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二十四 刺客、捕頭、魔女
歲暮寒天，大雪紛飛。
松柏披霜掛雪，銀裝素裹，大片大片的白雪覆蓋在遠山，落在熱烈的城中，化作片片雪花。
房檐下冰錐道道，沒來得及逃出的氣泡被裝在凌瑩剔透的冰晶中，伸手摸上去，一片涼意。
一道冰錐砸在柳七肩頭，脆弱的冰層碎開，伴着寒氣打在柳七脖子上。
這樣冷冰冰的天氣，一切都冷冰冰的，路上的行人呼着熱氣，轉眼又被凍成冰霧。
柳七這個人，就跟這天氣特別搭。
冷冰冰的外表，冷冰冰的氣質，冷冰冰的着裝，還有，冷冰冰的劍。
柳七是個冷冰冰的刺客。
刺客渾身上下，就應該是冷冰冰的，但柳七那顆心，卻是熱騰騰的。
因為這顆熱騰騰的心，在他前面的一二三四五六，都要殺了他。
可惜他的心雖然不夠作為刺客，但他的劍夠快夠鋒利，這就夠了。
這樣鋒銳的劍，配上一顆熱騰騰的心臟，本可以讓柳七變成柳大，甚至柳無情。
但那些名字已經被柳七刻在了墳墓上，他不想用死人的名字，無論名頭多麼響亮。
所以柳七還是柳七，脫離組織的刺客，像是一片柳葉飄飄居無定所。
這樣一個冷冰冰的人，來到這個熱騰騰的大城市裏，就十分顯眼。
好在這天氣也是冷冰冰的，瓷瓦冰冷，水泥冰冷，人心也冰涼。
於是這個冷冰冰的刺客，就又顯得不起眼了。
不起眼的刺客，要去一個起眼的地方，殺一個起眼的人。
暮色昏沉，華燈初上，街市的殘陽也疲憊不堪，混沌的人群車馬，將鬧市也攪得混沌。
柳七融入這混沌，悄悄攀上一座高塔，特製的手套吸附在牆上，蜘蛛一樣爬行。
順着高樓間的陰影，柳七來到了一個熱騰騰的地方。
這地方很有名，叫雲雨夢。
裏面有個姑娘也很有名，叫沈紅樓。
今天來的客人更有名，叫張海平。
有名的客人，自然要點有名的姑娘。
張海平，沈紅樓，名字倒是挺般配。
張海平是這麼覺得的，不過沈紅樓看着他的大肚子，並不這樣想。
柳七也不這樣想。
他的劍也不這樣想。
看着這兩個人，柳七已經決定將沈紅樓也納入死亡名單。
沈紅樓很美，是刺客也會覺得美的人兒。
張海平很小人，是刺客一眼就看得出來的小人。
這樣美的人兒來到這種地方，柳七覺得必須殺了她，不管她自願還是被迫。
柳七是個奇怪的刺客，他殺人不是為了錢，是為了心中的藝術。
奇怪的刺客，自然就會有奇怪的想法。
他認為每一具身體都由一個靈魂駕馭，當一副美麗嬌柔的骨肉，被醜惡的靈魂駕馭，遭受嚴重褻瀆，聖潔的天使嘴唇變成骯髒的惡魔屁股，他便無法自控，潛意識萌生出一種使命，勢必宰殺這個生命，就像掩埋一隻腐爛發臭的孔雀。
病態地舔了舔嘴角，柳七渾身激動的顫抖。
“一把長劍，一身戲服，我閃轉騰挪，你們轉瞬即死，多麼猩紅的美景！”
破開牆壁，打碎屏風，撕開雕花紋梁布。
鋒芒閃着寒光，柳七能聽見美妙的風聲，聽見心臟在劍上哀鳴跳動的哭嚎。
你們的脈搏心跳在為我的藝術鼓掌歌唱！
柳七的劍，殺了很多人，殺的人多了，就算抹去上面的血，也有煞氣。
眼前這兩人，卻沒有被煞氣震懾。
柳七瞳孔一縮！
面前兩人迸發出強烈的氣勢，一身靈力含而不露，此刻終於現出本事！
竟然是兩名飛雲境三重天的修士！
沈紅樓甩出兩道絲巾匹練，張海平張口吐出一張大網。
