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
“為何?我倒是好奇,為何明姑娘一定要這畫。”
明嫿面色一時局促,這畫上繪的是前世邕寂台剛剛建成之景,今生這邕寂台尚未存在,若是落到有心人手裏,難免成大禍患。可這些現下根本無法言說。
李珩瞧她半晌不言,便俯下身,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人泛紅的眼角,沉聲道:“你弄壞了我心愛之物,令我十分不快,所以我考慮再三,便不想賣了。”
明嫿有些錯愕地望着這突然放大的俊顏,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目光怔怔地越過男子望向他身後的畫卷。
有些褪色發黃的宣紙上,赫然聳立着的是一座巍峨宏偉的祭壇,祭壇高聳入雲,暗有承接天地之勢,自上而下足足九層,象徵著九重天。四周金龍盤旋,彩鳳翻飛,一派盛世繁華之景。
可明嫿望着這一紙繁華,可腦中卻不斷回想着那日大廈傾頹,血流成河的一慘劇。不禁心中鬱結,眼眶微紅,鼻尖隱隱發酸。
李珩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只覺胸口堵得生疼。心下不禁暗道:“明嫿!這輩子,我到底該如何信你.....”
倏而李珩目光流轉瞥見姑娘唇畔殘存的一絲嫣紅色的酒液,將原本粉嫩的唇染得愈加嬌艷欲滴,令人忍不住地想伸手撫摸。
明嫿被他此舉嚇得感覺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雙目圓睜。連忙側臉躲過那人不合時宜的舉動,不料那人卻勾唇苦笑,壓抑着情緒,嗓音低沉沙啞道:“我再問最後一次,姑娘當真不記得我嗎?”
明嫿聞言眸光不自覺的往一側撇去,只須臾,便正了心緒故作錯愕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一雙桃花眸中寫滿了疑惑不解。
李珩最是受不了這種眼神,那眸中像是蓄着令人銷魂蝕骨的痛意,一雙狹長鳳眸微微眯了眯,藏在袖手攥得更緊更緊。抬步靠近那個快要將他心腸肚脾都絞爛的女人,直把人逼得退無可退,憋紅了一張俏臉,仍是不肯看他。
明畫忽覺李珩如今愈發喜怒無常,在這人凌厲的威壓下,只覺自己快要丟盔卸甲,壓抑不住內心幾欲噴薄而發的情緒。
望着李珩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顏,明嫿急的止不住地咳嗽起來,連帶着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雙手死死攥着領口,豆大的汗珠自額間涔涔滑落。
李珩見她咳得小臉通紅,呼吸急促。一看就是身體孱弱,不似尋常小病。若要治好,怕是得下好大一番功夫。心下閃過不忍,困着人的身子往後挪了挪,嘆了口氣搖頭道:“明姑娘若是真想要那畫,倒也簡單。”
明嫿仍是止不住的咳嗽,卻在聽見這話時稍稍抬眸,一雙眼氳着霧氣道:“如何?”
“聽聞明姑娘擅丹青,我這屏風可是前朝皇室之物,如今怕是有市無價,今日被姑娘弄髒了,姑娘打算如何陪?”
“公子的意思是想讓我拿畫來賠償?”
“明姑娘聰慧。”
明嫿心下稍安,望向李珩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這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不是應該恨她嗎?為何今日的態度令她如此難以捉摸……
“公子想要什麼畫?”
李珩勾唇一笑,伸手指向掛在屏風上的那幅畫兒,附在明嫿耳畔淡淡道:“早就耳聞明姑娘一畫難求,既然姑娘喜歡那畫兒,那便為我臨摹一幅,若是令我滿意,我便把畫贈與姑娘。您看,可好?”
“公子謬讚了,明嫿不過雕蟲小技登不得大雅之堂。公子錯愛,此畫實在太過繁複,明嫿怕是繪不出來。”明嫿受不了他靠得這麼近,只是垂着眸子盯着地面,羽睫輕顫。
李珩看她不加掩飾的逃避,氣得胸口脹痛,說出來的話帶了些沉怒:“你可以!”
這《邕寂台圖》明明就是她前世及笄之時所繪,李珩望着那畫中的朝天宮闕,腦中全是上輩子初見她時。她神色匆匆,趁着四下無人,悄悄爬上邕寂台。那日細雨若煙塵,自上而下將女子俏麗的容貌遮掩得恰到好處。
可這邕寂台豈會讓人隨意踏足,就在巡邏的侍衛發現她時,是他出手將她救下。瞧着女子驚魂未定的似水瞳眸,只一眼,便淪陷了一生。
她踉蹌着腳步離去,竟是連道謝都忘記。清晨地面濕滑,她不小心絆倒,起身之時。留下一幅畫卷。
明嫿見李珩一眼識破她的偽裝,心中暗道若是再在這裏待下去,怕是不妙。
“既如此,那公子不如將此畫借我幾日,我回府試着臨摹一二,您看如此可好?”
