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世重逢
正當她出神想着時,忽聽外間傳來咚的一聲。
蘇雲煙回過神來,以為是紫蘇,撐着桌子站起身往外間走去,“紫蘇,可是你滑到了?”
纖細身影剛從山水屏風後轉出來,一柄長劍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別出聲,否則我的劍可不長眼睛。”低沉男聲,透着刻意壓低的暗啞。
蘇雲煙眉毛一掀,目光灼灼的看向對面黑巾蒙面的男人。那一雙漠然沒有任何情緒的眸子,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想到將軍府衝天血氣,堆屍如山的修羅地獄,蘇雲煙心臟狠狠一揪,目光忍不住便偏移開。
前世是她識人不清,錯把蛇蠍當親人,還引狼入室,害了將軍府上下幾百人。
那如山般的罪孽,她上一世沒能償還便死了。這一世,便是拼個玉石俱焚,她也定要護着路至錚和他身邊人。
她嗓音很輕,軟軟糯糯的沒有一點攻擊性,“我不喊,就算是喊,我這個院子也不會有其他人來。”
或許是經歷了上一世的屍山血海,蘇雲煙對血腥味極為敏感,敏銳捕捉到空氣中極淡的血腥味道,她眉頭一皺,“你受傷了?”
語調不自覺的帶出幾分關切,叫男人黑巾下的臉愣了下。
“你認識我?”路至錚手中的劍往下壓了壓,利刃幾乎要割破她嬌嫩的皮膚。
蘇雲煙身子輕顫,卻並非是害怕,而是驚訝於他的敏銳。
睫毛顫動兩下,垂落蓋住眸底情緒,“小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認識的男子除了府中兄弟便只有下人小廝。”
那便是不認識了。
路至錚手上鬆了松,想來也是,這小丫頭瞧着約莫十四歲,他認識的女子極少,更別說這般年幼的。
不過,她小小年紀竟如此沉着冷靜,倒是難得。
“我房中有傷葯,院外無守衛,公子還是早些離去的好。”她不點而朱的唇輕輕抿了一下,補充道,“府上西北角守衛最是薄弱。”
路至錚眼底劃過一抹驚訝,“你為何要幫我?”
“人生艱難,但有些事只有活着才能做。”蘇雲煙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如煙,似能隨風化開一般。
聞言,路至錚不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卻只見她眼睫低垂,面色平淡,明明春花正盛的年級,卻透着一股日暮沉沉的老氣。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緊接着是紫蘇的詢問,“小姐,奴婢多燒了些水,您要沐浴嗎?”
原本想說不用的,但是想到房中之人,又改了口,“也好,你且去把水提來吧。”
“是。”腳步漸漸遠去。
蘇雲煙側眸看向身畔之人,“傷葯放在梳妝枱匣子最底層。”說完,便拉開房門出去了。
等到她去浴房沐浴完回房,房中之人早已離去。
蘇雲煙看着好似未曾動過的妝枱,極輕的嘆了口氣。
她在凳子上坐下,紫蘇在她身後拿帕子替她絞頭髮。蘇雲煙盯着妝枱,猶豫了半晌,終是伸手拉開最下面一層的抽屜。
裏面原本放在的白玉瓷瓶此時已經不見,蘇雲煙殷紅的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笑。
他信她,倒是如從前一樣。
這一夜,蘇雲煙睡得極不安穩。
夢境中,依然是震天的喊殺聲,和人臨死時發出的不甘怒吼。被鮮血打濕的羅裙黏在身上,蘇雲芷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嘲笑着她的愚蠢。夢境的最後,是路至錚用失望至極的眼神望着她,然後被蘇雲芷揮刀看下了頭顱。
“不要。”蘇雲煙驚呼一聲,猛地坐起身,胸口劇烈起伏。
紫蘇從外頭打起帘子進來,“小姐醒了。”
她快步過來扶蘇雲煙,見她瞧着不太精神的樣子,忍不住擔憂問,“小姐昨夜沒有睡好嗎?可是身子有些不適?要不要奴婢去請府醫來瞧瞧。”
蘇雲煙擺手,醫術好的府醫一般是不會來給她看的。至於蘇雲芷特意安排給她的那個,她現在也不敢用了。
“那小姐稍坐,奴婢去打水來為小姐凈面。”
“現在什麼時辰了?”
“辰時末了,小姐昨夜睡得晚,不若再躺一會兒?”紫蘇扶着蘇雲煙,輕聲建議。
蘇雲煙搖了搖頭,“不了,伺候我梳洗吧,該去給母親請安了。”
紫蘇愣了一下,目光閃爍的看着蘇雲煙,小聲的道,“小姐忘了,夫人說過,小姐終生不得踏入晨輝院半步。”
說到最後,心中酸澀,音調幾不可聞。
只因小姐出生之時,接生的產婆突然暴斃,大家便說小姐是煞星,會剋死人。
夫人也因此對小姐心生厭惡,不但出生后就不曾再見過小姐,更是勒令府中下人,不許小姐靠近晨輝院半步。小姐明明是宰相府的嫡女,活得卻連府中一些得臉的丫鬟都不如。
“為人子女,怎能父母說不允,便當真不去跟前盡孝呢。便是進不去院子,在院外磕個頭也是好的。”說話間,人已經坐在妝枱前開始綰髮了。
“可是小姐,您忘了上次您只是從晨輝院路過,便被夫人身邊的於嬤嬤給叱責一頓的事了嗎?”
紫蘇不明白,小姐怎麼突然要去給夫人請安了。明知道夫人不喜,還執意要去。
蘇雲煙給自己挑了一對肅靜的耳環戴上,聞言柔柔一笑,“那咱們今日便小心些,不叫於嬤嬤瞧見就是了。”
紫蘇怕小姐心中難受,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走過去伺候她上妝更衣。
銅鏡里,蘇雲煙眼睫低垂,蓋住眸底閃動的精光。
今日,她是一定要去晨輝院外走一趟的。
收拾停當后,主僕二人前往晨輝院。
果不其然,在離院門還有一丈遠時,便被守門的婆子給叫住了。
“三小姐,這雪天路滑的,您怎麼過來了?”其中一個婆子扯着笑臉,“夫人不是說過,不讓三小姐來咱們晨輝院么,三小姐可莫要叫奴才們為難啊。”
一口一個三小姐的叫着,神態間可沒有半點恭敬。
蘇雲煙聞言,臉上恰到好處的露出一抹失落,“既如此,我便在這裏給母親磕個頭,請個安吧。”
說罷,提着裙擺便在雪地里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