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詭事 第一百零二章:水落石出
這並非他故意裝出來的,實際上當凌風理清整件事的脈絡時,他替胡瀾城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以及一種無可言明的情緒。是憤怒,還是仇恨,亦或是譏笑,他覺得都不是,雖然無辜之人葬身於胡瀾城手中,但此刻,他只覺得無奈和悲哀。
是那種面對人性時的無奈和悲哀。
唯有人性是不可揣測的,因為它就像一隻被紮緊的口袋,當你把頭探進去的時候,你只能看到黑洞洞一片,而這片黑暗,就是不可逾越的禁忌。
凌風擺了個很舒適的坐姿,用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激動,聲音不徐不疾的說道:“你不必拿着那一套陳詞濫調來敷衍,別人不清楚,但你我都應該明白,泠鳩丹只有在發作后才會逐漸消散,可是趙長風卻沒有等到它發作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亡。我查過你的檔案,你是用毒的高手,自然也清楚,死屍中的泠鳩丹想要完全消散,至少也得用半年時間。”
“是否需要我開棺驗屍,用來佐證這個觀點,全憑你的意思。不過我覺得大可不必,像你這樣惜命的人,應該不需要見到棺材才落淚吧,刑司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不是我們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敵人,我自以為到了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條路。”
胡瀾城一直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聽着,也可能壓根兒就沒有聽。當一個人內心深處的秘密被拆穿的時候,他總會不自覺地表現出害怕、恐懼等神情,儘管胡瀾城一直在剋制自己,但臉部的肌肉還是不自覺地扭曲。
當心頭瀰漫著一種名為悔恨的情緒時,他明白,這場審判有了結果,而少年,終究還是技高一籌。他的擔憂果然沒有錯,當茶館夫妻將他的名字說出來后,刑司其他人未必會相信,但少年卻深信不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這種自信,還是說他長得很像兇手
“你想讓我說什麼?”他問道,臉上沒有走向死亡的心悸,那種滋味,在日日夜夜地的提心弔膽中早已被揮霍一空。眼下,他唯有那一條路可走。
“自然是你的那個秘密、”少年臉上洋溢着笑容,說道:“我對它是什麼並不感興趣,因為在我看來,你也未必能夠接觸到這個秘密的核心區域,可我需要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施展陰謀詭計。”
胡瀾城點點頭,那個隱藏在他心底深處的秘密,其實是一個說出來大多數人都不會去注意的事情。可能少年得的很對,趙長風就算看到,也未必放在心上,可是惜命的他卻唯恐趙長風會告訴凌風,所以才下了毒手。
“我可以說,但有一個條件,你需要答應我。”
“什麼條件?”
胡瀾城嘴唇囁嚅,卻沒有說出一句話,彷彿那些話都被卡在喉嚨裏面,怎麼也吐不出來。他目光變得暗淡,低着頭沉思了半天,緩緩說道:“給我留下紙筆,半個時辰后,你進密室來取。”
聞言,凌風身軀一震,本能地想要拒絕,可是在看到胡瀾城祈求的目光時,他的心頓時軟了下來,點頭答應,“沒有問題,這半個時辰以內,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
“多謝。”
凌風起身朝着門口走去,剛走幾步,突然停住,背對着胡瀾城,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生死之事,自古無人能夠參透,所以畏懼死亡並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若能得上天垂憐,便可用一生來彌補曾經的過錯。”
“這麼說可能對那些死去的人不友好,但你若能痛改前非,未嘗沒有另一條路。”
說完,凌風抬腳便走,關上石門。
密室內,只餘下胡瀾城一人,他眼眶微紅,朝着門口方向抱拳行禮。
“生死之事,等閑事耳,直到如今,我才領悟到這句話,可惜,我已經走到末路,斷無回頭的可能,但願公子你能夠擒住那些為非作亂的傢伙,還涼州一片寧靜祥和的天空,如此,胡某便是永生不入輪迴,也足可安心瞑目。”
