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韋太后難見忠臣面 岳公子巧遇櫃中緣
紹興十二年三月燕京郊外
昔日的宋欽宗趙恆披頭散髮,跪在地上,緊緊抓着靖康皇后(韋賢妃)的車子含淚懇求道:“太後有幸南歸,見到九哥,一定告訴他把我要回去,我回去了什麼也不圖,就做個太乙宮主人,一心修道就知足了,無論如何把我贖回去,我要死在故土呀。”車上韋氏連連哭泣答應,趙恆只是不捨得放開車子反覆哭喊這幾句,倒是護送的金兵不耐煩了,過來喝一聲鬆手!趙恆連忙撒手撤了回去。
不日到了宋金邊境,奉命迎接太后的使節李文升與金人做了對接,迎得太后。等車駕出了金人視線,竟命所有人上馬狂奔五十餘里,看到並無金人追來,這才下馬跪拜太后,請罪道:“太后恕臣萬死,臣是奉了萬歲旨意,唯恐金人反悔,故此剛才一路狂奔,太后無恙吧?”韋太后忙命李文升起身,嘆道:“有勞李大人了,老身在北國十餘年,苦辣心酸也嘗了些,這點顛簸算的什麼?”可是此言一出,太后不由痛哭起來,隨着太后回來的幾個宮女也忍不住在車上失聲痛哭,好一會太后才拭淚問道:“下一站是哪裏?”李文升道:“下一站聖駕先去建康府休息一日,三日後就可以到臨安了。”太后問道:“建康府里有沒有韓世忠和岳飛二位將軍?哀家想見見他們。”李文升一驚,含糊道:“太后在北國也知道韓,岳二位將軍?”太后道:“在北國哀家和陛下備受欺凌,後來平日裏聽金國士卒說起韓世忠和岳飛兩人打仗厲害,每次他二人打了勝仗,那些金人便對我們客氣了幾分,如今回到故土,哀家想和兩位將軍當面道謝呢。”李文升聽罷不由一陣心酸,哽咽不知如何回答……
瓜州城外
單說二公子岳雷,自從家裏逃出來,一口氣跑出一百多里地,見沒人追趕,才敢停下腳步,坐在一顆大樹下,邊休息邊想主意:我上哪兒去呢?去寧夏找宗留守?不行!我不去!一家子全完了,我自己跑到那兒有什麼意思?還是到京城點探聽我父兄的消息,再看看我娘他們被押到京城,怎樣發落。想到這兒他問明道路,奔臨安而來。
一路上飢餐渴飲,曉行夜住。這天,來到瓜洲城外.岳雷一看天色將晚,想先到城裏住一夜,明天再過江。等到了城門洞前,見那城門旁邊擠着不少人,正在看什麼,岳雷止住腳步站在人群的後面蹺腳看,見一張大紙的上邊畫有一員小將,穿白帶素,手拿銀槍。岳雷一看愣了:畫的這人,怎麼有點兒象我?仔細一看,下邊有告示:
今有叛臣岳飛之次子岳雷,拒捕毆差,逃亡在外,有抓住者,賞白銀千兩;報信者,賞銀五百兩;知情不舉者,與犯人同罪。下寫年月日。
岳雷一看,嚇了一跳:畫影圖形抓我,我還值錢了呢?這都是老賊秦檜出的壞道兒!我得趕快躲開。岳雷掉頭就走,心怦怦直跳。心想:被差人看見就糟了,今夜得連夜離開這是非之地。想到這,他不敢進城了。岳雷離開城門洞直奔江邊,江邊停着條漁船,船上有倆人正在喝酒吃魚,岳雷到近前高喊:“船家哥哥!清把我渡過對岸!”
