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姑母
磬安院
“老夫人此番受驚過度,再加上平日裏不忌葷腥,舊疾加新病,怕是得養些時日,你們切記不可再讓老夫人動氣。”
郎中開完藥方,低聲對房中眾人說到。
老夫人斜斜的靠在床上,一雙老眼渾濁不堪,嘴裏不住地嚷嚷嚷嚷道:“我的湘如啊!快將我的湘如叫來,有人要我老太婆的命啊!”
這明湘如是老夫人膝下唯一的閨女,嫁的是寧川伯宋家庶子宋賢才,要說這宋賢才,這些年也不知燒了哪門子高香,年近五十才中了榜,如今在御史台做個不大不小的言官。雖說家中有爵位,可怎麼也輪不到庶出的兒子。這明湘如也是熬了許多年才熬出頭。
一旁的齊嬤嬤聞言連忙上前寬慰道:“老太太別著急,早就派人去請大姑娘了,您再等等,大姑娘一會子便過來了。”
“湘如啊……”
老夫人像是沒聽見一般,嘴裏仍不住地嚷嚷嚷嚷。
一旁的雲姨娘此時正端葯前來,跪在老夫人床榻邊,嬌聲道:“老太太,妾身伺候您服藥。”
老太太此時早已頭腦發昏,見床邊的人不是自己想見的,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將那葯碗揮下,頓時滾燙的葯汁灑下,濺了雲姨娘滿身滿臉。
“啊!”雲姨娘痛呼出聲,連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臉,顫抖着往後退了幾步。
一旁的齊嬤嬤心中有些不忍,連忙吩咐人將雲姨娘帶下去。
此時院中傳來一陣婦人急促的驚呼聲,夾雜着仆婢細碎的腳步聲,頓時響徹整座磬安院。
“母親!母親如何了?”
明湘如一進屋便撲在老太太床邊,神色擔憂道。
“湘如啊!湘如你可來了,你要是再不來,我老太婆就要被人氣死了。你便只能為我收屍了。”
老太太見到女兒,連忙拽着明湘如的衣袖,悲戚道。
明湘如滿頭的翡翠鑲金的首飾被母親的動作帶着微微晃動,見老夫人滿臉的憔悴,沉聲怒道:“我看誰敢氣您,簡直反了!”
老夫人被女兒激動的情緒牽着,心跳的愈發激烈,連帶着喘了好幾口粗氣,說出的話更加含糊不清。
明湘如見狀心疼地安撫安撫着母親,又伺候了湯藥,老太太安靜地睡下睡下。
明湘如見母親睡得安穩,便給一旁的齊嬤嬤使了個眼色。
齊嬤嬤會意,連忙跟了出去。
廊下
明湘如瞥了一眼齊嬤嬤,淡淡道:“齊嬤嬤,這些日子明家到底發生了什麼?莫不是二房那個蠢貨又做了什麼讓母親不快?”
齊嬤嬤望着這個一向盛氣凌人的大姑娘,搖了搖頭,並將這些日子明家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明湘如。
明湘如聽着聽着便蹙起了眉頭,眯着眸子自言自語道:“竟是大房?”
“是,尤其是嫿姑娘,這些日子老奴總感覺這嫿姑娘好像跟從前唯唯諾諾的樣子有些不同,竟像是變了個人一般,莫不是她知道了什麼?”
明湘如聽出齊嬤嬤話中有話,便遣了身邊的侍女,低聲道:“可是母親有什麼籌謀?”
齊嬤嬤此時也不敢隱瞞,環顧了一下四周,見無人,便悄聲道:“老太太瞧着嫿姐兒前些年名聲太勝,壓着姝姐兒毫無翻身之地,怕就此大房生了分家的心思,二房再無靠山,便命人偷偷給嫿姐兒葯中做了手腳……
“毒藥?”明湘如蹙眉。
“也不是什麼毒藥,只是讓人身子發虛,形容憔悴。雖不致死,可若常年服用下去,斷斷活不過二十歲。”
明湘如一想到從前見明嫿那丫頭生的嫵媚模樣,可是性情卻是隨了她母親般柔弱。
“倒是抬舉她了。”
“您是沒瞧見昨日嫿姐那模樣,着實嚇人。老奴昨日看了榮哥兒,那半張臉都讓嫿姐打的腫的老高,聽說現在還下不來床。”
明湘如聞言輕嗤一聲,嘴角揚起一抹譏笑,道:“那這些日子我便留下,好好管教這個不聽話的侄女。”
齊嬤嬤聞言不禁背脊發涼,從前也聽說過這大姑娘在伯爵府的手段,聽說三年前姑爺養了名外室,一直瞞着大姑娘,一日姑爺領着那外室所生的兒子要認祖歸宗,不料這姑娘表面上答應,還將那孩子養的極好。可後來,卻發現那外室竟慘死在莊子上,一經打聽,竟是與人偷歡,畏罪自殺。那孩子自然被人懷疑不是姑爺所出,伯爵府的血脈自然不容混淆,只得把那孩子送出去養。
經此一事,伯爵府上的妾室皆不敢在姑娘面前造次,生怕步了那外室的後塵。
齊嬤嬤連聲應是,連忙吩咐人為明湘如收拾房間,絲毫不敢怠慢。
她們這廂談得火熱,卻不料身後迅速閃過一抹白色的身影,踉蹌着步子往往遠處走去。
明湘如在院中休息了半日,這期間又服侍了老太太一回湯藥,老太太人病着卻不糊塗,扯着自家女兒說了許多,特別是擔心大房在京中名聲太勝,二房的哥兒姐兒沒有好前程。
明湘如聽着母親的話,也想到昨日夫君回府那黑沉的臉色,細問之下才得知,這明洵如今深得澄王器重,早朝時澄王還公然反駁彈劾之人,為明洵求情,甚至不惜得罪整個御史台的官員也要力保明洵坐上工部侍郎一職位,那可是從三品的官職!不料明洵平日裏不聲不響,但如今卻躋身於朝中要職,真是不可小覷。
“母親莫要太過憂心,左右女兒這些日子得空,若是大房那丫頭還囂張,我定會讓她知道厲害!”
