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四十一 奪舍
奪舍，在塔瑟卡的記載中相當之多。
作為接觸過不知多少宇宙文明的高等族類，塔瑟卡無論是物質領域還是精神領域，都已經達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地步。
在許多宇宙文明中，又被稱為換神、借體等等，不一而足。
物質與精神本同出一源，都是宇宙原始驅動力下的衍生產物，究其根本，也是一種能量，這也是為何，靈力這種虛無縹緲的能量能夠作用其上。
大部分宇宙都是以物質信息為基礎所構建，精神作為其衍生把控着世界更深處的構造，塔瑟卡曾接觸過一個純粹的精神宇宙，那裏的物質信息需要依託精神思維的構建才能存在，強弱與否，比的竟然是想像力與邏輯。
然而從沒有一個宇宙，運轉法則能如此活躍，如此靈便，以至於塔瑟卡幾乎認為這裏的宇宙誕生了自我意識，以至於九天與塔瑟卡都被困在其中。
在九天界宇宙，精神能夠作為一種獨立的生命形式，無需依託物質，只需要吸取相應的能量就夠了。
即便是弱小的魂靈，也能作為獨立個體存在，這點曾令塔瑟卡百思不得其解。
在物質宇宙中，弱小生物的精神思維十分脆弱，而且能級非常之小，難以支撐其思維運轉，哪怕是九天界有着陰氣這種古怪的能量，也不該如此的“浪費精力”為脆弱的魂靈打造一片樂園。
直到修士們出現，直到境界確立，直到神魂觸及天地本源。
塔瑟卡頓時明白，這就是宇宙埋下的伏筆。
跳過諸多研究，跳過諸多步驟，只需要吸收能量，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渡劫......
為了讓這套古怪又奇異的修鍊法則運行，精神的量度已經被寫在了宇宙的定義里，為了契合這條定義，宇宙不得不編織了一套能量轉換邏輯，並創造出了補償精神的直接能量。
付青鋒曾深深鑽研過神魂條例，因為按照塔瑟卡的分析與九天界的傳說，最後的境界必然會拋棄肉身，捨棄“累贅”，精神飛升。
得益於他碰上的第一個差點將他陷入絕境的對手——常赤，對方也曾想過奪舍他，付青鋒因此多瞄了幾眼有關奪舍的。
通常，只有三種結果。
一，完全碾壓，入侵方的精神能量徹底同化被奪舍者，思維意識完全侵佔，對方的記憶經歷不過是故事轉瞬即忘。
二，完全失敗，入侵方的精神能量無法戰勝被奪舍者，意識思維被徹底擊潰，餘下的記憶信息也潰不成軍，散逸成純粹的精神能量滋補對方。
三，混亂狀態，兩方相持不下，思維漸漸融合，記憶信息交差盤錯，從此無分彼此，要麼徹底崩潰死亡，要麼結合成一個全新的人格。
這全新的人格，也分情況，一是被奪舍者意識佔據上風，但是潛意識已經被奪舍同化，行為模式與思維邏輯都會不自覺變成奪舍者樣子，二則是奪舍者佔據上風，但精神從此打上原主烙印。
當然，這說的是通常情況，付青鋒現在面對的，就有點特殊。
理論上來說，沈紅樓作為一個分江境六重天的修士，修的還是魔功，腐蝕性極強，並且專修神魂，付青鋒這神魂雛形，綁十個也不夠她打的。
好就好在，她修的是魔功。
一來，速成根基不穩。
二來，意識混亂不清，許多時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行事緣由。
三來，她意志薄弱，全憑浩大的魂力碾殺。
四來，她剛剛受過重創，倉皇逃竄，威能不及平日十之二三。
若是這些，付青鋒還勝不了，畢竟他也油盡燈枯，識海狀況也並不樂觀。
