈哈哈!”陳晟放聲大笑,似乎是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王棋鋒!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我又怎可能未去苦練過?當年你內功大增,氣血之強,顯然不是劍招之益,死到臨頭,你還想騙老子!”
這陳晟說道此處,似乎失去了耐心,忽的一揮劍,神色變得狠厲起來:“既你如此冥頑不靈,我今天便再讓你嘗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當年我當著你的面,姦淫了我那楚楚可人的大嫂,也沒逼得你鬆口,不知你還記不記得!”
陳晟揮手將劍指向小七:“今日我便讓你親眼看着我,一刀一刀剮了那小雜種,這次你想逃也逃不了!”
“咳咳咳咳……”王棋鋒氣上心頭,又是一陣咳嗽,緊咬着牙關,似是用盡了全力吼道:“畜生!我殺了你!”
話音剛落,王棋鋒一把推開小七,奮不顧身地朝着陳晟沖了上去,手臂上劇烈的疼痛也沒有讓他有半分猶豫,當著陳晟揮劍便斬。
“呵!”那陳晟怪笑一聲,似是譏諷,又是不屑,抬手便擱開了這一劍。
王棋鋒手臂吃力,又是迸出不少鮮血,但人卻是發了瘋似的拚命揮砍。
陳晟臉上雖是掛着得意的笑容,但手間也不敢託大。困獸猶鬥,王棋鋒拼盡全力之下,力量不可小覷。
金鐵交擊之聲連響,短短數十息,兩人便過了十幾招。但王棋鋒畢竟無有內力在身,兩人實力相差過甚,劍招均被陳晟一一擋下,未能傷到其分毫。而王棋鋒自己身上的傷口卻隨着交手越來越多,瘋魔之下暴漲的氣力也很快褪去,劍招使得越發無力了。
小七將這一切看在眼中,身體早已千瘡百孔地老王頭岌岌可危,但他依然保持着冷靜,沒有冒然上前。因為他知道,以他的實力,上去只會給老王頭添亂。陳晟是個謹慎狡詐之人,小七明白,他要幫忙,只能繼續等待時機。此刻的他如同蟄伏的獵豹,冷靜地等待着出手的時機。
又是一番交戰,忽聽“乓”的一聲,那陳晟瞅準時機,運足內力一劍擊向王棋鋒手中鐵劍,原本便銹跡斑斑滿是缺口的鐵劍,當即應聲而斷。
王棋鋒受此傾力一擊,強提的一口氣自也再難為繼,立刻露出了破綻,胸前空門大開。
陳晟見此機會,怎願放過?還未來得及收回長劍,當即左手翻掌運功,一掌朝着老王頭胸前拍去。
而便在陳晟出掌的剎那,一個瘦小的黑影身形一閃,撲向了陳晟。
這身影不是他人,正是小七,他終於在陳晟出掌的那一剎那尋到了破綻,此刻如一頭蟄伏了許久的野獸一般,猛然撲向了自己的獵物。
不過陳晟並非庸俗之輩,小七動手的瞬間他便已然察覺。然而心中雖是察覺,但他先前右手傾力一擊,打碎王棋鋒的兵器,此刻還未回上力來,並無暇抽回長劍抵擋。而左手當下距離王棋鋒胸口不過數寸,他若現在收回便就失了一招解決王棋鋒的好機會。
陳晟看着揮拳衝來的小七,心念急轉,片刻便做了決定:“哼,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便是受你一拳又如何。”
陳晟先前就遭到小七偷襲過,知曉小七有些許功夫在身,但小七那點本事併入不了陳晟的眼。跟何況一個孩子罷了,氣力終究有限,因而陳晟並不放在眼裏。心中一橫,他便一掌繼續拍向了老王頭。
此事說來話長,但實際只是頃刻之間,只聽“咯噶……”,一陣胸骨碎裂之聲響起。老王頭嘴中一口鮮血應聲噴出,當即便倒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小七也在此刻撲至了陳晟身前。只見他對身旁受傷的老王頭連看都沒看一眼,卻是揮起拳頭朝着陳晟錘去。
陳晟見此早已做好準備,他掌力用老,無暇收招,但卻運足了內氣,護住腰腹,意欲硬吃這一拳。
陳晟這般做法,本是沒什麼差錯,以小七的功力,一拳兩拳確實難以傷他。
然而,便在小七拳頭將要落到陳晟腰間之時,只見他乾瘦的小手下白芒一閃,忽然手中出現了一把骨質的匕首。這匕首最多一掌大小,一直藏於小七腕下,陳晟卻是未曾注意。
小七掏出匕首的瞬間,便化拳為刺,將匕首扎入了陳晟腰部的要害。
