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暗示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戚溯保持着大張雙手的動作,突然往後一躺,重重砸在地上!!
沐棠沉默的看着他,並沒有主動開口。
戚溯提着心等了很久,等着那一聲憤怒的謾罵,又或是憎惡的嘲諷,再不濟也是冷言冷語,沐棠總不可能還能心平氣和的和他說話。
然而,沒有。
什麼都沒有。
在這沉默的一分一秒中,戚溯甚至覺得惶恐起來,比起等待,他更算得上是期盼,期盼沐棠開口。
期盼那一刻的塵埃落定。
而沐棠,同樣滿眼複雜,嘴張張合合好幾次,楞是沒辦法說出任意一個字。
她還沒想應該站在什麼角度,用什麼樣的眼神來面對他。
“怎麼,你不動手嗎?”
戚溯終於按捺不住,率先開口:
“你們二位應該都恨我入骨吧,為什麼不趁這個機會殺了我?”
陸焱握着槍的手緊了又緊,說實話在這一秒他確實挺想開槍的。
摸了摸沐棠的頭,沉聲道:
“我到前面等你。”
沐棠垂着頭頷首,看不出臉上的神色。
陸焱走遠以後,沐棠抬步緩緩走到戚溯頭前面,垂下頭,目光直直對上戚溯大張的雙眼,冷淡的問:
“就算是李思讓你辦事,也不用殺那麼多人,更不用用那麼殘忍的方法,你做那些事並不是必須要做,所以,為什麼?”
戚溯笑得咧開了嘴,露出尖厲的閃着寒光的虎牙,然後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隔絕了沐棠探尋的視線,斷斷續續的笑聲從喉嚨里溢了出來!
“呵,呵呵呵呵……”
沐棠皺了皺眉,繼續問:
“你對軍人似乎有很大的恨意……”
“對!!!”戚溯猛的放下了手,那雙眼睛佈滿了血絲,恨意深刻:
“這些人虛偽,不信守承諾,該死!!!!”
沐棠頓了一下,緩緩的道:
“當初的事情,我了解清楚了,路過你們的軍人隸屬上嵐基地,那是李思最早作為墳場的地方,為了試驗病毒,從軍人到倖存者一共十二萬人,全部——”
沐棠喉頭哽了哽:
“全部感染,無一倖存,他們沒辦法來遵守約定。”
其實這件事情,連沐棠都能查清楚,她不相信作為李思爪牙的戚溯真的會一無所知。
“我不信。”戚溯撇過頭,冷聲道。
看着他油鹽不進的樣子,沐棠接着道:
“其實我從皊冬夜那裏得知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當初李思對你下了暗示……”
“別說了!!”戚溯高昂的聲音,迅速打斷沐棠的話。
沐棠眯了眯眼睛,轉而意識到了什麼,愕然道:
“你知道?!”
戚溯再也不肯吭聲了,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就要朝着籠子裏走。
沐棠一把扯住了他,厲聲喝道:
“你別逃避,說清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既然知道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戚溯猛的轉身,一把握住了沐棠的肩膀,整張臉彷彿在哭泣,卻沒有一滴眼淚:
“對,我知道!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樣呢?!很多事情已經做了,我能怎麼樣呢?!”
他知道了,清楚了,可是有些事情已經做了,沒有辦法挽回了,還能怎麼樣呢?!
“我一看到他們就滿心的憎恨,怒火燒斷所有理智,根本冷靜不下來!!”
沐棠訥訥道:
“我可以幫你去除暗示……”
“不!!”戚溯拒絕的迅速,鬆開了沐棠的肩膀後退一步,面上恍惚了一瞬,然後又搖了搖頭:
“不用!”
這實在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如果是以前,沐棠肯定理解不了,但是現在……
沐棠偏了偏頭,篤定道:
“你是怕暗示解除以後,再也沒辦法正視自己。”
戚溯早就知道了,但是那個時候很多事已經成為定局,再加上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與其這樣,戚溯乾脆當作自己不知道。
這樣就不用去面對內心深處的愧疚,更不用飽受理智和怒火交纏的煎熬。
如果說在得知這件事之前戚溯身不由己,那麼得知這件事以後依舊做出那些事的戚溯,完全就是自欺欺人,不願意麵對現實,而把苦難施加給無辜的人。
要是不知道就好了,不知道就不用飽受良心譴責,不知道就能毫無負擔的去完成李思交給他的那些事。
戚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垂下眼眸看了看,一片乾燥,沒有眼淚。
他連流淚都做不到。
沐棠深吸了一口氣:
“你還真是……”
“真是噁心,對吧?”戚溯接下了她的話,倉皇一笑:
“從知道他給我下了暗示以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煎熬,殺人的時候有過猶豫但轉瞬即逝,殺完了以後又虛偽的掙扎愧疚,可笑至極。”
“後來我想啊,反正都沒辦法,反正都一定要做,不如當作從來沒有知道過那件事,這樣多好,既能保全自己,又不用每天倍感折磨。”
戚溯如此坦然的軟弱,讓沐棠在這一秒覺得他面目可憎,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問:
“那小嚴呢?你下手的時候猶豫過哪怕一秒嗎?!”
