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醫藥費。
我們終於在天空泛起魚肚白時回到臨時集結宿舍,眼看還有幾個小時就要乘坐穿梭機去到異鄉執行任務,所有人也顧不上講什麼話,只得抓緊時間閉目養神。
放眼望去,褐色毒茉的許多戰士連衣服、襪子都沒脫,就急忙急促地抓緊時間躺上床打起了鼾,幸好宿舍里有最新款的除異味排風扇,大家的靴子也採用了透氣技術,有些士兵同樣也在腳上塗了臭味阻斷劑,這才讓空氣聞起來一片清新寧神。
不然,換做百年前,腳臭味和汗味肯定得把我們每個人都熏得睡不着覺。更是不可能讓我們鼻子裏充滿的都是清香好聞的味道。
我都快累死了,頭一沾枕頭,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咳,咳。”
我虛弱地咳嗽兩聲,想要睜開雙眼,可是眼皮的沉重感讓我很難徹底睜開眼睛,更是難以讓目光聚焦,看東西就像高度近視那般。想必,在外人眼中看來,我此刻的眼神是極為無神的,就像是快要去世的病人那樣渙散空洞。
我強迫自己匯聚精神,也只見一片模糊中,一個褐色頭髮的身影呆坐在我的病床旁,似乎是見到我有動靜了,她那平靜如水的藍色眸子中散發出溫柔的光芒,用接近標準的普區語言說:“睡醒了,真好……”
這個聲音。
是林茉莉,那個混蛋內鬼!!
強烈的怒意和不安全感湧上心頭,我也不管現在身體適不適合爆發性地吼叫,只是拼了命地想坐起來反抗,情不自禁地嘀咕着罵道:“混賬,背叛祖國的混賬啊……”
可是,好幾次嘗試坐起來卻發現完全使不上力之後,我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幾乎完全無法感覺到我的下面四分之三個身體,不管大腦如何施加號令都無法使它們移動分毫,看着長在自己身上,實則不屬於自己……就連,就連我的手,似乎也只能無力地、略微勾動一下,而根本用不上力。
我驚恐地抬起頭,無能狂怒地望着疑惑地注視着我的藍色眼睛,緊張地大叫道:“你對我做了什麼!我在哪裏!!”。可是,我同樣也發覺,現在的我就算竭盡全力地發聲,我所能發出來的聲音比蚊子的嗡鳴聲還要更小數倍,而且聲音劇烈地顫抖着,如同將死之人一樣,才說幾個字我人就快呼吸不上來了。
我再將視線放回我那如同磐石般鐵打不動的下半身,它們雖然無法被我控制,可是不知是我因為太緊張而胡亂用力還是其它緣故,它們忽然之間像觸電那般劇烈地痙攣起來,強烈地帶動着癱軟的腰腹和無力的胸口顫抖起來,就連我那不聽使喚的手指和手腕也如同帕金森那樣抖了起來,抖的速度快出了殘影,讓我本來就昏昏乎乎的頭剎那間昏得想要嘔吐,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如果沒有束縛帶綁着我,可能這兩條腿會直接踹向半空,我抽着抽着就要從床上摔到地上了。
“哈……嗬嗬……”我還想繼續罵林茉莉,想問她究竟把我抓到了哪裏、把我弄成癱瘓后打算活剝還是分屍,可是才說了一個字,聲音也跟着痙攣強烈地上下顫動,讓我整個人的身體難受得要死。
痙攣這麼強烈,也一定失禁了,可惡。
“別緊張。我在。”
耳邊,是林茉莉平靜無比的聲音,她看到我的眼神里滿是驚恐,只是沒有表情地拉過我那隻攣縮的手,看着我那不聽使喚的手一直在她手中震顫與痙攣着,我的表情也十分恐懼,她沒有語氣地說道:“放輕鬆。不要用力,不要讓大腦扣信號給它。好好睡覺。”
說完,她輕輕地把我那條也沒什麼感覺的手臂放到我的胸口前。看着因為移動而又開始抽縮的手指,她面無表情地幫我撫了撫平。
嗯,奇怪,如果是暴恐分子的內鬼的話,她明擺着會立刻虐殺我的吧。
