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
楊七郎要出天齊廟,衝天炮馬飛熊給領到了西南角兒的聞鯨樓,鏢師王三爺給開的門兒,到了這個地方就算出了廟了,幾位好漢先走了,七郎上樓等着王三爺給換衣裳。那麼七郎自己在這屋呢,剛剛坐定,就聽見樓下是人聲嘈雜,不少人在那兒嚷嚷,別跑了打死國舅爺的兇手啊!在這兒哪!快來捉拿要犯啊……嗯?楊七郎就愣啦,難道說是知道我在樓上呢嗎?推開窗戶朝樓下一張望,不是奔這兒來的,是奔山門那邊兒去的,遠遠就瞧見了,山門口兒閃身出來一位,一身兒黑,黑臉、大個兒,太像自己了,這幫子人圍着要抓的正是此人,誰呢?就是從大同來的公子哥兒劉子裕。
他是怎麼跑到山門這兒來的呢?回到前文書交代另一枝的事兒。七郎剛剛上台要打擂,這擂台下就有人到太師府去送信兒。頭一撥兒送信兒的是兵部侍郎傅鼎臣和南台御使黃玉派的人,這倆狗官被鄭印逼着給小黑虎史文斌掛完了號以後,怕出什麼意外,就派人趕緊到太師府去送信兒,請太師火速來天齊廟,看看怎麼對付這位汝南王。潘洪聞聽此信,啊?今天來了一位身高過丈的黑大漢?是汝南王親自領着給掛的號?這會是什麼人呢?來不及多想,趕緊吩咐鞴馬,剛騎上——二一撥兒傳信兒的就到了!來的是大管家潘福,給老賊報喜來了,說來打擂的武生史文斌已經叫三國舅給打趴下了,老太師您就不必移動虎駕啦!潘洪剛上馬,一聽這個信兒,哈哈大笑,“我兒果然是天下無敵,何勞老夫擔驚受怕。”下了馬回到府里坐下來,正跟這接茬兒品茶聊天兒呢,傅鼎臣和黃玉又派二管家潘壽來給報信,說又上來一位黑大漢,三國舅恐怕不是對手,還請老太師火速到天齊廟來。把潘洪氣得上去啪啪給潘壽倆大嘴巴,叫你說喪氣話!啊?剛才就說三國舅要輸,我都上了馬了又跑來說贏了,你們這幫奴才!不去了,就在家裏等着,你們看看,准又得來一個,告訴我沒事啦,不用去了。正說著呢,外邊噔噔噔噔噔噔噔……跑進來一個小子,誰呢?三管家潘安,氣喘吁吁,上氣兒不接下氣兒。老賊又是一通大笑,“怎麼樣?我講的嘛,我兒不會輸的,小潘安哪,算你來得快,來呀,有賞!”潘安急了,“哎喲,我的太師爺喲,您怎麼還跟這坐着哪!三國舅他……他……”潘安心裏話這個話我可怎麼說啊?一着急,乾咽吐沫說不出話。“啊?”老賊潘洪一瞧他這個樣,知道不妙,“潘安,你待怎講?你家三國舅,他在台上被來人打下擂台了么?”潘安直捯氣兒,“那、那倒沒有!”“嗯……”老賊心安了,“嗨,說了半天,我兒潘豹還在擂台之上?”“對呀,三國舅他人還在擂台之上呢!”“哈哈,我就說來,我兒潘豹無敵於天下,誰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不、不是,老太師,我說了您可千萬別著急呀,他……三國舅,在擂台之上,叫來打擂的山後應州人石大力活活地給劈為兩截兒!我們國舅爺他、他可是一命嗚呼嘍!”潘洪一聽,什麼?哦,死過去了。全家老小都湊上來給老賊胸前抹、背後拍,總算是給撅回來了,“老太師、老太師,您趕緊醒醒!”老賊蘇醒過來,“哎……我的嬌兒哪……”哭了兩嗓子,騰就坐起來了,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怎麼著?老賊一甩鼻涕眼淚,“得啦!好個山後的石大力,竟敢大膽打死朝中的大將,必是謀反的賊子!這還了得?來呀,給我傳喚八家禁軍都統領,咱們馬上遘奔天齊廟,老夫我要前往天齊廟去捉拿反賊!”