猶豫過了嗎?
戚溯面露茫然,抬手暴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猶豫過嗎?有吧……不,沒有?好像沒意識了,只記得當時腦子裏狂熱一片,總想伸手把面前的人都撕成碎片,然後我就這麼做了……呵呵……”
“夠了!!”沐棠不想再聽了,也不想再和戚溯說話。
剛要轉身,戚溯突然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角,表情格外認真:
“沐棠,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了,但是你一定要聽我說,一定要聽我的話,不要再去殺李思,你身上有他的精神烙印,你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殺了他你也會……”
說到這裏,戚溯突然遲疑了起來:
“等等,不對……”
沐棠皺着眉看他:
“你在說什麼?”
戚溯變了臉色:
“你是雙重人格,李思的精神烙印不在你身上,在另一個沐棠身上,李思死了你不會有事,恰恰相反,他會帶走你的另一個的意識,這具身體的控制權會完完全全交到你手上!!”
精神異能,通俗來說是意識的超極限反饋,並不受限於物理規則。
就像泥巴的主人是沐棠,給它精神烙印的也是沐棠,所以另一個沐棠沒有辦法讓泥巴臣服。
同樣的,李思的精神烙印存在於沐棠另一個意識體,也沒辦法影響現在的沐棠。
戚溯繼續道:
“李思死了,你就會沒事,也不要再擔心身體的控制權……”說到這裏,戚溯突然想起了另一個沐棠。
實驗站相處的短短一段時光歷歷在目,仿如昨天,對方塞進自己嘴裏的巧克力,那濃郁的甜香味讓他沒有辦法忘懷。
可是……
實驗站他之所以和對方如此相處,是基於他最先認識的沐棠的基礎上,如果沒有和沐棠一起學習異能,一起坐在廢墟上看天上明明滅滅的星空;如果沒有為了讓沐棠乖乖學習,他特意到處翻找小零食,只為了看到沐棠鼓着腮幫吃東西時的那一瞬間的滿足感。
他想,他不會和實驗站里的那個沐棠有過多的交集,畢竟在那之前,他們是兩條從來沒有重合在一起過的線。
戚溯抓住了沐棠,無論如何,他要沐棠活。
雖然沒有言語,沐棠依舊能從戚溯眼神中讀懂他的意思,突然猛的後退了一步,搖頭拒絕:
“不!!!!”
戚溯原本複雜的心緒,在這一聲意外的拒絕徹底打散,詫異的看向沐棠。
沐棠收回了手,眼神困惑:
“為什麼?為什麼大家總是那麼輕易的去捨棄她呢?為什麼,從來沒有一個人去選擇她?!明明我們是一樣的,明明我們都存在於世間,為什麼總要讓她淪為犧牲品?!”
她看到那些記憶,她感同身受,那些不被選擇的孤寂痛苦。
即使她們兩個應該是天生抗衡的存在,沐棠依舊把對方當作自己的一部分,當作親人。
這出乎意料的質問徹底問懵了戚溯,任他如何猜想,都絕對不會想到沐棠拒絕的理由,如此匪夷所思的理由。
沒有一個人會猜到沐棠居然對自己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產生了家人般的依戀感,不願意割捨。
沐棠後退了兩步,轉過身快速離去。
戚溯獃獃的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轉過頭,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出現在他們身後的陸焱:
“她……怎麼會這樣?”
陸焱雙手插在衣服口袋,看着沐棠離開的方向目光深沉:
“她一直很想要家人,我沒有辦法代替她身邊所有人的位置,她需要其他的家人,比如她承認的,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她也需要朋友……”
陸焱目光調轉,落在了滿臉怔愣地戚溯身上:
“比如你。”
戚溯搖了搖頭,企圖將剛剛沐棠的話給他心裏帶來的動搖全都甩出去:
“不能這樣,李思絕對不能留,沒有其他辦法,沐棠不懂事,你總不會也跟着不懂事吧?”
陸焱沉默了一下:
“我尊重她的選擇。”
“那其他人呢?!”戚溯問他,又好像在問自己:
“難道你不尊重其他人的生命嗎?李思只要活着,就會創造各種各樣的病毒災難,會不斷有人死去。”
說來可笑,殺人如麻的人此時正在質問倖存者的守衛者。
“……會有其他辦法。”陸焱低聲道。
“沒有其他辦法!!”戚溯厲聲喝道:
“就算有其他辦法,那也太晚了,猶豫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有人死!!你們必須做出選擇!!”他自己也會作出選擇。
跟隨李思一起走向滅亡的選擇。
“總之……你們好好想想吧。”戚溯說著,回到了自己的籠子。
只留下陸焱在原地,從口袋裏抽出一根皺巴巴的煙,點燃了猛吸一口,面容在煙霧中明明滅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