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逃避可不是什麼好的習慣
陽光照進院落的樹上,樹影稀疏,飛鳥掠過,留下鳴叫。花色別緻的焊接防盜窗趁着陽光,照在桌子書本上面的影子,也是別緻好看的。陳默默來這裏已經一周了。這裏是溫子安和陳默默生母共同居住過的地方,那個時候她們是姐妹,是最親密的朋友。時光稀稀疏疏,慢得像是從來都不曾這樣殘忍過。可是那些二三十年前的人啊,已經愛恨別離過了。溫子安在陳默默小的時候,帶她來過這裏,那時候外婆還在,家裏雇傭的阿姨還沒有回到鄉下,到處是乾淨整潔的花木,遠沒有現在這樣的荒蕪。這間院落的鑰匙,是溫子安親手交到陳默默手上的,或許她覺得只有陳默默,才是可以真正屬於這裏的人吧。昔日裏兩個最要好的姐妹,從上海這棟安靜整潔的私家院落里走出來,最後回來的,卻只有這樣一個陳默默。
這棟院落是舊式的西洋花園,她記得小的時候,院子裏開滿了漂亮的紅玫瑰。摘一朵,手指上會被刺出鮮艷的血珠子。陳默默這次剛搬進來的時候,這裏是很荒涼的。外婆過世以後,阿姨回了鄉下老家,就幾乎沒有人打理這間院落了。恣意生長的樹木和荒草,玫瑰花也沒有了,只是滿眼的蕭條。塵土和潮濕包圍了這裏,就像人生中,讓人討厭的壞心情。陳默默一個人坐在屋門前的石階上發了一會兒呆,又走進去。傢具都是用白色的,帶蕾絲花邊的罩子蓋起來的。床只剩下一個空板子,但是鐵質的帶花邊的床頭和四周的柱子卻還沒有生鏽,顯得華麗異常。柜子裏面的被子和床單之類的,就隱約有些跟着老房子一樣的霉味,陳默默拿出來曬一曬,又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拆洗。香樟木的那個柜子裏面,放的是外婆和母親年輕時候穿過的衣服。有料子很好地旗袍、雪紡材質,褶子打得很規矩的襯衫、帶繡花的絲絨小外套和幾件羊毛大衣。因為做了保護措施,又是放在防蟲防潮的香樟木柜子裏,所以陳默默打開的時候,裏面的衣服除了有一股非常大的香樟木味道之外,幾乎還是主人沒走時候的樣子。裏間的推拉櫃裏面整整齊齊擺放着出席各種場合,搭配不同衣服的鞋子,顯示出這間屋子女主人生前的講究。首飾當然是有的,有一部分作為遣散費,按照遺囑給了鄉下的阿姨。另外的一部分,就規規矩矩放在紫檀木的大首飾盒子裏面。溫子安沒有來動過。即使再困難的時候,她也沒有動過這些東西。更不要說陳默默早已過世的生母。陳默默只是簡單瀏覽了一下,屋子裏大概的東西,看過以後又輕輕落了鎖,讓這些東西繼續塵封在這裏。
她打掃出了一個房間,是以前跟溫子安過來時候,一起住過的那間客房。擦洗了整棟房子裏的傢具和她要使用的地方。洗浴用的是木質的浴缸,年份有點久了,但是木頭的形狀沒有因為水的浸泡而顯得變形,反而是很堅固的樣子。陳默默一個人,在沒有阿姨幫忙的情況下,根本燒不了這麼多的水來洗浴。不過也不打緊,附近走十五分鐘,有一間熱鬧到人聲鼎沸的公共澡堂。但是她有時候,也只是燒一壺開水,擦一擦身子而已。
陳默默是漸漸在這裏住下來了,以房間女主人外孫女的身份。出門買菜的時候,還會有附近住了多年的老阿婆打招呼。陳默默從某個方面來看,長相上有幾分像溫子安,又有幾分像她過早去世的生母。“要說別人我可是不相信,這小姑娘,真真是像模子裏刻出來的,跟靜靜安安長得那麼像,就像兩個人合做一個似得。”安安大概是溫子安少女時代的昵稱,而靜靜,很可能值得就是那個陳默默未曾謀面的母親。
她清理掉了院子裏面荒蕪的雜草,買來了玫瑰花的種子。院子裏的瓷質西洋花盆好看得要命,可是裏面的花都枯萎了。陳默默就去市場上買了新的花,栽種在這樣好看的花盆裏。住下來第三天的時候,整棟院子就有了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屋子裏面有一台鋼琴。陳默默小時候,聽溫子安彈過。一直鬧着要學,可是溫子安不教,她也就一直沒有機會學。依稀只是零散地在鋼琴上彈出幾個音來。據以前來家裏送菜的阿婆說,少女時代的溫子安和自己的姐妹,是常常在這棟宅子四手聯彈的,“那聲音,真的是像天籟一樣好聽。”