那船家走出艙來,定睛一看,滿面堆下笑來道:“客人請坐了,我上去叫我夥計來講船錢。”岳雷便跳上船,進艙坐下,那船家上岸飛跑去了。岳雷正坐在船中,等一會,只見船家後邊跟了兩個人,一同上船來道:“我的夥計就來了。這兩個客人也要過江的,帶他一帶也好。”岳雷道:“這個何妨。不知二位過江到何處去公幹?”二人流淚道:“我二人要往臨安去上墳的。”岳雷聽了“上墳”兩字,打動他的心事,便問:“二位遠途到臨安,不知上何人之墳?”二人道:“我看兄是外路人,諒說也不妨。我們要去上岳飛元帥之墳的。”岳雷畢竟年幼,聽了不知不覺就哭將起來,問道:“二位與先父有何相與?敢勞前去上墳?實不相瞞,小弟即是岳雷。二公要去,同行正好。”二人道:“你既是岳雷,我二人也不敢相瞞,乃是本州公差,奉秦太師鈞旨來拿你的。”二人即在身邊取出鐵練,將公子鎖了上岸,進城解往知州衙門裏去。那知州姓王名炳文,正值升堂理事。兩個公差將岳雷雇船拿住之事稟明。知州大喜道:“帶進來!”兩邊一聲吆喝,將岳雷推至堂上。知州大喝道:“你是叛臣之子,見了本州為何不跪?”岳雷道:“我乃忠臣之子,雖被奸臣害了,又不犯法,為何跪你?”知州道:“且把這廝監禁了,明日備文書起解。”左右答應,就將岳雷推入監中。
且說岳雷在牢中又悲又恨,放聲大哭,大罵道:“秦檜奸臣!我父親在牛頭山保駕,朱仙鎮殺退金兵,才保得這半壁江山。你將我父兄三個害死風波亭上,又將我滿門抄家捉拿!今日雖被你拿住,我死後必為厲鬼,將你滿門殺絕,以泄此恨!”誰知驚動了間壁一個人聽得明明白白,便大喝一聲:“你這現世寶!你老子倒是個好漢,怎麼生出你這個膿包來?這樣怕死!哭哭啼啼的來煩惱咱老子!”那禁子便道:“老爺不要理他,過了今日一晚,明日就要解往臨安去的。他不曉得老爺在此,待我們去打他,不許他哭就是了。”
你道此人是誰?原來是複姓歐陽名從善,綽號叫做“五方太歲”,慣賣私鹽,帶些私商勾當。只因他力大無窮,官兵不敢奈何他。又且為人率直,逢凶不怕,見善不欺。昔日渡張保過江的就是此人。因一日吃醉了酒,在街坊與人廝打,被官兵捉住,送往州里。州官將他監在獄中,那牢子奉承他,他便賞些銀錢。倘若得罪了他,非打即罵。那些禁子怕他打出獄去,盡皆害怕,所以稱他叫“老爺”,十分趨奉他。他倒安安穩穩坐在監房裏。
那日,聽得岳雷啼哭,假意發怒,便對禁子道:“今日是我生日,被這現世寶吵得我不耐煩。”就在床頭取出一包銀子,約有二十來兩,說道:“你拿去,替我買些雞鵝魚肉酒麴果子進來,慶個壽,也分些眾人吃吃。”禁子接了銀子,到外邊買了許多酒菜。收拾端正,已是下午。禁子將那些東西,搬到從善面前擺着。從善叫分派眾國人,又道:“這一個現世寶,也拿些與他吃吃。”眾牢子各各分派了,回到房中坐定。歐陽從善與這些牢頭禁子猜拳行令,直吃到更深,大家都已吃得東倒西歪,盡皆睡着。
那岳雷被押到獄中,越想越難過,睡不着覺。過一會兒,從隔壁的牢房裏傳來一股酒味兒,聽聲音,好象是獄卒在說說笑笑,飲酒作樂。岳雷心裏難受;我這邊哭,他那邊樂!直到三更天後,那個屋子才靜下來。岳雷白天走的又困又乏,剛一合眼,稍微打個盹,就聽大鐵門咯登一響,鐵門開了。岳雷被驚醒,睜眼觀看,從外邊閃進一個大漢,身強力壯,膀大腰圓,四方大臉,重眉大眼.連鬟鬍子象鋼針一樣,扎里扎煞。此人幾步來到岳雷眼前,岳雷忙問:“你是誰?幹什麼的?”“二公子,我救你來了,跟我走!”岳雷聽了又驚又喜:“恩公,你是誰?”“我複姓歐陽,字從善,住在瓜洲城外,以打魚為生,會些拳腳,因為奸賊當道、閉塞賢路,所以我總沒有用武之處,故此流落江湖,掙點兒吃點兒,朝不飽夕,所以我恨這世道不公平,恨那些貪官污史貪贓賣法,我常和他們爭吵打架。他們知道我力氣大,拳腳利索,也不敢把我怎麼的,紿我起個外號叫五方太歲。上次你父親的馬童張保過江,就是我送的,沒想到他進京城路上就死了,岳元帥和岳雲、張憲也含冤死去,可把我急死了!我愛惜岳大帥是英雄,忠孝雙全;我恨奸賊秦檜陷害忠良!氣得我天天喝酒,喝醉了找茬兒打架。前五天打傷了一個巡監,被押在獄中,我就住在你的隔壁。因我手裏有錢,獄卒挺恭敬,聽獄卒說,你被押在此,我急壞了,怎麼能把你救出來呢?我便拿錢買來酒菜請他們吃喝,他們醉了,我才偷出鑰匙救你。二少爺,我領你走!”岳雷說;“多謝恩公!此地不是講話之處,咱們快走!”歐陽從善打開枷鎖,領着岳雷住外就走。岳雷沒有應手的傢伙,怎麼辦?抬腿踹壞一張桌於,每人擰掉一象桌腿,握在手中。倆人一前一後出來,剛走幾步,在一旁打瞌睡的獄卒被驚醒了,聽到動靜忙問:“誰?幹什麼的?!”歐陽從善悶聲悶氣回答:“我。喊什麼?”邊說邊到近前,舉起桌腿,“梆”就是一下,這個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趴到地上了。這邊出了動靜,對過的看守醒了,睜眼一看,見岳雷住的牢房門開了。嚇得他高喊:“有人劫牢反獄啦!”岳雷一看不好,躥到近前,舉起桌腿給了他一下子,那人被打倒在地。
二位英雄跑出了獄門奔到大街上。街上靜悄悄的,後邊來追兵了。半夜三更,一喊,聲傳多遠,半條街都聽見了。兩人心裏怦怦直跳:抓回去沒個好!
