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黑淆 清濁同源
群雄聽龍鬚寶劍價值連城,只消分得一丁半點,足可享用半生,不禁漸起貪念,紛紛替單玉波一行說話,卻也沒人敢先行動手。
何通、左姥姥等眾人也是行走江湖多年,哪裏看不穿單玉波的心思,只是面上答應,心裏也暗自盤算:反正領頭的是單玉波,萬一龍鬚寶劍不在萬歲院,自己頂多落個一時糊塗的罵名,遭罪的是單玉波;寶劍要是在萬歲院,那便會得到替武林謀福之美名。
單玉波見大勢已成,暗自歡喜:“我若是帶他們闖進去,立下如此功勞,莫說是龍鬚寶劍,便做了武林盟主,也是情理之中。”想到此處不禁洋洋得意,上前一步道:“心泉方丈,你若再不拿出寶劍,休怪大夥不客氣了。”
一旁的度苦合十緩緩道:“阿彌陀佛,萬歲院一再退讓,單施主步步相逼,如偏要闖院,老衲領教施主高招,我佛明鑒,老衲並非爭強好鬥,實在是退無可退,天下英雄,俱為見證。”說話間已將盡數真氣凝聚掌心,一襲僧衣輕揚飄舞。
單玉波昨日小輸心泉一截,自然不怕他的弟子,再者到了這個節骨眼,已然站上風口浪尖,此時怯陣,莫不在天下英雄面前丟盡面子,緩慢行了兩步,暗暗將毒運掌心,合十向度苦行個禮,緩身間邪魅一笑,右掌倏出,這掌出招極快,意為打個出其不備,心下自也不敢小覷,左掌立於胸前,以備后招。
度苦心下一驚,料不到單玉波銀髯白須,竟說打便打,當即左掌翻轉,斜斜飄出,正是上乘佛門武功大孤掌中第一式“獨善其身”。這掌即出,其間似有高僧誦經之聲,掌力雄厚,滔滔不絕。
二掌相對,掌風四散,群雄中有內功平平者頓覺面前一股勁風掠過,不住後退,單玉波右臂微微酸痛,暗暗驚道:“又一個厲害的禿驢。”
只見度苦面色如初,右掌仍立於誦經之勢,左臂背到身後,稍行片刻道:“善哉,善哉。”
卻聽得群雄中一聲冷哼:“這便是天下倒數第一毒功么?”
群雄嘩然大驚,要知單玉波是中原武林中個頂個的高手,即便是當今武林盟主徐川見了,也要避讓幾分,此人竟大言不慚,當中羞辱單玉波毒功為“天下倒數第一。”再往那人臉上瞧去,見他面色冷峻,一身紫衣,年方三十上下,不禁為其嘆息:“大好年紀便要死在單玉波手下了。”
但他人不知,單玉波豈能不知,往那男子身上一瞧,便知其是五毒之人,尋思:此人出口猖狂,莫不是五毒教來尋仇了?微微一笑道:“素聞五毒乃古滇第一毒,得見同門,幸何如之?”他今日只為寶劍,不想再生事端,言語中也不再稱五毒為邪教。
那男子便是天無禁,他輕笑一聲道:“幸何如之?幸何如之?一打便知!聽聞本教大護法為閣下毒針所傷,我想天下毒功皆出五毒,什麼人能以毒傷了我天無禁弟子?特來見識見識。”
單玉波聽他說要見識見識,言下之意是要和自己比試一番,便知來着不善,當即仰面打個哈哈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五毒天教主來了,你那弟子目無尊長,不敬前輩,老夫教他些做人禮數,不必言謝。”
天無禁任他強詞奪理,仍舊面色冷峻道:“雙月教創立在五毒之後,那麼我教護法霧嵐自然是閣下的前輩,便無不敬前輩一說,閣下對這位高僧出言不遜,莫不是更大的目無尊長?”說著指了指心泉。
單玉波被他頂得啞口無言,避開不答,心中怒起,卻仍慈眉善目笑道:“你教遠在古滇,今日灰塵僕僕趕來,怕不只為替弟子出氣這麼簡單吧?”又向心泉叫道:“心泉老哥哥,你果真結識天下英豪,請來古滇高手相助,龍鬚寶劍為你二人獨佔,當真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啊。”
心泉眉頭一皺,說道:“老衲與天施主並不相識,貴客遠來,中原應以禮相待,莫要辱了自家名聲。”
單玉波此言卻深得群雄人心,心想自家財寶,即便自己得不到,也不能叫古滇異邦分去半點,一時對天無禁惡言相對,大聲呵斥。
饒他天無禁再冷峻,此刻也勃然大怒道:“傳聞中原武林豪傑星羅棋佈,今日一見,不過是一些烏合之眾罷了,是金山也好,銀山也罷,天某稀罕么?”又向單玉波叫道:“老賊,今日你我決個高低,輸了便跪下叫一百聲爺爺,你敢不敢?”
常懷風輕聲向秦子荷道:“啊,你們教主要和單玉波打了,你瞧打得過么?”
秦子荷漫不經心道:“打得過也好,打不過也罷,大不了叫他一百聲爺爺好了,壞老頭這把年紀,也能做天師兄的爺爺了。”
常懷風不禁噗嗤一笑,連忙捂住嘴,又往人群看了看,搖頭道:“我瞧天無禁要多個爺爺了。”
那漢子笑問:“小兄弟看來,誰打得過單玉波?”