“你……你不要……以為……我……會……”我想告訴她我並不會因為她這樣把我再次弄殘后溫柔待我就能供出情報還是怎麼樣,可是才說幾個字,我就感覺體力完全耗盡了,臉都快漲紅了,完全沒辦法呼吸。
林茉莉疑惑地注視着我,輕輕放開手,看着我那條手臂又慢慢地從我的胸口滑落下來,滑到床沿邊無力地癱着,時不時抽搐一下,她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說:“慢慢來就好。”
“告訴自己是夢。”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夢?說到這裏,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又進入那個夢、那個奇怪的連環夢裏面了。在那個夢裏,我因為二次車禍已經傷到了頸椎,現在成了徹徹底底的高位截癱,在南山的這些日子,還是本來自己也傷得不輕的林茉莉和王恆仙護士這些南山人在照顧着自己和已經不省人事的鬼旋風……李應岐。
所以,這裏的林茉莉不是什麼內鬼,而是一個對我很好的朋友,是我剛才搞錯了場合。
“醫……醫藥費。”我無力地吐出這幾個字。
“嗯。”林茉莉看着我,似乎在思考着該怎麼回答這句話,思考好幾十秒,才緩慢地開口:“我的話,醫藥費由特區支出大部分。”
再思考快半分鐘,她才又添了一句:“外區籍身份,住院費至少5000南山幣一天。”
“我寫作的錢……不夠。”聽到第二句話,我都快急暈了,虛弱地回答完便掙扎着要坐起來:“我要出院。我沒事的。我要出院。”
“別動。”林茉莉伸出手指輕輕一戳,我好不容易起來二十度不到的身體一下子癱在了床上。她想了幾秒,似乎已經在竭盡全力組織能正常溝通的言辭了:“我打工一年存款6萬多南山幣,先墊着。不夠的話,我問村裡人和親戚借,我以後再打工,還給他們。”
我從來沒有聽過她說這麼長的話過,光是想想她的疾病再想想她的話,我都覺得很真誠暖心,但是把朋友好不容易攢來的積蓄全部用光也太沒功德了,以後我會下地獄的。
“不,不,絕對不,咳咳,不可以。”我一邊激烈地喘息着,一邊嘗試說出這句話。
“不需要破費林茉莉吧?”
突然,一道溫柔的聲音傳來。
我無力地轉頭看向門邊,頓時一驚。
只見秋天雪、秦港香、林初陽、黑白、葉靚文等人站在門口,注視着我。
秋天雪是那個帶頭髮話的人,她背着黑色的雙肩包,一手插兜,一手拉了拉掛在臉上的黑色的口罩,一臉陰鬱的表情,向我走來。
“怎麼說呢。”秋天雪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隨即熟練地打開背包,從黑色雙肩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沓印着數字“1000”的南山幣,總共得有靠近50萬的樣子:“林初陽訓犬賺的幾萬,黑白算卦算來的幾萬,葉靚文表演英語脫口秀賺來的幾萬,還有我畫畫、寫文、寫字賺來的錢,都在這裏了。”
“加上我,夠他住院了。”林茉莉再默默補充了一句。
“為什麼值得你們……幫我……不要啊……這是……這是你們的錢。”
看到他們拿出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準備為我支付巨款,我一時間實在是感激涕零,卻也感動到無法報答。我並不明白我這種又爛又沒希望的破軀體為什麼值得他們的救贖,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我想不出答案。
“我們自願的。”
林初陽平靜地回應道。
“就是就是,是自願的,你可別再愧疚了哦!”
葉靚文笑了笑說道。
“因為是朋友啊。”
林茉莉仍然是沒有語氣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