等老賊帶着人馬趕到了曹門外天齊廟,吩咐禁軍將校分兵四門把守,誰也不讓出去。老百姓只能是挨個兒地往外走,一個一個仔仔細細地搜身盤查,看看這山後武生可曾藏身於其內。這兒正查着呢,忽然間看見了一位,正是打擂之人哪,呼啦……有見過的幾位監擂軍卒就把這個人給圍起來了。誰呀?大同府來的那倒霉孩子劉通劉子裕。七郎力劈潘豹,劉子裕在底下看着着急,這,這應當是我來的呀,應當是我來這兒攢底的呀!嗨!直後悔自己上台晚了。所以說七郎這兒剛打完潘豹,他就來了,想接茬兒打擂奪先鋒,叫鄭印給支到後頭去,你得先去標名挂號。劉子裕挺聽話,轉到后罩樓後頭一看,人早沒了,這些人名為監擂,實則就是監護三國舅的,潘豹叫人給打死了,還能跟那兒管挂號嗎?早就跑了,送信兒的送信兒,圍廟的圍廟。偏趕上這時候這天齊廟叫當兵的給封上了,您想出廟?對不住,您得奔南邊山門,那兒給您挨個兒查驗盤查,我們這兒,一個人也不給放!一邊跟你說著,這當兵的就把大門給關上了,您走山門啵!劉子裕掛不成號,這氣就憋在肚子裏了,翻身又回來再要找楊七郎,這廟裏早就亂啦!戲台這院子裏是什麼人都沒了,劉子裕心說,不叫我上擂台我也得和你碰碰,看看到底是我厲害還是你厲害!這小子就好逞強鬥狠,一心想混個天下無敵的名頭,好回去在父老面前顯擺自己的能耐。就這麼,急得他是穿廟而出,一邊找人,一邊往外走,他這身量兒高力氣大,人群再怎麼擁擠,架不住他這勁頭兒,紛紛相讓,劉子裕就快擠出到山門這兒了。
這會兒,老賊潘洪剛領着人來到天齊廟,潘龍、潘虎早就分派好人手把天齊廟裏裡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一看,爸爸來了,哥兒倆假裝着很傷心,實際上還有點高興,過來,跟爸爸道委屈。老賊潘洪仔細一問,啊?到現在,你們連打擂的黑小子都沒給抓着?他怎麼下的擂台呀?大傢伙兒都給推到鄭印身上了,都是這汝南王千歲爺,他把這兇手給帶下的擂台,哎,據說這號牌兒上還寫着呢,是他們家的教師爺!把老賊給氣的,“可恨哪,可惱!好你個小鄭印!娃娃!竟敢與老夫我為仇作對!”吩咐手下把在擂台里跟着潘豹的家丁都給找出來,“告訴你們,今日兒個必須得把打死國舅爺的兇手給我找出來,如若不然,老夫我絕不留情,輕饒不了你們幾個!”嚯,這些個惡奴,眼珠子瞪着,挨個兒打量從廟門兒里走出來的老百姓,就怕把“石大力”給放出去了。可巧,正趕上劉子裕暈頭轉向從廟裏往出走,這小子他心急啊,所以是一邊跑一邊到處張望,他也想找“石大力”。剛到山門這兒,這幾位家丁就跟刨着人蔘似的,有人就問了:“哎,哥哥,你瞧,這個人怎麼看着就那麼像剛才擂台上劈了國舅爺的那位啊?單是這服色兒不同,你再給看看,我這眼神兒差點。”“哎,我瞧着也是啊,弟兄們,你們也一塊兒瞅瞅。”誰不想趕緊找一個墊背的哇?有一位出了一個主意,“我說,他這麼慌慌張張,按說就是他了!咱這麼著,咱到他身邊啊……喊一聲‘石大力’這名兒,這位要是沒反應,那就不是他,咱們瞧錯了;他要是有反應,那沒錯了,打擂的就是這個小子!”大傢伙兒都贊成,有一位膽子大的,湊到劉子裕身前,猛然喊了一聲:“哎,石大力,你讓我好找啊!”劉子裕也正滿處找這位呢,一聽,啊?在哪呢?這麼一探頭,得……全都嚷嚷上了:“就是這個小子!打死國舅爺的兇手在這兒哪!弟兄們,快着點上啊,別叫兇手跑了哇……”有人趕緊跟潘洪稟報:“太師,您瞧見那個小子了嗎?就是他,在擂台之上將三國舅劈為兩半的黑小子就是他!”