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懈可擊
…
鄭千帆搖搖頭,他沒搭理唐磊的吹捧,帶着他一起去了書房。
他跟正在取證的巡捕說了一聲,抬腳邁進了書房。
看得出來,葛先生相當富有。
書房的擺設也是中西結合的哪一種,裝修的很奢華。
雖然僅僅是一個書房,但也足夠看得出來葛先生的財大氣粗。
想想也是,能夠輕易的指揮貝當路巡捕房全部出動進行保衛工作,更有巡捕房的法國長官親自坐診,足以說明這一點。
鄭千帆看了一圈,大概心裏有數。
他剛準備跟唐磊說點什麼。
外頭,一陣劇烈的咆哮聲引起了鄭千帆的注意。敞開的大廳中,一個鷹鉤鼻的法國人正怒不可解的咒罵,發出憤怒的咆哮。
那是貝當路的法總巡捕,維克多。
“陸翻譯,怎麼回事?”
鄭千帆伸手攔住了一個匆匆而過的翻譯,張嘴問了一句。
“還能怎麼回事,長官發飆,底下人受罪唄。”
“葛先生花了大價錢讓巡捕房保他平安,沒想到還是中了一槍,到現在還沒抓住,維克多長官正暴跳如雷準備拿人頂罪,聽我一句勸,要麼你們就找個人頂上去,要麼就等着被擼到底吧。”
這翻譯很不給面子。
也是,中央巡捕房出來的翻譯自覺高一等,哪怕平時得在洋人長官的面前裝孫子,但對旁人卻沒了好臉色。
翻譯姓陸,又是常年跟在洋人長官跟前辦事兒,都說宰相門前三品官,高人一等。鄭千帆以前就跟這個姓陸的打過幾次教導,歷來都是從門縫裏瞧人,把人瞧扁了。
姓陸的對底下的華捕可不會給什麼面子。
“你怎麼說話呢?”
唐磊頓時一急,擼袖子就要上卻被鄭千帆一把拽住。
“陸翻譯別介意,我這兄弟性子直,說話沖,你可別當真。要是得罪了你,兄弟我替他給你賠禮。五塊錢,拿去喝茶。”鄭千帆打了個圓場,幾塊銀元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塞進了這翻譯的手裏,熟練的很。
“還算你會說話,不像這小子一點都不識抬舉。”
陸翻譯哼了一聲,唐磊又要急眼,鄭千帆扭頭瞪了他一眼方才作罷。
“說的是,咱們都是土裏打滾兒的兄弟,沒壞心。”
“對了,陸翻譯,不如你幫我跟維克多長官翻譯一下,就說,我有把握把兇手揪出來,但得給我調查權限。”
“你?”
陸翻譯愣了一下。
顯然不相信鄭千帆的話,他撇嘴道。
“不會又是拿那些不入流的三光碼子來出頭吧,我可告訴你,維克多長官這次的火可發的不小,你要是真敢糊弄他,那就真是自己找死了。”
想來是使了錢的緣故,這翻譯臉色好看了一點,板著臉哼道。
至於他嘴裏頭的三光碼子,鄭千帆身在巡捕房在清楚不過了。
上海灘不太平,法租界安穩,但也好的有限。
為了增加破案率,不少華捕自導自演,濫竽充數,這事兒法租界也好公共租界也罷那個地兒的巡捕房沒少干。
當初金探長就是靠着這才升了法租界的總警長,才因此發家,雖然如此,也不過是法國人的一條狗罷了……
鄭千帆拍着胸脯子再三保證,這翻譯才不情不願的哼了一聲,丟下一句出了事兒他可不管的混賬話,這才不情不願的朝着大廳里走去。
他站在法國人身邊說了幾句,後者明顯詫異了一下,這翻譯又和法國人說了幾句,隨後指了指這邊的鄭千帆和唐磊兩人。
兩三分鐘的功夫,翻譯走了回來。
“維克多長官答應了,不過你最好快點,也別拿三光碼子過來湊數。跟你講,維克多長官可是動了真火,你們要敢糊弄,第一個跑不了的就是你們。”
“咱醜話說在前頭,我就是幫你翻譯一下,要真出了事兒,你可別往我身上扯。”
陸翻譯說完掉頭就走,變臉比翻書還快。,
“我呸,姓陸的什麼玩意。”
“白瞎了五塊大洋,鄭哥,要不要弄一下他。”
唐磊衝著翻譯的背影惡狠狠的吐了口吐沫,眼珠子都翻上了天。
“行了,沒腦子的事兒少干,這種人你見得少了?認了洋爹就忘了祖宗,狗仗人勢的多了去了,你弄得過來嗎?”
“少廢話,幹活!”