陳春是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的。他好像是溫子安此生最大的一個敗筆,溫子安對外人,從來是隻字不提這樣一個兒子。可對於陳默默,她不知道是懷着憎恨還是喜愛的態度,倒是常常在陳默默小的時候,呆在自己身邊,帶她來上海這邊的宅子裏。對陳春,溫子安只說,她是帶着陳默默去鄉下的外婆家。可是陳春永遠不會知道,那個他討厭的鄉下的外婆家,是在上海這樣一座精緻的宅院。陳默默想,其實溫子安是不愛陳春的父親的吧。
她很不想面對陳春,那樣子為了自己升遷,可以功成名就的那種步步緊逼。她同時也覺得無法面對今宵,因為總有一天,今宵會知道自己的身份,說不定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對今宵造成傷害,也不想把自己捲入是非糾紛之中。上海宅院裏面的生活,彷彿是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讓陳默默恍惚間覺得有種“山中歲月長”的感覺。她有的時候會想起今宵,那個個子不高,卻對她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對於今宵,陳默默總有種上輩子就認識他了的感覺,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讓她和今宵在一起的時候,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親昵感。可是這樣冷冷地,隔得遠了來看,陳默默開始反思,她是真的,在心裏有那麼喜歡今宵嗎?還是只是因為熟悉的感覺,才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呢?
陳默默看不透自己的心。
當她把一切都收拾妥當,自己買來幾本書,坐在窗邊的大木桌子上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在發獃。自己這樣,是不是算是一種,逃避呢?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莫名其妙地失蹤,雖然關上手機可以躲過哥哥無休止的騷擾,可是那個自己睡在病房裏面,生病時候守在她身邊的今宵呢?現在一定很擔心她吧。陳默默不知道對於今宵是屬於什麼樣的感情,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當她想起今宵因為擔心,守在她床邊鬍子拉碴的樣子的時候,她是非常心疼的。她打開手機,發現已經欠費了。就自己閑閑散散走在上海這個安靜的巷子裏,找最近的小百貨商店,去給自己的手機充值。傍晚時分,天色朦朧,中學生騎着自行車飛快地掠過,像歸家的鳥兒。遠處的弄堂裏面,有燒飯時白色的煙霧漸漸升起,是很好聞的,家的味道。那是陳默默最嚮往的生活,普通、平凡,但是卻那麼溫暖人心。
雜貨商店的老闆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頭頂的頭髮已經稀疏了,玻璃櫃後面的小電視裏,播着這個時段的新聞聯播,他就着一個搪瓷的盆,吃一份帶菜的米飯。陳默默很懷疑這樣的地方,到底能不能手機充值,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老闆坐在角落的電腦上,手指靈巧飛快地給陳默默的手機充了錢。不一會兒短訊就提示充值成功。陳默默發現接二連三有好多條短訊發了過來,今宵的只有一兩條,更多的是陳春近乎歇斯底里的短訊和各種各樣的威逼利誘,陳默默沒有大致數,不過一眼掃過去,也有四十多條,更不用說這段時間的電話。她選擇自動忽略了陳春的短訊和電話,只對着今宵的那個號碼,編輯了很久,打了很長的一段關於抱歉的話,可是最後消息顯示已發送的只有一行字而已。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要擔心。”
