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卷 第五章 風譎雲詭(上)

正卷 第五章 風譎雲詭(上)

盛夏酷暑,晌午的日頭火辣辣、赤裸裸的照射着大地萬物,樹葉無精打採的低垂着一動不動,一切都是那樣的沉悶,只有樹間的知了和溪澗的野蛙在不識趣的悶叫着。

不合時宜的還有那些習武苦練的武當弟子,他們頭頂烈日、腳踏燙土,散落在校場、田間、崖邊各處,或三五成群、或一人獨處,不斷習練着純熟或不純熟的武功招式。汗水從他們額頭、背脊湧出,透過衣衫,砸落到腳面上,但他們卻並不覺得辛苦,畢竟又有哪名武者不盼望着能在武學之路上日漸精進呢?

當然,也有例外。

此刻,秦玄羽正帶着幾名師弟在林間偷懶。秦玄羽躺在樹葉最繁茂的一棵高樹的枝椏上,只見他頭枕雙臂,翹起二郎腿,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鼻腔中還哼哼着小曲兒,似睡非睡,好不愜意。

樹下,有一片不大的池塘,還有一個溪水流下形成的天然小瀑布,翠綠環抱中,摻着潺潺水聲。師弟許元華、馬雨鎮、陸天豪正在齊腰深的池塘里嬉戲玩水,這三人年齡尚幼,少年天性,愛動好玩,邊說邊笑,好不熱鬧。只有師弟陳啟榮一人默默在池邊練劍,時不時還停下來回想早上師兄教習的劍式,頗為忘我。

許元華嬉笑着向陸天豪潑了潑池水,笑道:“多虧了秦師兄帶咱們找到這等幽靜的所在,免去我們幾人受這酷熱之苦。”“正是,正是。”馬雨鎮往自己身上撩了撩水,也笑道,“此處不但風景宜人,而且人跡罕至,想必此刻二師兄正在到處點撥師兄弟們功法呢,定然找不到這裏,咱們正好安享這太平盛世。哈哈。”

秦玄羽在樹上幽幽的回應道:“就算二師兄找到也不怕,咱們不是正在苦練武功么?”說罷,他向正在練劍的陳啟榮努了努嘴,嘿嘿一笑。

樹高林密,下面的眾人無法看到秦玄羽的誇張的表情,一時不明所以。陸天豪奇道:“二師兄見到我們沒有用心練功,怎會不責罵?難不成秦師兄已想好說辭?”

秦玄羽答道:“那是自然,他若來時,我就會說我正在林間捉鳥,苦練我武當‘縱雲梯’的輕功,陳師弟在練武當劍法,至於你們三人嘛………,功力尚淺,我教你們在池中練習暗器捕魚………”。

陸天豪打斷了他侃侃而談,道:“不妥不妥,二師兄若見到我們這般玩水嬉鬧,哪有半分捕魚的樣子?”秦玄羽想了一下,答道:“這個嘛………,我就說這門功法需先把水攪渾了,增加些許困難,才能更考究眼力和暗器的精準,這就叫做‘渾水射魚’。”

眾人聽他強辯,平生頭回聽到“渾水射魚”的稱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就連池旁練劍的陳啟榮也收起劍式,向林間笑喊道:“秦師兄還不快下來,向我們展示下你自創的獨步武林、天下無雙的‘渾水射魚’技法,讓我們也能依葫蘆學個樣兒。”

秦玄羽連連搖頭,學陸天豪的口吻道:“不妥不妥,我在樹上對你們卻另有個一個妙處。一則二師兄到時,我這樹高葉密,他一時瞧不見我,我自能后發制人,幫你們打個圓場。二則你們也知道,師兄我輕身功夫實在拿不出手,這樹又太高,我下去容易,待要再上來可就難了,因而我還是在這樹上修鍊我另一項獨步武林、天下無雙的絕學——‘無枕高眠’吧。咱們可得各練各的,互不打擾,互不打擾啊!”

眾人抬頭看看他的所在,覺得他這個成語改得還算“因地制宜”,又是搖頭,又是好笑。在一陣歡聲笑語中,秦玄羽漸漸合上了眼,當真昏昏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玄羽恍惚間突然覺察有人在推自己,一時想到自己睡在樹上,怎會被人推着,定是做夢。想要再睡,那人卻推得更加用力。

秦玄羽迷迷糊糊,抬眼望了下,推醒自己的正是師弟陳啟榮,再望向遠方天際,卻不禁嚇了一跳,原本晴空萬里的天上,此刻已烏雲密佈,滾滾沉雲壓將過來,天色早已暗沉,顯得愈發悶熱,讓人透不過氣來。

秦玄羽這才徹底清醒過來,抬頭又望了望天,說道:“天色不早,陳師弟,叫上師弟們,咱們這就回觀里吧,真是天有不測風雲,這場雨只怕來頭不小,不要被澆成落湯雞才好。”陳啟榮棲身在大樹另的一根枝丫上,伸手按住了將要起身的秦玄羽,悄聲說道:“師兄悄聲,你聽,有人來了。”

秦玄羽傾耳細聽,果真有人騎馬馳來,他知武當弟子在山上行走從不騎馬,那麼來的必是外人,只是為何卻走此等偏僻小路,顯得頗為奇怪。

秦玄羽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樹下的三名師弟已蹤影不見,正待向陳啟榮發問,卻聽得馬蹄聲已近,透過林間密葉,秦玄羽隱約見一名紅袍武士身着鎧甲,似乎背着個包袱,乘匹白馬疾馳而來,鎧甲上滿是血污,白馬上也是血跡斑斑,看來必是經歷過苦戰。

