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王府 第四章 姐弟情深
當清晨的第一縷金光穿透層層迷霧,整個冀州城區春光明媚,雞鳴犬叫絡繹不絕,大批勤勞的小販農夫都已從金門大開的南城門入城,開始在街道兩旁府衙專門劃出的鋪位擺攤叫賣着。
反倒是平時謀利最多的商人富豪此時均是溫床暖被,享受着天人之樂。
一家襤褸不堪的包子鋪前,陳古破舊的桌椅依舊吸引不少食客慕名前來,一位年紀已過半百的粗衫硬朗老漢開心的忙碌着。他家的肉包子在冀州城是出了名的色香味俱全,百年招牌,一代單傳。對於一些個一輩子難得吃上一回山珍海味的窮苦百姓來說,這家肥肉香菜餡的包子是絕對的首選,而且價格公道。
人山人海的包子鋪旁,同樣一家破舊招牌的豆腐店,老掌柜白髮蒼蒼,衣裝素古,也是非常勤快的招呼着一頭同樣年邁不堪的老驢磨着黃豆,嘴裏還喋喋不休的對着老驢吆喝着,“你這頭老驢,年紀大了,也就這點用處,再不好好乾活,就只能賣給人家宰了吃了!!!”
那老驢很通人性,像是聽懂了老掌柜的話,費力的直起雙腿,吭哧吭哧的又拉起磨盤來。
旁邊包子鋪的掌柜每天都會送些素餡包子來,今日也同樣是如此,剛好進來時趕上素衣老者在訓斥老驢,便笑着遞上熱騰騰的包子說:“老夥計,你可真有趣,拿錢去買驢,卻買了頭老驢回來。”
那豆腐店老掌柜駐着拐杖接過白白嫩嫩的包子,用鼻子狠狠聞了聞,笑着回了句“老夥計,你這包子到底是咋做的,真香,我呀,吃了半輩子了,還是饞啊!”
豆腐店老掌柜眼角處的皺紋很深,一張老臉皺巴巴的,如今笑起來鬆鬆垮垮的皮膚折在一起,更是只有巴掌大小。
包子鋪掌柜要小上他幾歲,身體更加硬朗些,兩人做了許多年的鄰居,當下聽到他的話便笑着打趣道:“老哥,嘴饞了,你就多吃些,我這別的沒有,要說包子,絕對管夠,你放心,就是吃的再多我也不收你的錢。”
豆腐店老掌柜抖了抖發白的眉毛,拿出一碗現磨出來的豆汁,遞給了粗衫老漢,做了十幾年鄰居,老漢也知道他的脾性,最是講究禮尚往來,為人都比較古板,不喜歡白拿別人的東西。
粗衫大漢接過破舊泥碗,也不嫌棄,端起碗底一飲而盡,“老哥,你這豆汁我也喜歡喝,忒香,你再給我多盛幾碗,我一家老小好都分些。”
老掌柜聽了這話,很是高興,臉上表情也明亮了幾分,高傲地說:“那是,我孤家寡人一個,別的不會,磨豆腐磨了十幾年,這豆汁啊,只要是經過老漢我的手,味道絕對沒的說。”
粗衫老漢接過一瓢豆汁,嘿嘿笑着恭維道:“那是,老哥的豆腐口感嫩滑,賣相一絕,在這冀州城,那也是人盡皆知的。”
那老者聽了這恭維的話,卻沉默了下來,好久才哀嘆道:“這頭老驢啊,我那天經過,一把刀正架在它脖子上,它那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我就覺得呀,我們兩個......真像。
“我呀,今年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沒幾年活頭啦!就想着把這頭老驢買了回來,兩人也算是有個伴。”老者淚眼朦朧,一雙駒婁的肩膀不停的抖動。
“我說老哥,大早上的你這是什麼話,我們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回來,可得好好活着。”粗衫漢子急忙把手上的豆汁放下,替老者拭去咸淚,安慰道。
比起繁華似錦的王都,古老的冀州城曾在二十年前經歷過一次彌天大劫,若不是兩代秦王拚死相救,只怕已無如今依舊挺立的冀州城。
兩人都算是劫後餘生,只是相比起粗衫漢子,豆腐店的掌柜要更凄慘一些,一家老小均是死在了楚軍蹄鐵下。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時光易逝,經水流年,當年烈士撒下的熱血早已被遺忘,又有幾人放心頭。