今宵還是像往常一樣處理一些事情,手機通常是開着靜音反扣在桌面上的。他對於陳默默主動給自己聯繫已經不抱任何希望,而且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以後,他也開始有一點謹慎地想要對待這一段關係,也不像前幾天那樣抱着手機傻傻的等消息。他工作的時候是很專心的,是以傍晚時候,陳默默發過去的短訊,他工作結束,將要到凌晨的時候才看到。前兩條是例行公事的工作短訊,還有手機上新聞軟件的各種消息提示,刷到最下面一層的時候,今宵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樣,死死盯着那一行簡單的字,彷彿可以透過手機,看出一個洞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要擔心。”
一個人靜一靜,能想出什麼奇怪的想法來呢?今宵從來不相信,陳默默能想出什麼所以然來,雖然表面上還是尊重,可是這個時候,今宵知道,最有效地就是什麼都不回復,迅速查到陳默默手機的所在地,然後來到她的身邊。
他給手下的人打電話的時候,手是有點抖的。這個時間段,已經凌晨快要接近天亮的時候,要求對方查一個手機號碼的當時所在地,真的是有些過分的事情。能夠聽出來接電話的人是有一點睡意的,可是這個時候今宵已經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陳默默,“幫我查一個號碼。”
如果對方能夠細心一點,就會聽出來,一直以鎮定聞名的今宵,他的聲音都是抖的。
陳默默的短訊發了一段時間,今宵遲遲沒有回復。她還在暗自猜疑,大概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吧,自己替哥哥監視杜宇的事情,自己養父和哥哥的事情,讓今宵卻步了。這麼久都沒有回復,大概這個時候已經不是陳默默想要逃避的問題了,而是今宵大概再也不會理她了。自己逃避就已經是很過分的事情,然後竟然還是有這樣的背景,縱然是個正常的普通男人,也會覺得接受不了吧。陳默默這樣想着,心裏有一點失落,當然也很難過。晚上燒飯的時候,新鮮蔬菜和油鍋濺出來的汁水燙紅了她一小塊手上的皮膚,可是陳默默覺得,更難過的是,心裏面的。她安慰自己想,如果今宵選擇跟她在一起,反而她會覺得有壓力吧。這樣子,也好,就不至於考慮這麼多了。如果可以一直這樣逃避下去,反而就可以過上她自己想要的,平淡的生活了。
陳默默懷着這樣忐忑又複雜的心情,一直到很晚才沉沉睡去。第二天她沒有像以前那樣醒的很早,簡單洗漱過後,發現眼睛下面有很嚴重的黑眼圈,顯示着她昨晚質量不佳的睡眠。陳默默收拾停當,準備出門吃早點的時候,突然想要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彷彿冥冥中有安排的一樣,這個時候今宵打過來了一個電話。
“喂……?”今宵低沉而又有磁性的聲音從手機那段傳來,陳默默一下子聽出來是他。積攢了一個晚上的忐忑和不安,瞬間被委屈所代替,彷彿那個棄人而去的人是今宵而不是現在紅着眼圈,鼻頭酸酸的陳默默。
“混蛋。”陳默默忍不住罵了一句,“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啊,我好忐忑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你為什麼這麼久,還不來找我呢?”
“嗯。”今宵冷着的心彷彿一瞬間融化掉了,他站在高鐵站人聲嘈雜的候車室,卻彷彿是像從溫泉中剛洗浴出來一樣,溫暖舒心,“我就要過去找你了,這次,你不要跑,好不好?”今宵想自己一定是瘋掉了,沒有收到陳默默消息前,各種的謹慎和考量,可是當真的收到了一點點關於她的消息,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去回到陳默默的身邊。今天早上,往常一貫是熱愛工作的今宵,第一次請假,把手頭上的所有事情全部都交到蘇倩的手裏,定了時間最早的一班高鐵。只要兩個小時,他的陳默默就可以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多讓人開心。
“哪個高鐵站?”陳默默問。
今宵告訴了她高鐵到達的站點,最後像個祈求糖果的孩子一樣,“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去接我嗎?好想,好想早一點見到你啊。”陳默默沉默了一會兒,心裏是說不上的高興,她哭喪着的臉瞬間笑意盈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