幸運的是，他的思維模式已經超越了這個時代，乃至這個世界，甚或這個文明無數年。
洞徹的觀念，嚴謹的邏輯，使得付青鋒的心靈，已經接近無懈可擊。
唯一能攻破防線的，就是直接碾壓過來，強行衝散他的神魂意志。
沈紅樓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付青鋒的意志之堅定，她平生僅見，倘若之前攻破的分江境修士的意志如同鋼絲，那麼付青鋒的思維，就如同擎天玉柱！
付青鋒知道她會這麼想，也會這麼做，於是註定了他會贏。
神魂比拼，除了本身，一些法寶也是可以幫上忙的。
沈紅樓就有不少，但是付青鋒突如其來的絕地殺招，使她不得不屍解元神出竅，法寶一件未帶。
而付青鋒手中，還有一把洞冥劍，洞冥恰好又有兩個功能，一個叫陽靈，一個叫陰靈。
虛幻的精神空間中，一輪大日高懸，一輪明月高照。
一邊是無邊劍海，一邊是粉紅綢緞，各自織成片片海洋，相互攻伐。
劍鋒銳利但過剛，綢緞柔順卻過薄。
劍鋒要斬碎綢緞，綢緞要纏繞鋒芒，兩相對峙，誰也不讓。
然而天上的日月，打破了對峙。
大日投下熊熊烈火，綢緞迅猛燃燒起來，哀嚎之聲不斷響起。
明月溫柔照拂着劍鋒，雪亮的鋒芒，越發鋒銳起來，纏繞的綾羅，盡數被撕裂開來。
絲海動蕩起來，勉強掛起一股罡風，這才阻斷了燃燒的趨勢，灰燼飄飄洒洒，每一點都傷及沈紅樓神魂。
無數綢緞聚成一張大臉，原本精緻的面容此刻已經獰態畢露，嘶聲道：“不要逼我！！！”
付青鋒幻化身型，凝視着面前，笑道:
“喪家之犬，潰不成軍，失了優勢，連有效反擊都做不出來，是我高估你了，你不過就是個仗着魔功速成的婊子罷了，換個別的修士來，此次圍剿我必死無疑。”
這聲“婊子”深深刺痛了沈紅樓的心，她狀若癲狂，漫天綾羅狂舞，不顧一切地向付青鋒撲來！
來了！
付青鋒心下凜然，雖然嘴上看不起，可對方畢竟比他高了許多境界，而且專修神魂，若非虛弱至此，絕難勝過。
只是他也無力碾壓對方，只能憑藉洞冥陽火慢慢燒磨，好在這陽靈乃是熾陽金精自帶的，無需靈氣便可使用，不像[雷鳴]那般需要吸收能量方能發動，否則一道心雷劈下，任憑沈紅樓怎麼掙扎也是灰飛煙滅。
對方顯然知道敗局已定，此刻便是殊死一搏，試圖撕下付青鋒一塊肉，讓他神魂有缺，變成個瘋子！
無盡的魅語盈盈繞繞，沈紅樓最終還是使出了她最擅長的東西。
這個決定對也不對。
魔，說到底，還是心魔。
無數魔族，歸根結底，都是慾望化身。
對生的渴望，有了死魔，對死的懼怕，有了生魔，對名利的執着，有了苦魔......
可以說萬般魔族，皆為欲魔。
沈紅樓顯然不懂，她只會男女之欲，其他造詣甚淺，說她是魔，都是委屈了魔，倒不如叫她婊子來的實在。
飲食男女，衣食住行，皆為本性，男女之欲，實在是誰也避不過去的，拿這個東西做武器，很多時候都教人無法抵抗。
因為這並非理智就能解決的，如果理智就能解決，世上也不會有那麼多一夜風流，那麼多負心漢了，刻在人的本性里的繁衍本能催生出的慾望，往往會衝垮人的理智。
可惜付青鋒已經自斬陽元，可惜付青鋒已經參透諸般欲象。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付青鋒看得，不僅是魔的本質，還有背後產生的根源——矛盾。
生與死的矛盾，催生求生或求死的慾望，追求自由與社會屬性的矛盾，催生求不得的苦欲，本能衝動與理智壓抑的矛盾，催生了許多寡婦的熾烈迷情慾望......
