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難
日頭高照着,天已經大亮了。
前兩年是連邊無盡的戰火,從東燒到西,又從西燒到東。老百姓熬的艱難,一年又一年的巴望着,好不容易才盼到了新元初建,家國始定。
清陽鎮年景好的時候,多產的糧食養活了半個京都,可那已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街上的偶爾才能見到幾個來去匆匆,為著生計而奔波的行人。這個十幾年前赫赫有名的大鎮,也顯得人煙稀薄。
已是近午時了,遠遠近近的有幾處升起淡淡炊煙,飄這飄着便消散了。
順着大街拐過兩三個街角,便有幾個彎曲幽深的巷子。與外面乾乾淨淨的大街不同,這巷子看起來陰暗潮濕,遍佈青苔。陽光散落整座城鎮,卻將這裏遺忘了一樣。
巷口站着京墨。她今年八歲,看着瘦弱矮小。眼睛睜得大大的,枯黃的頭髮梳成了兩個還算對稱整齊的丸子頭。身上是舊葛布做的裙子,看着雖是破舊,卻漿洗的乾乾淨淨。
京墨翹着頭,她來的晚,不知道要找的人還在不在了。
只是還沒等她將這巷子看的清楚,迎面便開了扇門。出來的是個身材矮胖,賊眉鼠眼的男人。見門口站了個眼生的小姑娘,目光便死死粘了上去,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着:“喲,這是哪裏來的小丫頭片子,長的這麼白凈,是來找人的?”
“這位大伯,您可知道…”
“別叫大伯呀,小姑娘。你可太不會說話了,你得叫我哥哥。”那男人眼睛眯起來,對着京墨一雙純澈的眸子,只覺得身心都蕩漾了起來。京墨瞧出來不對勁了,不敢再接話,死死閉上了嘴,也不看他了,只往巷子深處看。
“怎麼不叫呀?我的好妹妹,你不是來找哥哥的嗎?”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沙啞粗糙的聲音傳來:“是來找我的,怎麼了,殷二?”來者是個上了歲數的老婆子,立在巷子深處,滿布皺紋的臉上裂出兩道死氣沉沉的視線。
那個叫殷二的臉色瞬間便變了,又硬是擠出來一個笑:“哪的話,陳奶奶的人,咱可不敢打趣。”
老陳氏粗糙皸裂的手搓了搓衣角,不耐煩的應了一聲。將視線投到京墨身上。老陳氏是個牙婆子,眼神練的狠厲毒辣。尋常人見了她,面子上再怎麼作出一副不怕的樣子,心裏面還是發毛的。一是因着她的眼神滲人,二是她也確實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前些年戰火連天的時候,為了活命,她可是狠着心把自己的兩個女兒都給賣了。
老陳氏睨着眼,見那京墨竟是站的穩穩噹噹,既不怕的抖若篩糠,也不沒規矩的左右亂瞟。心裏倒是有了幾分滿意,又打量她的臉蛋。
做慣了人口買賣,老陳氏看人也有自己的見解。這個小丫頭年歲還小,卻已能看出來底子不錯,小巧的鵝蛋臉,挺翹的小鼻子,也難怪殷二能來招惹。這才拿正眼看她:“跟我來吧。”說完便轉身,也不管京墨跟不跟的上,只走自己的路。京墨也不敢多說話,趕緊跟了上去。
留下身後的殷二,臉上掛不住,見着人都走遠了,忍不住狠狠啐了口唾沫:“這死老娘們!”才狠狠摔上門。
這邊京墨跟着老陳氏,七拐八拐到了一個低矮的老宅子前。木門已經破破爛爛,上面還掛着一把沉重的大鎖,叫人怪擔心這門能不能支撐住這把鎖的。
透過那破落的木門,裏面隱隱約約能看見有幾個小丫頭,還傳來一陣低低的說話聲。老陳氏冷下臉開門,那嗡嗡的低語聲一下子便散了。
“居然還有力氣說話?怎麼我一來就一個個要死要活的,啊?!”
老陳氏沉着臉喝了一聲,見裏面沒人敢抬頭看她,還想再耍個威風。京墨便在這時候輕輕湊了上去:“奶奶,我在這屋?”
老陳氏這才想起來還跟了個新丫頭,見她開口問,倒不好再甩臉子給那幾個小丫頭看。老陳氏點點頭,臉上還是有些難看,有些不耐煩地道:“好好收拾收拾,過幾日便有人來相看你們了。”
這一打岔,也不必再逞威風了。老陳氏又掃了一眼那幾個丫頭,有心想要敲打幾句,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終究是幾個買賣的貨物,沒必要多嘴。】這樣想着,她心裏也鬆快下來。雖是說著過些天便有人上門,其實她還沒去聯繫往常常做生意的上家。想辦這件事,老陳氏便又得出門。只是若她出了門,這幾個丫頭怕又得一個勁的說嘴。要是說過勁了,干出什麼事來,到時候壞了她的名號可不好。
老陳氏眼一掃,就看見了乖巧站在一邊的京墨,心頭一轉,便把京墨叫到一邊,低下頭來囑咐她道:“我出去辦事,過一會就回來。你替我看好她們,要是誰說話鬧事,你給我記着,回來我收拾她。”她眼神狠厲,瞪了一眼那幾個小丫頭。老陳氏的聲音不小,那幾個丫頭也能聽的清清楚楚。
京墨聽着,順着老陳氏的意思點了點頭,無視身後投來各異的視線,答應她:“我明白了奶奶,您去吧。”
老陳氏這才滿意了,直起身子便出了門。
京墨安靜地立着,等老陳氏鎖了門走遠,身影也看不見了,才抬眸掃了一眼這個院子。
院子小極了,就能到頭。院子盡頭有一個老舊的屋子,卻是鎖着門。屋門用茅草粗糙搭了個矮矮的棚子,擋不了風也遮不住雨。地上鋪着一層薄薄的茅草。除了她還小姑娘,都坐在地上,擠在棚子裏互縮成一團。看着大多比她要年長,看向她的視線充滿了敵意。京墨沒那熱臉貼冷屁股的愛好,便找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安靜的坐了下來。
老陳氏一走,屋裏沒了壓制的人,那竊竊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還夾雜着啜泣嗚咽,卻也比剛開始聽見的小聲的多。
四下無事可做,京墨便抱着膝蓋,作着一副小寐的樣子,耳朵卻悄悄立起來,聽着那幾個人講話。初時,她們還壓着嗓子講話。漸漸的,見京墨不說話也不沒動作,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這幾個小丫頭裏面,有兩個是呆了十幾天還沒出手掉的,知道的事情比別人要多。京墨聽了一會,弄明白了許多事情,臉色也漸漸難看起來。
牙婆這職業雖本就不是什麼好行當,也分了個三六九等。好一點的牙婆往那豪門貴府里選買姬妾,丫鬟;差一點的便是給那鰥夫地痞買賣老婆;最差的便是買了良家女子賣去秦樓楚館之地的牙婆子,不但受常人白眼,還被好些自詡懂得那大家公子“風月情愛”的牙婆看不上。
這老陳氏是那最低一等,專門往青樓妓館買賣人的。她手裏這幾個丫頭,大都是她昨日剛買來的,本是預備着今天上午買給一家青樓的,只是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才留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