陳晟做夢也沒想到此節,他原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倒飛出去的老王頭,卻忽覺腰下一陣劇痛。當即,低頭一看,卻見小七不知從哪掏出來一把匕首,扎在了他腰間。
陳晟感受着腰間的刀鋒,心頭大怒,而小七此刻雙手一擰,正欲拔出匕首。
然而,盛怒下的陳晟豈能給他這個機會?只見陳晟左手一揮,小七還未看清,便發現一隻粗糙的大手抓出了他的手腕。與此同時,一股劇烈的疼痛從手腕上傳來,小七清晰的聽到了自己右手腕骨碎裂的聲音。
劇痛讓小七一瞬間脫力,鬆開了手中的匕首。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失聲叫喊,而是儘力控制着自己保持冷靜。小七眼見右手掙脫不開,本能想用左手掰開陳晟鉗住他的五指,但奈何陳晟功力深厚,氣力起碼也有小七的十數倍,被陳晟抓住后,又豈是能輕易掙脫地。
另一邊陳晟控制住小七后,右手收劍,立刻在腹下穴道連點,運功調息止血。陳晟畢竟經驗老道,數十年來刀口舔血的日子並非白過的,這般傷勢,雖說在要害,但片刻間便能穩定住。
小七見狀心頭卻是一急,饒是他原本就已經儘可能高估了陳晟的本事,卻也沒想到陳晟片刻間便能穩定住傷勢。要知道他這一刀可是刺在了他腹間內髒的部位。
小七眼見如此,自是不願讓陳晟緩過傷來,他強忍着手腕間的疼痛,左手揮拳朝匕首柄端砸去,意欲再奮起一擊讓陳晟傷上加傷。
可陳晟怎還會允小七這般施為,只聽他鼻中一聲冷哼,左手揮手便是一甩。而小七則是眼前一恍惚,便覺下盤一松,人就已經被提至了半空,拳勢自然也被化解。
“小七!”被一掌擊飛到一邊的王棋鋒一聲驚呼。方才那一掌也不知斷去了他多少胸骨,此刻王棋鋒也只能勉強站起身來,卻無力救援。
而這邊被抓着手腕提起來的小七,只覺右手腕骨又斷了幾分,已然疼得他額頭冷汗直冒。
陳晟則是惡狠狠地盯着眼前這看着普普通通地小孩,陳晟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兩次偷襲,一次救下了王棋鋒,一次竟然還傷到了他。
陳晟快速調息平復了內氣,隨後卻是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可笑,我竟被你這小雜種傷到了。”
不過陳晟雖是臉帶笑意,但說話的同時卻是抽手握住了小七的左臂用力一擰。
只聽“咯噶……”一聲,小七頓覺左臂傳來劇痛,饒是忍耐力驚人的他也不由得叫出了聲。而陳晟捏斷了小七左臂卻還不罷休,只見他右手提着小七,左手曲掌為指,在小七胸腹上飛快的連點了數下。小七隻覺一股陰冷的氣流順着穴道湧入了他的身軀,他雖不知發生了何種變化,但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陳晟此舉乃是廢了小七的周身經脈,他向來是個謹慎之人,因而既然小七有威脅,廢了他武功便是。不過此刻他還不打算殺了小七,畢竟王棋鋒顯然十分疼愛這孩子,想要他交出仙法,說不定還要落在這臭小子身上。
“小七!咳咳咳……”一旁的王棋鋒看在眼裏,卻以無能為力,他只能掙扎着罵道:“陳晟!你這畜生!快放了小七”
陳晟聞言微微一笑,自不會聽從。只見他單手掐住小七脖子,提着小七開口道:“王棋鋒,最後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若將仙法秘籍交予我,我可以饒了這小子一命。”
老王頭死死地盯着陳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而陳晟見老王頭不做反應卻是有些不耐煩:“老東西,你若是想這小子少受些苦,就快些交代了。”說罷他便伸手在小七左臂上又是一擰。
此刻的小七深深的感受到了任人宰割的無力,劇烈的疼痛幾乎讓他暈了過去。
“住手!我說!我說!咳咳咳……”老王頭捂着胸口焦急地叫住了陳晟,傷勢牽動下又嗆出不少鮮血。
老王頭瞥了一眼陳晟身後的茅屋,同時有氣無力地說道:“那,那仙法……就……就藏在……藏在……在你棺材裏!”