對於涼州百姓而言,一個主事的死亡雖然會引起極大地轟動,但要不了多少天就會歸於平靜,直到被眾人忘記,成為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土。當大街小巷都在傳着趙長風被厲鬼上身,被冤魂索命的時候,凌風滿是擔心地跟刺史江負談起過此事,覺得可能會在民間造成不好的影響。
那個時候,刺史江負對着他笑了笑,告訴他,雖然趙長風於鬧市暴斃,掀起滔天巨浪,但實際上用不了幾天,這裏就會變得平靜。涼州是一潭很深的水,深到能夠容納下所有的狂風暴雨。
當時凌風覺得刺史江負不了解人心,但事實證明,是他不了解涼州。
當街暴斃的主事尚且是茶前飯後的談資,一位在密室中服毒自殺的主事,就更不可能引起轟動,最多是幾個平日裏熟識的朋友在聽到這個噩耗后,悲痛萬分,以淚洗面,然後再立上一塊牌子,但也僅此而已。
凌風覺得,這一切都可能是因為十年前那場上元之亂,當地獄真的出現在涼州百姓面前的時候,余后的人生中,就再也不會有什麼能夠挑動他們心弦的事情了,包括胡瀾城的死。
不錯,胡瀾城死了。
就在那間關押他的密室中,在那半個時辰內,在交代完所有的罪行后,服毒自盡。
以毒藥開始這場本就不應該存在的謀殺,最後以毒藥終結掉自己的性命,倒也算得上圓滿。
等到凌風進去的時候,胡瀾城早已沒有了呼吸,趴在桌子上,旁邊還放着一張紙,紙上寫着那個被他深藏的秘密。
一個可笑的秘密,就是它,才造成了這一系列的血腥,讓胡瀾城一條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讓三個無辜的人搭上性命。
“唯有用鮮血,才能償還我所欠下的罪孽。”
凌風看着供詞,在紙的最下邊,有這麼幾個字,寫得極為用力,想來胡瀾城在寫下這行文字的時候,心中也曾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懊悔。
這張供詞交給了刑司正判姚文,不管怎麼說,胡瀾城是刑司的主事之一,關於他的認罪,自然要刑司最高決策者的簽字。姚文在拿到那張供詞,並且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額頭上的皺紋一道接着一道,怒氣逐漸鬱結。
這位在眾多刑司官員中頗有口碑的主事,竟然會是這一系列兇手案的幕後黑手,可是當看到那個一直被胡瀾城小心隱藏的秘密的時候,姚文顯得頗為驚愕,心中浮現出巨大的疑問。
供詞中寫道:五年前,一位神秘人來找我……如此情形之下,我便帶着這個人前往地牢,而後替他把風,神秘人在地牢裏見了聽雨軒少宗主雨莫凡,兩人交談了十分鐘,隨後我便帶着他離開地牢,途中一個拐角處,趙長風遠遠地看見我們兩人,順口問了一句神秘人的身份,被我編了個身份應付過去。
……
姚文與凌風相互對視,坦白之語是如此地通俗平常,以至於兩人半天接受不了。聽雨軒少宗主雨莫凡的身份在刺史府中處於一個很尷尬的境地,很敏感又很普通,叛軍頭領之子,不然刑司也不會將其關押在地牢,可是這名少宗主當年被捕的時候只有六七歲,這樣一來即使身份敏感,也變得普通起來,沒有人會覺得一個年幼的孩子會在一場空前絕後的叛亂中扮演重要角色。
“這個神秘人是誰?”姚文強忍着怒火,供詞通篇都沒有提到神秘人的真實身份,只用“神秘人”或者“那人”這樣的字眼代替。他不明白,都已經決定服毒自盡,難道還在害怕所謂“神秘人”的威脅嗎?
凌風拿過那張寫滿供詞的紙,沉思了良久,並不是很確定地說道:“或許,他也不知道。”胡瀾城既然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就沒有理由再替那個人瞞着,除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什麼身份。
姚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遠眺着大堂外空曠的天空,隨即點點頭,“應該就是如此,胡瀾城雖然帶着那人進了地牢,但對方的身份他並不清楚,正是基於這個原因,他才會覺得這個秘密太過於危險,若是被趙長風告知其他人,他的性命難保,於是就先下手為強。”
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去見了當年的叛軍之子,如果無事自然最好,但要是日後出了問題,趙長風將他的所作所為廣而告之,“但求一死”都是一種解脫。
凌風也坐在一旁,說道:“就算我們不去管那個神秘人的身份,還有一個問題急需解決。”
“那個人到底跟雨莫凡說了什麼?”姚文看向凌風,問道:“公子是不是想說這個?”
“不錯,一個身份敏感卻又普通的少年,究竟會是誰去地牢裏面見他呢?”
凌風揉搓着自己左手的手指,淡淡說道:“我想,這對刺史府而言將是會是一個絕妙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