潘洪一聽,問潘安:“潘安哪,你看看,看得准看不準?是不是這個人?”潘安仔細一看,書中代言,這倆人的模樣再怎麼相像,也總有點兒不一樣的地方,潘安看不準。哎,這身衣裳……哦,這是把血衣換掉了,看這相貌,這得說是一般無二哪!他並看不準,可是這會兒了……說什麼也得找個背黑鍋的呀,“太師,我看準了,就是這個人!這人就是石大力!”老賊氣往上撞,“來呀,把這個殺害三國舅的兇手給老夫拿下!”家丁紛紛上前給當兵的指引,過來幾個軍校不由分說,撒繩子就要捆人。劉子裕能幹嗎?嘡,抬腿就把近前的兩個小子給踢出丈把遠去,這一下,山門外的禁軍小校都衝過來,呼啦,把他圍了個水泄不通,都以為這個就是打死國舅爺的兇手呢。老賊恨得差點兒把牙根兒都咬碎啦!“好一個膽大包天的無知小兒,膽敢拒不服綁,來呀!”把令旗一舉,“兒郎們聽真!你們一起上,先把這個反賊給我亂刃分屍嘍!砍中反賊一刀者,重賞十兩黃金,膽敢退後者,軍法處置!”這下壞了,劉子裕是赤手空拳,什麼傢伙都沒有哇,幾十名兵丁從四面八方圍上來各執刀槍,就要將劉子裕亂刀砍死……
哎,正在這個時候,楊七郎來到了聞鯨樓的二樓雅間兒,壞事就壞在王升給帶到這間雅間兒正對着天齊廟的山門,這要是沖里,七郎也不至於能聽得見街上都喊的是什麼。七郎一落座,就聽見街上不少的兵丁在那兒窮喊:“打死國舅的兇手在這兒哪!弟兄們啊……快着點兒上啊,別叫兇手跑了哇……拿住兇手的太師有重賞啊!”啊?七郎納悶兒啊,這是逮着誰了?難不成是知道我在這樓上呢?推開臨街的這扇窗戶,支起來一探頭,哦……劉子裕也是身高一丈,很顯眼哪!七郎看明白了,這黑小子忒冤啦,他這是替我死的。不成,我不能眼看着別人代我受過,猛英雄不是貪生畏死之人,更不是畏首畏尾的鼠輩!想到這兒七郎一把把窗戶就給推開了,一騙腿兒,這就站到窗台上了,窗戶前邊是廊台,頭前兒是一層樓的挑檐。七郎不是短打的英雄,沒跳過樓,但是他個子大,站在屋檐的檐角上,低頭瞅了瞅,嗯,這高下我跳下去估摸也差不多,這才抖丹田沖大街上一聲喝喊:“呔!爾等不要濫傷無辜,他可不是劈死潘豹之人,真正的打擂人在這兒呢!”
七郎這一嗓子,那真是“喑嗚叱吒,千人皆廢”!他這麼一喊,廟門口這兒上千兵丁的吵吵聲都聽不見了,震得地上的磚頭兒都嗡嗡作響,磚縫兒都給震開了。就趁着大家都愣在那兒的當兒,七郎一縱身,噌,從樓上就跳下來了。七郎身高體重哇,咣當,兩隻腳把地上砸了倆大坑,碎磚末子亂飛。老賊潘洪在馬上定睛一看,喲!怎麼又來一位?也是這樣的身量兒,渾身上下如皂染煙熏相仿這麼一身兒黑,往那兒一站,虎虎生威。噢……原來這倆小子長得面貌是如此地相似,難怪……這麼多的人都把那個小子當成了打擂之人。七郎倆手一掐腰,衝著潘洪就喊:“哎!我說潘仁美,劈死你兒子的人是我,不是他,那底下的好些人都看着呢,你先把這位給放走,想要給你兒子報仇,你儘管來找我算賬!”潘洪扭頭,啪,先給潘安一個大嘴巴,“你們都瞧清楚了沒有?啊,到底是哪一個打死我兒?”潘安捂着半拉臉,哎喲……這也不是小的我說的啊……這事還真不好辯解,趕緊瞪着眼睛湊上前仔細辨認,噢,這個是先上擂台的那位,這個是後來來裹亂的,把國舅爺劈死的,是先前來的這位,“老太師,小的我瞧真兒啦,就是後來跳出來的這個黑小子,這個才是山後人石大力!您瞧,他身上那血跡就是三國舅的!”老賊一瞅,嘿喲,可不是嗎,剛來的這位身上全濺着斑斑點點的血跡——這都是潘豹的,心裏這個疼啊,“好哇……好一個大膽的反賊!來人呀,把剛剛從樓上跳下來的這個黑小子給老夫我捆綁起來!”有幾個軍卒把方才劉子裕打掉在地上的繩子給撿回來,又要上前來索拿楊七郎。
