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祭 日
第六十六章祭日
斷了……
明明接通了。響了幾聲,卻就這麼斷了。
不是自然斷的,絕對是被人掛斷的。
夜未央死命地瞪着手中的手機,彷彿在盯着什麼叫人痛恨的東西似的,一股不知道是怒氣還是什麼的情緒一瞬間溢滿了心胸,讓人心裏堵得慌。
只覺得再也無法忍受。
這個女人——
這個殘忍的女人——
這個無情的女人——
這個可惡的女人——
……
說要結束,就連這麼一點點的餘地也不肯留嗎?
難道,他夜未央對她而言,就只有這麼一點點程度嗎?難道,對她來說,他夜未央連作為她朋友的那點價值都沒有嗎?她,就這麼高傲?她,究竟將他當成了什麼?難道,他所感覺到的那種彼此之間的悸動,全部,都只是他一個人的錯覺嗎?對那個女人而言,他真的就什麼也不是嗎?
呵呵呵……
夜未央發出了笑聲,低低地,有些自嘲地笑了。
隨後,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明明是笑了。只是,聽起來,卻有那麼點恐怖,叫人倒有些毛骨悚然。
夜未央啊,夜未央,你這些天,究竟都在做些什麼?為了一個對你一點兒也不留戀的女人,你這樣日日買醉,甚至還做出這種以前絕對不會做的近似於投降的舉動,究竟是為了什麼?甚至在你的心裏深處,或許還存有那麼一絲絲希冀。如果,如果那個女人說一句,說一句什麼也好,只要有那麼一絲絲不舍,那麼,或許,或許自己就能夠不在掙扎;或許,或許,自己就有一個理由,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找她。
只要,只要她有那麼一絲絲不舍,那麼,自尊什麼的,驕傲什麼的,目標什麼的,這些,或許他都可以放棄。
或許。他夜未央也能,不再像以前那般,像禽獸一般,只看着前方的食物而活。或許,他也能為了這個女人,像別的男人一般,僅僅只是為了她,而像一個人一般活着。
只要,只要那個女人給一句話就好。
或許,或許,他可以什麼都放棄。
他,連這樣的想法都有了。
雖然,還不確定,可是,他真的這麼想過了。
可是,這個女人,卻連這樣一個掙扎的機會也不給他。
這樣一個,讓他為了她換一個活法的機會也不肯給他。
他,讓她連一點點不舍的價值都沒有嗎?
罷了,自己丟人還沒有丟夠嗎?
夠了,一切都夠了。
你所想給予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根本就一點點也不希罕。你掙扎了這麼,徘徊了這麼久,甚至第一次知道痛苦、思念是什麼滋味。第一次,因為一個女人,像個傻瓜似的,想改變自己,想與她,或許也可以擁有那種一般人天長地久的幸福。可是,你所想的這一切,對那個女人,卻根本就一點點意義都沒有。
她,根本就一點點也不為所動。
她的心裏,根本就沒有你。
承認了吧,夜未央。
你對她而言,根本就什麼也不是。
只是一個,不得不應付,後來又不想應付了的男人而已。
罷了。
從今夜開始,就將這個女人徹徹底底地,從你的腦子裏抹去吧。
以前的人生里,沒有這個女人,你不也這麼過來了嗎?那麼,以後的日子裏,沒有她,你也可以好好地過下去。
夜未央這麼告訴自己,想用力地按下那個鍵,可是,手卻不停地在顫抖。夜未央。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那個女人,不值得你付出這麼多。她,根本,就沒有心。
夜未央用力一按,終於將那個號碼從他的手機中徹底地刪去了,從此之中,他的生活中再不需要有這個女人了,再也不會有這個女人了,刪完之後,卻還是不解氣,他狠狠地將手機往地上一砸,聽着那“砰”地一聲響,他的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意。
這樣就行了吧。
這樣,即使下一次喝得這麼醉,再想給她打電話,也打不成了。
這樣,就行了。
他們這間,是真正的結束了。
從此以後,他又會是那個冷血、無情、像野獸一般活着,只懂得掠奪的夜未央。
還是這樣活着,更適合自己吧。
夏明珠掛斷了電話,卻是有些睡不着了。她下意識地又拿起了那個夏明珠的相框。看着她微笑祥和的面孔。
我這樣做,是對的吧?