對於城外的莊家農戶來說,幾日方才搭夥進城一次,或挑擔驅車,或素身行囊,拉着些莊稼地里的紅薯、土豆、白菜、之類較易存放的物品來到城區叫賣。
自然賣不得許多銀兩,但最起碼一家老小不至於裹衣腹食,每當這個時候,村裏的孩童就會成群結隊吵着鬧着跟着一起進城,拿着父母給的為數不多的幾錢銅板,買上一兩個肉包子,再去旁邊豆腐店來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汁。
對於一年除春節外吃不得幾次肉食的稚子孩童而言,這家價格公道的肉包子無疑是附近村莊男女老少的首選。
一群孩子爭先恐後的付錢,留着口水緊緊盯着還未出籠的新鮮肉包子,每當這時,淳樸的店掌柜就會故意只收取平常一半價格的銅錢,多拿給孩子們一個或半個包子。
孩童們也不客氣,道謝過後,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頓時香氣四溢,回味無窮。
已過六旬的包子鋪掌柜手撫發白長須,笑盈盈的看着心滿意足的孩子們,心裏不經想起已經逝去老父親淳淳告誡。
父親臨終曾成語重心長的叮囑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切不可做殺雞取卵之事,要牢記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取之於民更要回饋於民,如此,生意方能長久。”這些最是淳樸的道理,也深深被他記在心裏,常常講給子女聽。
稚子們狼吞虎咽將肉包子吃干吃凈后,又餘味未絕的舔嗦着自己灰頭土面的手指,看的旁邊隨同的大人們捧腹大笑。
這種溫馨而又困苦的畫面在南城門不遠隨處可見,與城北的寂寥人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此時城外的北山湖依舊是煙波繚繞,小世子在光禿禿的矮峰上左右移步,顯然是等的有些不耐煩,時不時的抱怨道:“老李,你這消息準不準,姐姐怎麼還沒到?”
老黑奴躬身賠笑道:“快了快了,得王爺緊急召見,說的是今日巳時必須回城,郡主又思念世子心切,想必定會日夜兼程,算算時間路程,也該到了,世子耐着性子再多等些片刻。”
秦逸依舊左顧右看,抓耳撓腮,眨眨因為起的太早而乾澀的雙眼,吸了口鼻涕惱怒道:“老李你不是故意整我吧,你看本少爺凍得鼻涕都流下來了。”
那老黑奴卻一下跳了起來,小聲反駁道:“關老奴什麼事,明明是少爺你自己非要不多穿些衣服,故意裝慘好博取郡主的同情心。”
青衫少爺被戳破心思,小臉一紅,羞怒的跳起身來“好你個老李,本少爺說一句你頂撞一句,行!本少爺宣佈,你這個月的餉銀,沒了!”
那老黑奴老臉一垮,像個黑臉泥人,嘴角的白痣微微抽搐了一下,連帶着兩根白毛一起抖了抖,急忙賠笑道:“哎呦殿下,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說錯話了,像殿下這般寬宏大量的正人君子,想來定會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對吧!”
老黑奴一記馬屁拍來,青衫少爺顯然非常受用,臉上表情緩和了些許“好吧!既然老李你認識到了是自己的不對,那本少爺就先給你記上一過,餉銀的事就以後再說。”
老黑奴急忙道:“不是......少爺...這怎麼還記上一過了呢?不是應該功過相抵,兩不相欠嗎?”
“你是少爺還是我是少爺?”少年板起臉來不怒自威道:“要不這個少爺你來做!!”