不多時,白馬已奔到池邊急停,馬背上的武士顯然已經累極,再也抓不住韁繩,一下子從馬背上慣了下來。他面朝下落地,顧不得臉在石間戧出口子,鮮血直流,卻又十分在意自己的前胸後背,似乎生怕不小心磕在地上。

秦玄羽看得肉疼,又不禁好奇,心道:“若說他背上貴重器物,怕摔着碰壞倒也有情可原,可為什麼前胸硬甲,也拍着地?難道是前胸受了重創?看他身形臃腫,前胸鎧甲難不成另有玄機?瞧他狼狽不堪的模樣,顯是被人追殺,多半也是因身上之物所累,難道他背上的寶物只是障眼法………”

一瞬間,秦玄羽心頭轉過好幾個念頭,他望向陳啟榮,見他也是毫無頭緒。突然一聲嬰孩的啼哭聲,打斷了各人思緒。武士掙扎着坐起身子,單手解開胸前繩索,小心翼翼的卸下背上的包袱,又抱在手中,咿呀呀的哄起了嬰孩。原來他背上的包袱竟是個襁褓中的男嬰。

秦玄羽心下釋然了大半,更多的疑雲卻又升起。那男嬰一直啼哭,只見那武士眉頭緊鎖,忽的捂住了嬰孩的口鼻。秦玄羽以為那武士厭煩發狠,要捂死嬰孩,正待躍下。

一旁的陳啟榮忙拉了下秦玄羽衣角,用手比劃着,示意他細聽。秦玄羽這時也聽到遠處似乎又有十餘騎奔將過來,定是發覺了目標蹤跡。那武士意識到大敵將至,掙扎着就要起身上馬,這才發現白馬已在五、六餘丈遠的池邊飲水,一時泄了力氣,復又坐倒,索性放開手,任由嬰孩啼哭。

嬰孩又哭了幾聲,見無人理睬,竟然不再哭泣,兩隻明亮的眼睛睜睜看着眼前這個滿身血汗的武士。武士也望着嬰孩,此刻再也止不住淚水,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流過泥污滿紋的臉頰,印出兩道白痕。那嬰孩也察到異樣,雙手亂搖,好似想幫武士擦淚一般。武士見狀,一想起路上與嬰孩相依為命,經歷的種種艱難,眼下卻要生離死別,自是心痛不已,真想乾脆不如一死了之,再不受這塵世間的煎熬。

秦陳二人遙見此情此景,交換了下眼神,不約而同的握了握手中的長劍,心念相通,均覺得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也要拚命保全這樹下二人性命,方不違俠義本道。

須臾間,追兵已至,秦玄羽粗略數了下,總共有二十餘騎,他們黑衣黑馬,黑巾掩面,扇形排開,顯然平時訓練有素,瞬間便切斷了獵物的所有退路。秦玄羽知道以自己二人的武功,對陣眼下這二十餘訓練有素的黑衣人,毫無勝算,更不要說想救出這層層包圍中的二人了。

那武士眼見敵人勢大,自己連日狠斗,早已是強弩之末,今日已無生還之理,索性將嬰孩放在自己身後的石板上,左手拾起落地的大環長刀,勉力撐住身子才緩緩站了起來,決心臨死也要再拼一兩個人墊背。

黑衣人頭領躍馬上前,用馬鞭對那武士一指,喝道:“姓駱的,你們真是不識時務,就為了救這麼個不通人事的小屁孩,已然搭上了你兄弟六條性命和你這隻右臂。如今,你已走投無路,此處即是你的葬身之地,這就速速交出孩子,我們留你具全屍!”

聞聽此言,秦陳二人這才發現樹下的武士,果然右臂無存,鮮血凝結,看來斷臂已久了。

當中一名花白頭髮的黑衣人,這時卻是下馬拔劍在手,上前快走幾步,惡狠狠的說道:“趙首領何必和這死人廢話!這群叛逃餘孽一路從紫禁城逃到武當山,逃亡了大半個中原,害得老子們跟着風餐露宿,吃盡了苦頭。大夥還愣着幹嘛?一起上啊,這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他這一吆喝,其餘黑衣人紛紛下馬,拔劍向前,包圍圈越縮越小,只待首領發話,這就要上前將他亂刀分屍。秦玄羽眼見形勢危急,武當眾弟子離得太遠,來不及找人援手,悄聲對陳啟榮說道:“待會兒動起手來,我下去拖住他們,你趁機回去報信兒。”陳啟榮知道這般下樹救人無異於送死,連連搖頭,悄聲道:“我功夫強些,還是我去救人,多爭取些時間,師兄你去報信兒。”

駱武士環視了下四周,除了身後是池水瀑布,其他三個方向均圍滿了敵人。他又抬頭仰望,突覺此間鳥語花香,能死於此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那駱武士冷笑一聲,挺身朗聲道:“沒想到我駱某人半生戎馬,今日居然栽到爾等鼠輩之手。”他回頭望了眼身後的孩子,知道自己倒下后,這嬰孩自然也難倖免,續道:“只是終於還是未能完成李將軍重託,無顏見將軍於九泉之下,我死之後,就讓我曝屍荒野,任由虎狼豺豹啃食麵目吧。”

“這個不難,難道你還想讓老子們將你撿葬超度,做滿七七四十九天法事不成?!”一名黑衣人獰笑着答應,其他黑衣人大笑不已,手握兵刃步步緊逼上來。

“鼠輩快快動手,給老子來個痛快的!”駱武士已疲憊至極,左臂似有千斤重,再也無法運力使刀了,索性拋下大刀,竟已引頸待戮,不願再斗。那趙首領在馬上看得真切,生怕眾人一擁而上,搶走了這頭等大功,當下言道:“那就讓我送你個體面的吧”,他抬手揚出一枚袖鏢,直奔駱武士咽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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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海奪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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