這個時候,沒人管劉子裕了,都操着刀、挺着長槍到酒樓窗根兒底下來捉拿楊七郎。七郎是久經沙場的大將啦,什麼沒見過?一點兒都不慌張,瞅准了頭前兒有個軍卒掄着單刀正要往上沖,沒等他過來,自己猛然間一搶步——七郎個子大啊,一步頂他兩步,一晃就撞過來了。這小子剛把刀掄起來,這腳步才要邁出去,七郎就站在自己臉前了,給嚇了一跳,“哎喲我的姥姥喲!”自己那刀還舉在腦袋後邊呢,一撒手把手裏的刀就給扔地上了,磨頭想跑。七郎能讓他跑了嗎?一把就把他的脖領子給薅住了,“獃著!”“哎!”“把刀撿起來!”七郎手裏頭一使勁,這個傢伙就受不了了,“哎喲哎喲,好好,好漢爺,我撿我撿。”哈腰把刀撿起來,把刀把遞給七郎,七郎接過來,拿腳一踹這主兒的屁股,你給我滾吧!再把這口單刀一擺,“哎,弟兄們,都給我聽好了:跟我往日有仇的,你就往前上,是老朋友的,你自己往後靠。待會兒刀刃可不長眼,是拉着、是剁着啦,只能怪你站得太靠前了。爾等……還不閃開了?莫要攔擋你家少爺,我要回家去!”把手裏的這口刀左右一掄,嗚嗚,別看刀片兒薄,照樣掛着風聲,有幾個膽小的軍卒趕緊往兩旁讓。七郎是連嚇唬帶掄刀——就是沒敢真砍,他知道這些都是禁軍士卒,上支下派,也都是不得已,不能真把人給傷着。他這刀專找舉在前邊的兵刃,七郎手上勁兒大,刀槍一撞,把攔在面前幾個兵丁手裏的傢伙都給磕飛了,手裏沒傢伙的人就得趕緊往後捎,後面的也不是真心往前沖,見前邊的一讓,也趕緊給讓出來,就這麼,一步一步,眼看着七郎可就要衝出圈兒外啦。
潘洪在圈兒外一看,七郎是身高力猛,普通的軍卒在他面前就跟個小雞兒似的,哪能抓得住他呀?照這麼圍捕,如何能把這個悍匪擒住?把令旗一舉,回頭問身後的將官:“麾下何人討令,將此賊與老夫拿下?”潘洪啊平日裏早就有謀篡之心,私底下網羅了一班能征慣戰的武將,都封為五品以上的禁軍統領。這些個人也會拍馬屁,一個一個都拜老賊為義父,還有的乾脆就改了姓了,都跟潘洪姓潘了,在京城也是仗勢欺人,橫行無忌,老百姓都很懼怕。老賊身後緊緊跟隨的是四位本家侄兒:潘容、潘符、潘祥、潘章。這四個小子一個個面面相覷,誰上呀?心裏話,連三國舅那麼厲害的鎮殿將軍都叫這個黑小子空手給劈了,就咱們?耍奸的,不吭聲兒,悄悄地往後褪馬韁繩,讓自己的坐騎一點一點地往後捎。也有那拍馬屁不要命的,誰呀?潘章、潘祥,這哥兒倆是一對糊塗蛋,不知死活的主兒。哥兒倆一直覺得,潘豹比我們倆強也強不到哪兒去呀!自個兒覺得自己還挺有能耐呢。今天一看,嘿!三哥叫人給打死了,這哥兒倆想的不是怎麼給三哥報仇,他們琢磨着今天可是顯擺自己能耐的好機會!你潘豹不是叫這人給劈了嗎?我們哥兒倆上前把這小子給逮住,就顯出我們的能耐比你潘豹強來了!所以這哥兒倆對看了一眼,“得嘞,咱哥兒倆請命吧!”打馬上前,拱手向乾爹潘洪要令:“老爹爹,孩兒兩個願在您老人家的馬前討要一支將令,上前去捉拿此賊!”老賊潘洪一看是這哥兒倆,知道他們沒什麼本事,有心叫他倆回去,又一想,得了,再不濟,這黑小子也是在地下站着呢,這哥兒倆這兩頭高頭大馬,拿馬趟也給踩傷嘍哇。再說,賊人的手裏只有一口短把兒單刀,他們倆還真就那麼笨嗎?不至於的吧?想到這兒把令旗一揮,“好!就令爾等速去將賊人捉來。”潘章、潘祥這哥兒倆一起拍馬舞槍來捉拿楊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