像沈紅樓這樣放浪的女子，內心反而最重視那失去的貞潔。
她不是魔域出生的，她是西境的人，西境再怎麼混亂，普通的倫理綱常還是有的，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天生願意做蕩婦。
除非她是被逼的。
被逼到迫不得已，被逼到心智差點奔潰，被逼到已經拋棄世俗看法。
她欺凌弱者，在男人身上釋放慾望，折磨那些男人，滿足她變態的心理，只不過是為了自我安慰——我比那些男人強！我不必對往事耿耿於懷！
更深的心理，則還有一種報復——你們不是喜歡玩女人嗎？我就玩你們！
再細究，卻又是一種自卑——假如不是自卑自己的污穢，又如何需要這般行徑為自己的遭遇鳴苦呢？
她身上飽含着矛盾，構成她這般性格的主要矛盾，卻是只有一種。
那便是不甘受辱的反抗心理與安於現狀自鳴得意的矛盾！
一邊痛恨着自己的變化，一邊又為這強大的力量而沉醉。
當力量的虛假面紗被揭下，她那脆弱迷茫的心靈頓時無處遁形。
面對付青鋒這樣的智慧，她已經被徹底看穿。
“嘖嘖，還覺得自己多了不起，說到底，也不過是千人騎萬人睡的婊子，你自己不厭惡自己嗎？”
“沒人天生就想做婊子，你怎麼這麼賤呢？”
“覺得你很強？覺得你折辱那些男人？怎麼面對更強大的男人時，你還要卑躬屈膝？你還要為人奴婢？”
“說到底，你不過是個自欺欺人，凌辱弱者，逢迎強者的——婊子！”
付青鋒的每一句話，都深深扎入沈紅樓的靈魂深處。
他說話毫不留情，各種言語信手拈來，只為攻破沈紅樓的心理防線。
精神空間中沈紅樓的靈魂力量劇烈震顫，對方不僅完全不受她的影響，反過來將她打擊的體無完膚，她精心包裝的驕傲與不在乎被無情撕開，小心隱藏的自卑卻被狠狠揭露。
她不甘的怒吼，又顫抖地恐懼。
與她相比，付青鋒才像是個魔頭。
付青鋒靜靜等待着迴響，陽靈炙烤着對方的神魂，拖得越久越有利。
沈紅樓忽然笑了。
雖然在這靈魂空間中沒有聲音的概念，付青鋒也彷彿聽見了一聲銀鈴般的笑聲。
絲毫不做媚態，絲毫無有掩飾，發自內心。
朱唇輕啟，巧笑嫣兮：
“你是第一個，如此了解我的男人......我好像，愛上你了......”
付青鋒心中大駭！
對方殘破的神魂，忽的湧出股股灰白氣息！
哪怕不是魔域的生命，長時間接觸魔域，都會不可避免的滑向深淵。
沈紅樓境界過低，心性不穩，接觸魔域只為獲得力量，內心並沒有真正認同，但這種癲狂的意志，早已經無形中刻入了她的潛意識中，此刻魂飛魄散當口，終於爆發了出來。
付青鋒並不怕這些精神迷藥般的灰霧，他怕的是在這種瘋狂意志催動下沈紅樓的悍死一搏！
不計一切的沖刷過來，就是勝了也損傷慘重。
哪曾想沈紅樓虛幻的神魂看着付青鋒這般凝重的模樣，反而掩嘴笑了笑：“你倒真是謹慎的慌，可惜啊，要是我當年遇得見你這般男子，也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她抬頭看向那輪烈日，熾熱的有點刺眼睛：
“我不想當婊子，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給你看看吧，看看我是怎麼變成婊子的......”
“其實我不叫沈紅樓，我原來叫，沈玉鶯。”
身型忽然炸開，無邊的精神能量包裹住付青鋒的神魂，卻並非想像中的衝殺。
付青鋒意識天旋地轉，對方拚死催動的幻境，即便是他也難以抵抗，強行攻破，反而損傷神魂，他現在經不起半點摧折，必須修養好。
外邊付青鋒的軀體如同老僧入定，渾身鮮血都已凝固，周遭一片狼藉，沒有任何生息。
識海之中，一場腐心蝕骨的幻夢卻在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