李珩頗有深意地望着明嫿,笑道:“既然是做生意,怎能讓姑娘就這麼將畫拿走,那在下豈不是虧了?再者,姑娘所用之筆墨紙硯,怕是不合我心意……”
明嫿聞言心中鬱悶,聲音也提高了幾分。
“你到底想怎樣!”
李珩見她抓狂,眸中笑意明顯。緩緩從袖中掏出一方黃花梨木盒,盒子上雕刻着桃花灼灼,像極了姑娘黛眉下的一雙含情目。
明嫿接過木盒,頗為疑惑的打開,只見鏤花木盒中赫然躺着一支白玉狼毫筆,那玉自上而下渾然一體,白如截脂。一看便是極為名貴的羊脂玉料。
“靈寶齋...這是.....”明嫿瞧着那玉筆刻着得一行一行小字,心下大驚,一雙圓眼震驚地望着神態自若的李珩。
儘管明嫿一再克制,可是見到這筆,她積蓄已久的情緒終是沒能忍住,眼淚好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自眸中滑落。
那年她初入雍王府,眾人皆欺她出身青樓,便是連王府里最下等的僕役都瞧不起她,將她身上所有的值錢東西皆奪了去,包括那隻父親留下的畫筆。深夜將她打暈扔進了王府後院的荷花池。時值深秋,冰冷的池水令她驚醒,可瞬間被一股強大的窒息感包圍,她拼了性命的掙扎求生,可惜雙手被人反綁着,沒有一絲的希望。就在她快要放棄掙扎的往池底沉去之時,一股強大的力量拖着她往岸邊游,荷花池邊上霎時一片明亮。
昏昏沉沉中她聽不見那人說了什麼,只是雙唇輕顫,淚眼滂沱,囈語出聲:“她們,她們搶了我的筆,那是父親送的...我只有一支了.....”
那時的她也顧不上渾身刺骨的冰冷,只是沉浸在畫筆丟失的巨大悲傷之中,全然不顧此時擁着她的人是誰。
再醒來時,竟是在他的房中,床榻邊無人,只是一碗湯藥與一方黃花梨木盒。
她拿過那方木盒,發現裏頭躺着的竟是支玉筆。細細端詳,卻發現這筆,竟是靈寶齋的貨色。
京都之中,懂行的人都知道,靈寶齋的玉筆只供御前,若是其他人擅自使用,便是僭越!
明嫿嚇得連忙將木盒扣上,放置一邊。便聽得自門外傳來的清朗男聲:“本王送的筆,你可還喜歡?”
李珩自門外闊步前來,帶進一室清寒。
明嫿跪坐在床榻之上,抬頭望着這個彷彿神祇一般的男子,呢喃道:“王爺不該對奴婢這麼好,這樣不值得。”
李珩聞言蹙了蹙眉,往前一步挑起女子的下巴,迫使她瞧着自己,鄭重的道:“明嫿,在本王這,你從來不是奴婢。本王給你的,必得是這天下最好的東西,你可明白?”
是啊!李珩就是如此,總是將世上最好的東西捧給她,便是只能御用的筆,只要她需要,李珩即刻便能為她尋來。
她知他心意,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將那片真心拿去喂狗,真是!
思及此,明嫿抬眸,望進那雙幽深瞳眸。四目相望,明嫿只覺周身空氣好似凝固了一般,終究是再也藏不住,明嫿吸了吸鼻子,忽軟了嗓音,自語道:“李玄成,我說過,不值得的...”
她嬌軟的聲音,若細雨撫皮,聲聲刺激着他每一寸神經,令他一直不曾外露的情緒噴擊得他心肺心肺亂顫。
望着那人卑微帶着些試探的眼神,李珩再也無法忍耐,一把將人帶入懷中,聲音卻是帶了些薄怒:“這些話,莫要再說,你值得。”
“李玄成,對不起...我欠你的,着實太多...我怕我還不起...”她將頭埋在男人懷裏,言語有些慌亂,拚命搖頭否認,聲音悲憫。
“無妨,咱們時間還長,我等着你慢慢還。”李珩抬手擦拭她早已哭花的小臉,聲音低沉微涼,彷彿輕聲安撫又好似恐嚇,讓明嫿像是被什麼刺到了一般,微微瑟縮了下,良久才嗡着嗓音應了一聲。
李珩瞧她此時無比乖順的模樣,又想起前世她各種花言巧語的哄騙,伸出手,惡狠狠的捏住她的雙頰,惱怒道:“這輩子,你若再敢騙我,我便真的...”
明嫿被捏得生疼生疼,也不躲避,一雙含情桃花眸直勾勾地盯着李珩,好似再說:“你能怎樣?”
李珩無奈,是啊!這丫頭對他好像從來便沒有什麼是不敢的,鬆開手,望着被捏紅的臉頰上泛白的指印,李珩蹙眉,還是那麼嬌弱!
明嫿揉了揉被捏疼的臉頰,吞了吞口水,輕聲道:“那畫,你何時要?”
李珩微愣,忍不住笑道:“你來這九錄閣畫,畫得令我滿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