常懷風細看一番群雄,思索片刻答道:“自然是我師父了。”
漢子瞧了眼心泉,又道:“心泉方丈是武學大家,自然打得過單玉波,但他身份尊貴,不便隨意出手。”
常懷風再看一眼群雄,說道:“那便是度苦師伯了,他剛才和單玉波對掌不落下風。”
漢子搖搖頭道:“度苦大師已經輸了。”
常懷風心中一奇,往度苦臉上瞧去,但見他雙唇微顫,原來方才過招之時,左掌心已中了單玉波的毒功,便將左臂背到身後,饒是他內力雄厚,暗暗運勁抵抗,將盡數毒素逼出,旁人才看起來並無異常,這會額頭上卻已滲出汗珠,心泉向身旁二僧人使個眼色,便將他攙回休養了。
常懷風心想:“度苦師伯打不過,與他齊名的度難師伯自然也打不過。”向那漢子道:“天下之大,自有高人前輩製得了他。”
漢子道:“天下之大,卻也有高人不願惹是生非。”
常懷風撓撓頭,忽然喜道:“那便還有中原武林盟主徐川,他聲譽天下,舉世無雙,自然勝得了他。”
漢子苦笑道:“如今這等場面,便是徐川,也難以下手。”又往常懷風、秦子荷臉上瞧了一眼笑道:“二位看夠了吧,偷聽人說話總是不好。”驀地雙臂忽出,從二人腋下穿過,大手如蒲,抓住二人肩頭,叫聲:“走!”隨即腳掌一拍巨石。已然躍到半空。
這招正是三十六路擒拿手中的“抬臂扒肩。”常懷風自然認得,但他出招精準且快,萬歲院中無人可及,待到反應過來,身子已在半空,只覺耳邊勁風疾走,那漢子空中虛踏兩步,躍過群雄頭頂,穩穩落在眾人眼前。
二人頭暈未定,只聽群雄齊聲叫道:“徐盟主!”
常懷風心中一驚:“原來他便是徐川。”回頭看見心泉,跑過去叫聲:“師父。”
心泉“嗯”了一聲,微微一笑。天無禁見到秦子荷,上前抓住她右臂,厲聲道:“秦師妹,休要再跑。”
徐川向心泉道:“方丈大師,多有叨擾。”
心泉躬身回禮,徐川又向群雄抱拳高聲道:“眾家兄弟,許久未見,多有叨擾。”
群雄見到徐川,不禁大喜,紛紛應聲叫道:“徐盟主,當真想死大夥了,咱們有空要痛飲一番啊。”
徐川大笑一聲,叫道:“那是自然,定要與諸位兄弟喝他個天昏地暗。”
單玉波低聲向何通道:“他怎地來了?是你走漏的消息么?”
何通忿忿道:“怨我做甚?要是早些依我之見,咱們三人已經闖進去搶了寶劍,偏偏你這老賊,說什麼‘心泉武功高深莫測’怕得要死,將消息散佈出去,你不說我不說,還不準別人說么?這下倒好,來了個更高深莫測的,再加個天無禁,還取什麼寶劍?”
單玉波被他頂得啞口無言,便忿忿看着徐川,不再說話。
徐川望了他三人一眼,又面向眾人叫道:“中原武林豪傑俱在此間,這等場面當世少見,其中緣故,徐某略知一二,在下有一拙見,請諸位費耳相聽。”
群雄紛紛叫道:“徐盟主說便是了,咱們大夥都信你。”
只聽徐川續道:“徐某年少時曾得萬歲院慧覺大師傳道受業,隨他在院中住了三年,彼時萬歲院初成,天下景象,其中可見,我年少頑皮,便四處賞玩風景,見了各類奇珍異寶,金銀玉器,唯獨未見諸位所說的龍鬚寶劍,便是聽也沒聽過,三年後恩師圓寂,我便下山闖蕩江湖,萬歲院數七年的聲譽並非憑空虛來,慧覺大師與心泉方丈更是得道高僧,諸位細細想想,他們遊歷四方普度眾生之時,諸位是否被他們接濟過,既然受過接濟,如何卻又以怨報德?”
常懷風心中暗暗讚歎:“大哥這番話說的當真是妙,自己是武林盟主,群雄莫敢不從,他既相信萬歲院,那群雄自然相信他。”自己方才被徐川所救,又欣賞他的男兒氣概,心下竟權以“大哥”相稱。
群雄聞言,不禁默然,戰亂年間,慧覺大師心繫蒼生,一人行遍中原萬里域土,廣發善心,為人送衣送食,自己卻身穿一條破爛僧袍,心泉方丈亦是如此,群雄中不管老者小輩,多半受過他二僧的救助。
徐川又道:“常言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神仙即會犯錯,更不要說咱們凡人之軀了,徐某前些日子做了件錯事,說出來不怕大夥笑話,那日我大醉,睡在一條農家小道上,徐某是個糙漢子,醉了便說一些胡話,醒來卻見有個農婦不住給我磕頭,我便問她是何故,那農婦答:‘大爺,我務農路過,你叫我給你磕一百個響頭,小人打擾了大爺休息,請不要怪罪。’我便知是喝醉后胡說,嚇到她了,便當即給她還了一百個響頭,那農婦大叫着逃跑了,我磕完一百個頭也走了。”說到這,不禁啞然失笑。
群雄聽完哄然大笑,秦子荷噗嗤笑道:“這位徐大哥當真有趣,人家見他磕頭,還當他是個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