只是他話音還未落,便突然甩手便將斷掉的鐵劍朝陳晟甩了過去。鐵劍速度雖說不慢,但老王頭身負重傷,自也沒了準頭。
陳晟站在原地一動未動,鐵劍直接從他身邊飛過,壓根也沒蹭到他。
陳晟見此搖了搖頭,隨即不怒反笑道:“老東西!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只是你這般不聽話,我卻很難辦啊,這孩子不過十來歲,你真忍心讓他在我手下折磨致死?我的手段,你不會不知道吧?當年嫂嫂在我身下死得有多慘……”
然而陳晟話還沒說完,老王頭卻是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陳晟見此自是一愣,心中不明所以。然而突然傳來的焦臭味卻是提醒了他,他猛然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的茅屋內,竟然已經燃起了大火。
陳晟見此,心中一緊,立時反應了過來。原來方才老王頭仍鐵劍,並非是拚死一擊,而是以此打翻燭台,燒了茅屋。也就是說功法就在屋內,王棋鋒想魚死網破,毀了仙法。
“賤人!”陳晟邊怒吼着,一邊將小七隨手一甩,閃身往屋內衝去。此時火勢已經大了起來,他只能搶時間看能否先搜到功法。
“呸”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小七雙手骨骼斷裂,他只能強忍疼痛撐起了身子。
好在雙腿沒什麼傷,小七不顧自身傷勢跑到了老王頭身邊,二話沒說想攙起老王頭逃跑,但老王頭卻制止了他。
“小七,咳咳……你聽着,這法子騙不了那狗賊多久,你快跑,跑去村裡,咳咳……去找楊大夫。好好活下去……”老王頭雙手握着小七的肩膀,有氣無力向他叮囑着,每說一個字,嘴中都會有鮮血不停地流下。
小七回了口氣,眼神堅毅,沒有猶豫,回答道:“一起走。”
老王頭見此心中焦急萬分,陳晟萬萬是不會放過他的,若小七拖着他一起走,那他們一人也逃不了。
老王頭無奈,雙手抓着男孩的肩膀,鄭重地對男孩囑咐道:“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心脈已斷,就算逃了也沒命可活了,可你還能活下去……”
老王頭頓了頓:“況且!如果你若是死了,誰來給我報仇?對不對。小七你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為我報仇!快跑!去找楊大夫,活下去……”
說罷,老王頭一推小七,反身往茅屋裏衝去。
小七看着老王頭奮不顧身的身影,腦中迴響着老王頭的聲音。
“快跑!活下去……為我報仇!”
“報仇。”小七喃喃了一句,隨後終於下定了決心,轉身逃向門外。他幾乎用了他這輩子活到現在最快的速度,瘦小等身形很快便沒入黑暗。
小七不要命地跑着,卻聽見身後遠遠地傳來了陳晟的怒吼:“你這王八蛋!給我鬆開!我殺了你……”
小七腳下沒停,但卻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去,
老王頭正死死地抱住陳晟的腰,茅屋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焰,濃煙籠罩了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陳晟一拳又一拳地捶打着老王頭的背,每一擊,老王頭的嘴中都會噴出許多鮮血。
但小七似乎看到老王頭微微笑着,似乎他嘴中還輕聲喊着,“快跑……活……活下去……”
小七堅毅的眼神中,第一次湧出了淚水:
“老王頭!”
“老王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