明珠……
我這樣做,沒有錯,對吧!
既然決定結束,那麼,就不應該再有這些牽牽絆絆。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裏卻有些些傷感呢?對那個驕傲的男人來說,打這個電話應該並不容易吧!明明知道的清清楚楚,卻仍是做了這樣選擇的我,真的。真的是一個很壞的人,對吧?
可是,怎麼辦?
這就是我。
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人。
我不像你,寧願自己傷心,也想讓所愛的人幸福。
我只想好好守着自己的心。那個男人,不是,不是我應該愛的人,我知道的。不管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自己。我知道的。有一種感覺,這麼告訴我。所以,我沒有做錯,我做得很對。
這樣拒絕了那個男人,他一定不會再打電話來了吧。
這樣,是真正的結束了吧。
我,應該是得償所願才是。可是,即使明明知道是正確的決定,可是,為什麼心裏卻有些淡淡的不舍和傷懷呢?
明珠,今夜,就只有今夜。
我可以放縱自己,想一想那個男人嗎?不去想你,不去想自己,只是,想着那個曾經打動過我的心,讓我有點動搖的那個男人,可以嗎?
他曾經將我擁在懷裏,他的懷抱很冷,同他的人一般。
可是,仍然讓我有些留戀啊。
夏明珠將相片反過來,扣在了桌上,此時此刻,再面對着這張臉,似乎有些困難。她走到了窗前,推開窗子,抬頭,看着無盡的夜空。
那個男人的名字。就叫夜未央呢。
如同這夜色一般,似乎真的永遠沒有盡頭似的,彷彿可以將人包裹起來。那個男人,此刻,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在看着這同一片夜空呢?
月光皎潔,樹影隨着秋風輕輕晃動,似乎在跳着屬於它們的舞。
夜色很美。
不知不覺,竟已入秋了。
夏明珠擁住自己赤luo的雙臂,好冷。
夜未央,再見了。
這一次,是真正的再見吧。
第二天,下了小雨,微涼。
一夜未眠,夏明珠有些不適,額頭略有些燙,身上有些微熱,懶得動。原本是準備好好休息一天的。可是,一大早,春奶奶卻悄悄地來到了夏明珠的房裏,有些神神秘秘的對她說道。
“明珠,今天,你悄悄地,一個人去你**墓地吧!今天,是她的祭日。”
媽媽!
這個詞是這麼地熟悉,卻又是這麼地陌生。
明珠的媽媽。
她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在這個看似和樂融融的家裏,她似乎是一個禁忌。
到處,看不到她的照片,也沒有她存在過的痕迹,甚至都沒有人曾經提起過她。
只從清蘭的嘴裏不經意地提起過,她是為了救明天哥出車禍去世了。除此之外,便什麼也沒有了。
為什麼要一個人悄悄地去,為什麼不大家一起去?
夏明珠並沒有問。
或許她真的是一個冷漠的人吧。
對這些活着的關心自己的這麼發孤家人,她無法做到不為之所動,可一個死去的人,實在是陌生得緊,她無法只因為媽媽兩個字,就真的將她當作自己的媽媽。只是一個名字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但儘管如此,夏明珠仍然按照春***指示,悄悄地去了。
不管怎麼樣,這個身體是她賦予自己的。最起碼的禮儀,也是應該的,不是嗎?自己是夏明珠,那麼,該盡的責任,她也不會逃避。
夏明珠先在花店裏買了據說是媽媽蕭若雲最愛的香水百合。
這一天,天空陰沉,飄着絲雨。
並不是一個出門的好日子,不過,卻是一個上墳的好天氣。
正所謂“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上欲斷魂”,雖然現在不是清明,來上墳的人也沒有那樣傷心欲絕的心情就是。
夏明珠將一束包裝得極為漂亮的香水百合放在了墓前,準備拜上幾拜,盡了禮節就離開只是,那突然映入眼帘的相片,卻一下子教她愣住了。
這個女人的臉,好熟悉、好親切啊。
隨之,她的心裏突然一陣絞痛。
她只覺得臉上一陣濕,夏明珠伸出手,有些莫名地摸着臉上的那奇怪的東西。
自己,這是怎麼了?