老太太聞言略微蹙了蹙眉頭,攥着女兒的手正色道:“你莫要衝動行事!那丫頭左右也翻不起多大風浪,你且瞧着,莫要髒了自個兒的手!”
明湘如想到方才齊嬤嬤所言,目中隱隱閃過憂色,擔心道:“母親做如此大的事情,怎的不告知女兒,也好一同拿個主意。這種事情,萬一泄露,怕是招來禍端。”
老太太精明的眸子閃過一抹陰狠,面上卻是笑道:“怕什麼!她就算是知道,也怪不到我身上,到時候,自會有人替我頂上。”
暮紫院
明嫿歇了半日,見窗外日頭不錯,空氣中儘是梅花香氣。連帶着胸口的悶痛也好舒泛了許多。
朱顏奉上茶盞,見明嫿此時彷彿心情不錯,剛想說些什麼卻是忍住沒有開口。
明嫿瞧出了朱顏神色有些不對,輕啜了口茶,淡淡道:“想說什麼便說吧,吾吾地做什做什麼?”
“方才瞧姑娘心情不錯,原不想說這些事情惹您煩憂。只是前些日子柘黃那丫頭說錯了話,夫人打發了出去,奴婢便讓她在院裏做些洒掃的活計。可這些日子那丫頭沒事老往老爺夫人的正屋跑,鬼鬼祟祟的不知要做些什麼,奴婢說了她幾句,這丫頭卻是敢出言頂撞,愈發不成樣子!”
明嫿望着茶盞中的熱氣升騰,細細聽着朱顏的話,喃喃道:“倒是將這丫頭給忘了。”
這幾日總想着找二房的不痛快,倒是將自個兒院子中麻煩給忘了,可如今這丫頭到底是沒做些什麼,若是此時動手,怕是會打草驚蛇。
“往後她在有何異常舉動,你莫要阻止她,只仔細盯着她就成。”
“可她若是做了什麼俞矩之事,姑娘可還要縱着?”
明嫿聞言微微一笑,一雙桃花眸盛滿狡黠:“自然要好好縱着,我還要留着她給我那好嬸嬸送上份大禮呢!”
不解地搖了搖了搖頭,見姑娘手中茶盞微涼,便想起身為她續上。
忽地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青楸帶着郎中匆匆趕來,此時正吁吁地拽着拽着那陳大夫急道:“陳大夫!快為我家姑娘把脈!”
那老大夫見這丫頭風風火火的,一雙老臉青白交加,捋着鬍鬚斥道:“做什麼一大早的將老夫拽來!老夫早膳還沒吃呢!你這丫頭!不成體統,不成體統啊!”
明嫿望着這個熟悉的老頭兒,一股子暖意湧上心間。這陳大夫本名陳笙,出身於醫學世家,醫術自不必說。聽說祖上還做過太醫,后因宮闈爭鬥家道中落,幾經輾轉便在燕家做了府醫。當年明、燕兩家落難。明家二房不肯放過她,每日尋了由頭對她非打即罵。每每遍體鱗傷,京中大夫皆嫌她是風塵女子,不肯為她診治。只有這個陳大夫肯為他醫病。
“青楸,去準備些吃食,酒水給陳大夫享用。”明嫿笑着吩咐道,隨後好似想到了什麼,又添了一句。
“那酒要上好的花雕。”
陳大夫原本不耐煩的眸色聞言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精光,努了努嘴,奇怪道:“哎!你這丫頭怎知我喜歡這花雕酒?”
“那自是因為我同先生有緣啊!”
“去去去!老夫才不要同你這個病秧子有緣。”
話落,放下手中藥箱,正色道:“既然有酒吃,那便替你把個脈吧!”
無奈地搖了搖了搖頭,許久不見,這老頭還是如此嘴硬心軟。伸出手,隔着衣料,陳大夫捋着鬍鬚,一臉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