老黑奴哼哼唧唧不再巧言多辯,很明顯世子殿下耍起無賴就算是王爺也拿他沒任何辦法,自己一個奴僕能怎麼反抗,認栽唄。
兩人鬥嘴胡鬧時,一陣清脆馬蹄聲從迷霧深處傳來,似有似無,不甚真切。隨着聲音逐漸清晰,兩人才見一匹黑色駿馬從迷霧中穿梭而出,如同天上太歲神,騰雲駕霧,破格而出。
馬背上一纖細身影,銀甲頭盔,銀髮紛飛,縱馬奔騰,氣勢無雙。
低峰上的青衫少年見這道身影,愣神了足足數秒,方回神轉意,如夢初醒。
隨着一聲嘹亮帶着嘶啞破音的一聲“姐姐”傳來,一道青衫身影從山坡上一路狂奔而下,直衝黑馬銀衣而去。
馬背上的女子自然早已注意到兩人,隨着一聲親切無比的“姐姐”傳來,女子莞爾一笑,雪白玉手猛地拉緊韁繩,隨着駿馬急停未穩,女子就一躍而下,徑直接住狂奔而來的纖瘦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撲進女子懷抱,在女子胸膛左蹭右拱,惹得女子嬌聲責怪,一把推開了他“好了,都長成了個大男人了,不許在和以前一樣胡鬧了。”
青衫少爺嘿嘿傻笑着“我哪有胡鬧,都還沒有抱夠,”少年撅着嘴唇,小聲嘟囔“姐姐一點都不想我。”
銀衣女子毫不客氣的在他滿是露水的額頭上彈指一揮,心疼的摟進懷裏“怎麼不多穿些衣物來,你不愛習武,身子本來就弱,再受了風寒怎麼辦?”
少年額頭上挨了一下,自然吃痛,委屈的抱住銀甲女子沒有說話,只是雙臂很用力的抱着,一副委屈又享受的模樣讓女子有些啼笑皆非。
老黑奴遠遠看着這溫馨一幕,嘴角很是欣慰,只是一抹擔心神色纏繞在眉尖總是揮之不去。
老黑奴向前行走幾步,拜道:“老奴參見郡主,郡主近年可安好。”
銀衣女子被青衫抱住,到也不覺得尷尬,便含笑回了句“沒想到李叔也來了,有勞李叔挂念,無雙一切安好。”
懷中少年聽到兩人對話,抬起頭來憤憤說道:“姐姐你才不要叫他李叔,這人最是為老不尊,貪財愛色。”
那老黑奴頓時吹鬍子瞪眼,向著女郡主解釋道:“郡主莫要誤會,小世子的話不可輕信,老奴一直以來可都是潔身自好。”
那老奴話說的滋滋有聲,絲毫不把秦世子鄙夷的目光放在眼裏。
女子輕笑,就如冬日裏的暖陽,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不知傾城乃傾國,佳人再難得,疑似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李叔用不着急着辯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可以理解的。”女子緩緩說道,又將秦世子的腦袋塞到懷裏。
老黑奴憤憤的躲到一邊,不再理會二人,小聲委屈道:“一個郡主加一個世子,何等身份,也不害臊,合起伙來欺負我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僕人。”
那副委屈極了的小女兒模樣,惹得姐弟二人哈哈直笑。
突然青衫少年抽身而出,有些羞怒的盯着郡主身上的鎧甲,氣道:“又冰又硬,硌臉!”
“哦,那怎麼辦,不如回去再好好抱?”女郡主笑着打趣道。
“才不要,回去那麼多人,被別人看到豈不是要給笑死”青衫少年一雙尨眉大眼嚕嚕直轉,突然紅着臉喃喃道:“要不姐姐把鎧甲脫掉再接着抱!”
“哎呦!”少年額頭上又吃了一記彈指,一左一右兩塊額頭通紅。
“想得美,要是真想抱啊,就回去抱你的未婚妻去吧!”秦無雙玉手輕輕點着秦世子的額頭,單唇竹笑說道。
秦世子如同霜打過的茄子,整個人的心情瞬間萎靡到了極點。有氣無力的唉聲嘆氣道:“天吶,饒了我吧,你給我換頭母豬來,我都有耐心好好周旋,但那個女人......。”少年似乎想到了什麼場景,整個人渾身一抖,抬頭望天,雙手高舉大放悲聲道:“那個暴力小魔女,真要娶回家,我的後半輩子就毀了......。”
女郡主望着少年如此誇張的姿態,十分不解問道:“人家余小姐將門之後,余侯掌聲明珠,從小便是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裏有你說的這般不堪。”
少年一副欲哭無淚的委屈表情,看的一旁的老黑奴暗自心爽,差點控制不住的大叫出聲來,“嘖嘖嘖,想不到你是秦世子也有今天。”
當然這種幸災樂禍的心情他是萬萬不敢表現出來的,否則指不定那無賴主子又想些辦法給他小鞋穿,正所謂伴君如伴虎,找了個不靠譜的主子也一樣是如此,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