自己,這是哭了嗎?
這,是母女天性嗎?
明明之前什麼感覺都沒有的,為什麼只是看到一張照片,就會如此呢?夏明珠不曉得這是為什麼?只是,那份瘋涌而來的心痛卻怎麼止也止不住,心臟似乎被別人用刀刺了一般,好痛,好痛。
媽媽……
媽媽……
你,就是媽媽嗎?
淚水越涌越厲害,憐惜、心痛,還有那止也止不住的悲傷。
夏明珠看着大滴大滴地落在自己的掌心的淚水,有些怔然,更是不知所措,為什麼,對夏家的其它人,即使是那個相片里的夏明珠,都不曾有過這麼強烈的感覺呢?為什麼,卻會對這樣一張照片,有這麼強烈的讓人心痛的感覺呢?
夏明珠用手輕撫着那樣看起來那麼熟悉卻又似乎有些陌生的照片。
這,就是我的媽媽嗎?
媽媽,是我,明珠。
明珠來看你了。
你高興嗎?
就在此時,夏明珠突然聽到一陣沙沙地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下意識地,她就閃到了旁邊的樹后。
這個樣子,這麼軟弱的自己。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來人很快就出現了。
一身的黑色西裝,難得穿得規規矩矩,卻依然帥氣狂野逼人。
來人的手上,同夏明珠一樣,拿着一束清新的白色百合花,被雨水打濕了花瓣,越發的瑩白,葉子,越發綠得清新,是一束任何人看了都會喜愛的花。
卻是夏明月。
他上前幾步,也不顧已經濕透的地面,就這麼跪在墓前。
伸出雙手,用手一棵棵地拔着墓上的青草。
“媽,是我,明月來了。你的明月來了。看,你的兒子比去年還帥吧,這麼帥的男人,媽媽是不是從來沒有看到過呢?很驕傲吧。如果媽媽還在就好了。爸爸和明天大約今年又不會來了,你不要怪他們。每年今天,平常都不喝酒的爸爸會將自己灌得爛醉,明天會一整天關在房裏不出來,我知道,他們都很想你,沒有忘記你。只是,他們還需要時間而已。你已經去了這麼多年了,可是,他們還是無法平心靜氣的來看你。不是因為不愛你了,而是因為,他們愛得更深,所以才會這樣子的。媽媽,你都明白的,是吧?
明珠,她已經來過了吧,大哥會來得比較晚些。你最疼他了,大約等得有些急了吧。不過,有明月陪你,媽應該也會很開心吧。明珠今年呆的時間比較短呢。你不要怪她啊!她不是故意的,明珠出了車禍,忘記了許多事情,還有媽媽你。不過,或許她忘記了,這樣也好。免得她又哭得跟個淚人一般,雙眼腫得都不能見人了。
媽媽,對不起,都是我這個當哥哥的沒有,沒有好好保護好明珠。明明媽媽你交待過我們的,要好好保護妹妹的。對不起啊。不過,以後,我再也不會讓別的人傷害明珠了,媽,你就放心吧……”
夏明珠躲在一邊,聽着夏明月敘敘叨叨地說著。
心裏的傷痛慢慢有些平撫了下來。
太好了。
原來,大家都沒有忘記您。
原來,大家都在想着您。
這樣,您即使在天上,應該也不會寂寞吧。
媽媽!
夏明月說了許久許久,夏明珠就在一邊站了多久。直到夏明月離去,她才又來到了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她的頭髮,以及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她卻渾然不覺。
媽媽,我得回去了。
媽媽,我會再來看你的。
你等着你。
風兒輕輕吹動,落下黃葉片片。
似乎有人在輕輕地應和。
而在夏明珠離開之後,從一棵樹后,赫然又出現了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
她的臉上矇著輕紗。
只是,那身形,卻與夏明珠有十分相似。
她邁着輕盈的腳步來到了蕭如雲的墓前,跪了下來。
一聲低語,被風吹得若有似無,轉瞬間,便再也聽不到了。
只有風,大約還記得。
“媽媽,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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