匹練要綁住柳七，大網要束縛柳七。
柳七不想被綁住也不想被束縛，他只想逃。
丟下陪伴了多年的劍，全身精血燃燒，摸出一張符咒，一口鮮血噴在上面。
柳七的速度，就像踩着筋斗雲，身法靈活的不可思議，躲開兩道法寶，一個壁虎游牆而下，眨眼間消失在茫茫人海。
張海平摘下面具，一身行頭變化，沈紅樓也變成一個英姿女子。
腰間掛着的牌子，赫然說明兩人是鎮邪司官員。
女子啐了一口：“又給這殺人瘋子跑了。”
男子也是緊皺眉頭：“跑了還會回來的，他把我們的追捕當成他藝術的‘肯定’。”
“殺人能有什麼藝術？”
“他覺得自己殺死那些淫邪小人，是匡扶正道，他是正道的光明刺客，對於心理病態的他來說，是種莫大的榮譽，各種殺人手法，死者的痛苦表情，都是他的藝術。”
“小人若是刺客殺得完，天下也就沒了小人，正道要是靠他扶持，天下也就沒了正道。”
男子攤攤手：“誰能理解瘋子的想法，他覺得那人邪惡，那人就該死。”
女子苦惱地看了眼被三人打鬥弄得一片狼藉的包廂：“又得自掏腰包了......鎮邪司這摳門玩意上個月賞銀還沒發呢！”
“我補你的怎麼樣？”
“呵，就這點錢還想泡我？”
“再加一個月伙食？”
“成交。”
“上次你吃飯的時候也是這麼答應我的，現在我連你手都沒摸過。”
“啊哈？有嗎？”
“哦我覺得你該去看看醫生治治健忘症。”
“等我有錢了再去。”
“......”
男子很想說我可以給你，但最後又閉上了嘴。
苦惱地抓着腦袋，看着女子瀟洒離去。
“為什麼非要逼着兩個不相愛人的聯姻呢......我不想接替什麼家族產業......”
抬頭望着粉紅色曖昧裝飾的天花板，陳睿嘆了口氣。
那個刁蠻大小姐，哪裏有紅葉好？雖然紅葉也很刁蠻。
快步追上女子離開的背影，等他徹底離開，藏在一旁柜子裏的張海平跟沈紅樓兩人這才出來。
張海平撫了撫驚疑不平的胸口，看向另一邊面色凝重的沈紅樓。
嘿嘿笑了聲，這樣刺激的死亡常見更能激發他內心的病態慾望。
“紅樓小姐，我仰慕你很久了......”
沈紅樓一腳將他踹翻，踩在他身上。
張海平卻跟個哈巴狗一樣舔着那雙凌瑩剔透的小腳：“大人，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我的十間商鋪，一畝地皮，都是你的，只要，只要......”
沈紅樓冷笑一聲，俯下身去看垃圾一般蔑視着張海平：“只要什麼呀？”
“嘿嘿，大人，你懂得，大人，我想被您鞭打！越重越好，就像剛剛那個刺客殺人的劍一樣令我恐懼！”
沈紅樓詭秘一笑：“好！”
一隻玉手悍然伸出，附在張海平腦袋上！
張海平胖大的身軀口吐白沫，眼瞳泛白，許久才無神的醒過神來，機械地說道：“主人......”
沈紅樓抽回縴手，掏出一塊紅巾擦了擦，施捨般丟在張海平臉上，他卻甘之若飴地將那塊紅巾吃了下去。
厭惡地看了一眼張海平，沈紅樓轉身就走，一句話語輕飄飄地傳入張海平耳中：
“你名下的財產，今夜全都轉移到華陽街季平那裏，然後，你就可以帶着全家自殺了。”
張海平從地上爬起，機械式地答道：“是。”
夜色徹底籠罩江海城，不知多少事物暗中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