鄭千帆撇了撇嘴,他早就習慣了。
他是華捕少不了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清楚得很當下這世道,如同陸翻譯這種人很多,犯不着事事較真,能過去就行了。
鄭千帆搖搖頭,隨即吩咐讓唐磊去叫上午進過書房的人的資料,然後又進了書房調查了一圈,心中有底。
唐磊人胖,但辦事不含糊,效率很快。
不多時,胖子就拿了一沓資料進來,遞給鄭千帆,後者掃了一眼,頓時一怔。
“就四個人?”
鄭千帆問道。
“沒錯,就他們四個,現在都在一樓呢。你不是說了,哪怕是洋人也不能放掉,他們幾個倒是想走,兄弟們也得讓。”
“本來是沒有的,畢竟關乎性命,葛先生也怕死。”
“不過葛先生到底是大人物,工作總得處理,這才縮減了見面的人數,我剛確認過了,一上午就留了他們四個過來。鄭哥,現在怎麼辦?用不用讓他們先嘗嘗咱們巡捕房的手藝?”
唐磊朝着樓下努了努嘴。
巡捕房的手藝?
怕是得屈打成招吧。
鄭千帆撇了撇嘴,低頭一瞧,便見到一樓的地方,正有四個人正局促不安的站在那裏。他們臉色惶恐,神態不安,顯然被嚇壞了。
看胖子拿過來的資料,一個貿易經理,一個車船廠的業務代表,還有兩個都是葛先生雇傭的員工代表。
看起來沒什麼問題,這些人的來歷都很清白,這些跟葛先生有業務往來的,或是在工廠工作的員工不可能不核實身份。
似乎無懈可擊。
鄭千帆皺着眉頭依次的看過去,可落在那個貿易代表身上的時候眼前頓時一亮。
再瞧手裏的資料,鄭千帆的嘴唇抿起,心道藏的夠深的。
“把他帶上來!”
鄭千帆指着樓下躊躇不安的貿易經理說道。
…
“他有問題?”
唐磊瞄了一眼資料上的記錄,又探出頭瞧了瞧這個四十多歲的貿易經理,頓時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也沒瞧出來問題在哪。
資料上的介紹很詳細。
馬德華,四十二歲,河南人。
目前的身份是英國在法租界開辦的工廠經理,負責對外的貿易工作,工廠的外貿和葛秋生有貿易往來,這一次的來往是洽談一筆業務,是葛秋生親自選定的對象。
無論怎麼看都毫無破綻。
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通一個崇洋媚外的狗腿子跟槍擊葛秋生的兇手有什麼關係。
“他是日本人。”
鄭千帆道。
“日本人?這不寫着河南嗎?再說了,鄭哥,這也能看出來?”唐磊頓時驚了,眼珠子都瞪圓了,他摸了摸腦袋,顯然無法相信。
“當然能看得出來,他就是日本人,雖然他嘴裏頭說的話帶有濃重的河南口音,隱藏的很好,但我想這應該是一種刻意偽裝。”鄭千帆指了指馬德華的腿。“你覺得他的腿型怎麼樣?是不是明顯的內八字?走起路來看起來很彆扭?”
唐磊探頭瞅了一眼,點了點頭。
可這又怎麼了?
“日本人至唐朝引進了咱們的文化禮儀,坐姿都是儒家的跪坐。從小壓迫腳踝,骨骼就會有些變形,加之當兵的丘八大多都是武士階級,在家常年穿木屐,你說能走成個人樣么?”
鄭千帆解釋道。
“可這也不能證明他就是日本人吧?”
“當然不能,所以你需要把他帶上來,證明一下。”
鄭千帆道。
“妥!”
唐磊咧了下嘴,直接走下樓,
片刻功夫,唐磊就抓着馬德華走了上來,似乎唐磊的動作不是特別禮貌,他臉上青了一塊,正拚命的撕扯着唐磊的手,罵罵咧咧。
“鬆開我,你們想幹什麼?我是葛先生的貴客,是大英帝國的客人,你們不能這麼蠻橫,我要請律師,我要投訴你們。”
馬德華尖叫道,語調中帶着十分明顯的河南口音。
夠下功夫的。
“律師?馬德華是吧,你當然可以請律師,不過在這之前你最好解釋一下槍擊葛先生的動機,否則我不擔保你能有命走出這裏。”
鄭千帆看了馬德華一眼,搖頭道。
“胡說八道,我是葛先生的朋友,怎麼會是槍擊葛先生的兇手?你這是冤枉好人,我要跟維克多先生投訴你。”
馬德華辯解道。
“是嗎?周圍被我們圍的蒼蠅都飛不出去,兇手只有可能是內部的人。一個上午,只有你們四個人進入過葛先生的書房,嫌疑最大。”
“那他們也有嫌疑……”
馬德華嘴硬道。
“你說的沒錯,他們的確有嫌疑,所以會帶回去調查。不過在這之前,你最好跟我解釋一下你是日本人,卻為什麼隱藏身份?”
唰的一下。
馬德華的臉色就變了,不過很快就被隱藏了起來。
“你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是日本人。我為大英帝國服務,我的祖籍是在河南,你這是誣陷,我要投訴,我要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