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的故事
序言這個東西,我先前一直覺得挺神秘,以為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寫的,那是一種身份,一種地位。有一次我家鄉有個寫報告文學的人自己搞了書號要出書,跑來讓我給他寫序,我受寵若驚卻嚇得沒敢寫。我覺得我還沒到寫序的份兒上,沒資格。
我喜歡看名人寫的序,特別是他們的自序。自序一般都不講理論問題,不花里胡哨兒,也不自吹自擂,有什麼就說什麼。有的就乾脆只說出書的過程,一版是怎麼個事兒,二版是怎麼個事兒,頂多說說寫這本書時的背景,再加上感謝一番為出書出了力的人。你比方錢鍾書為《圍城》寫的好幾個序,就基本上是這樣。他為1980年10月版第二次印刷只寫了兩行字:“這本書第二次印刷,我又改正了幾個錯字。兩次印刷中,江秉祥同志給了技術上和藝術上的幫助,特此致謝。”就這麼簡單。孫犁為他的文集寫的序也很實在。他說:“當我為別人的書寫序時,我的感情是專一的,話也很快涌到筆端上來。這次為自己的書寫序,卻感到有些迷惘、惆悵。彷徨回顧,不知所云……”實在是有力量的表現,越實在就越有學問,越實在就越可怕。
我出過幾本書,因不認識名人,就沒找他們寫序。也沒敢自己寫。前年我將我的六十來篇小小說集起來,想出本書。估計到這書出來不會有什麼反響,就斗膽自己寫了個序。全文如下:
這一本小書里,集了我從學習創作至今所寫的大部分小小說,由此可以看出我學習創作笨拙而蹣跚的足跡。
先前我有一種誤解:以為事物都是從無到有由小到大發展的,創作應該也不例外。基於這種見解,我學習寫小說就首先從學寫小小說開始。我寫《特別約會》、寫《摩托在冰海上奔馳》,寫一些很特別很離奇的小故事。寫着寫着不對了,殊不知有好多事情越小越難辦,比方小轎車較之大卡車,手錶較之大座鐘,項鏈較之大鐵索等等。小小說的那點意思與其他長度小說的意思是同樣難尋的呀!你還須格外精耕細作,力求精練、精小、精緻。所以我從不把小小說看成是小兒科,而看成是手錶項鏈之類的很貴重的東西。
由小到大的寫當然是一種鍛煉,但不是規律。因為確實有許多人一出手就寫長篇並且成功了的。有人說短篇寫不好才寫長篇,也有人短篇寫得很好長篇寫得也不錯,完全是個人的修養和習慣。
我比較喜歡報紙的文藝副刊。我的第一篇小說以及這個集子裏面一半以上的東西都是發在那上面的。報紙副刊上的小說與其他出版物上的小說有什麼不同嗎?我認為是有的。副刊上的東西好像直露一點不怎麼要緊,也不一定非深刻得不得了。你不能讓看報紙的人琢磨好幾天還琢磨不出你寫的是什麼,因為第二天又有報紙要看。當然還要貼近生活。我搞了二十年的新聞工作,與報紙打交道多一些,有感情;加之我又是個不會深刻的人,也不能故作深刻,所以我很願意向報紙的副刊投稿。
這個集子裏的小東西都是以長度為標準選的。有千把字的,也有兩三千字的。兩三千字的小說也有叫精短小說的,為著取其相對短小,就把它們放一塊了。當然也便於送人或自己收藏。於中長篇創作的間隙寫上一點小東西,也是一種調劑。
我前面說過小小說的那點意思與其他長度小說的意思同樣難尋,因此其中有幾篇我後來又擴寫成短篇甚至中篇了,有的則乾脆就是由短篇濃縮而成的,特此說明。
我還願意繼續寫一些小小說,屆時當學得不再直露,力求深刻一點。
是為序。
這就是我第一次寫的那個序了,處女序。你瞧!這是不是還有點像序?特別是後邊那個“是為序”,讓你覺得不承認不行是吧?如同小說的處女作一樣,我當然就很珍惜它,很仔細地擱抽屜里放着,偶爾還翻出來看上那麼一遍。可這玩意兒放了一年多了,卻始終沒有發表的機會。原因是這個小小說集壓根兒就沒出。這樣一個處女序老放在抽屜里也不是個事兒是不是?藉此機會就這麼間接地發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