正往前走,迎面來了一哨隊伍,高挑燈籠,舉着火把,前邊有幾員騎馬的將官飛奔而來,正和岳雷他們走個對面。想躲,來不及了。對面的人也發現了他倆,忽啦一下子打了包圍,將二人圍在當中,一人間道:“幹什麼的?!”歐陽從善說:“走道的。”“走道的?不對!你倆拎棒子幹什麼?”其中有人認出了歐陽從善,跟那人說:“他叫歐陽從善,打傷人命,蹲監坐獄,他怎麼出來的?身後的是誰?”正在這時,獄中的禁卒衝過來喊。“炸獄啦!快堵住!”前後夾攻,二人走不了啦。
迎面來的軍兵正是瓜洲的守備郎興帶來的,喝問之人正是郎興。他領着他的兄弟韓青和張雲帶二百名軍兵去查獄,冤家路窄,正碰上岳雷。等獄卒見了郎興,把岳雷逃跑之事一說,郎興嚇了一跳;這還了得!丟了岳雷得掉腦袋!這小子摘下大鐵刀高喊;“岳雷!這場官司你打了,別讓老爺費事!”
歐陽從善說:“二公子,哪有工夫和他閑磨牙?看傢伙!”嗚!桌子腿直奔郎興打下來,郎興閃身躲過,急架相還,二人打在一起。毆陽從善拳腳靈便,三轉兩轉,咔嚓一聲打在郎興的馬腿上,馬一蹦噠,郎興從馬脖子前邊滾到地上,歐陽從善剛要上前結果他性命,郎興的把兄弟韓青衝上來,一抖大槍,奔歐陽從善就是一槍,歐陽從善一閃身,有人把郎興救走了。韓青和歐陽從善戰在一起。張雲也想立功受賞,奔岳雷衝過來:“反賊,着槍!”奔二公子的前胸扎來,此時岳雷丁字步站立,見槍來了,越過槍尖槍擋,伸手嘣的一下,抓住槍桿,往懷裏一帶:“撒手!”張雲覺得自己不古糊,捨不得扔,也往懷裏帶;岳雷單手將桌腿舉起來,奔張雲的頭頂“嗚”就砸下來?這小子低頭一閃,手鬆了,槍到了岳雷手。岳雷把槍一掉個,奔張雲“嘣”就來一槍,這招名為白蟒穿心過,紅蛇繞背飛,扎搶實實惠刺來,張雲沒法躲開,“噗哧!”紅光崩現,張雲的死屍倒在馬下。那韓青一走神,被歐陽從善一桌子腿打在頭上,當場廢命,歐陽從善拾起韓青的大槍,官兵嚇得直躲,岳雷說:“快跑!”二人各舞兵刃,在官兵人群里橫衝直撞,殺出一條血路,奔西南下去了。
後邊的官軍緊追不放,兩人走到十字街頭,歐陽從善說;“咱兩分開吧!你先走!”岳雷說;“恩公先走,我來斷後!”歐陽從善說:“都走!鑽衚衕,找地方一藏,他們找不着。”說話間,馬隊上來,二人無奈,只得在十字街前分手,岳雷鑽衚衕了。
岳雷地方不熟,亂鑽一氣,後邊的官軍分開抓人,岳雷一思,在街上跑不行,人家兜圈子四面一截,我就走不了啦,還得落入人手。不如往住家院裏躲一躲。尤其是岳雷兩天沒吃沒喝。這一跑,更是又渴又餓,想找點兒水喝,弄點兒吃的。回頭看見前邊有個大院,縱身上牆,往裏就跳。不小心還蹬掉兩塊磚,岳雷也沒在意,提槍就進院了。
這是個後院兒,借星月之光四處觀看,院子挺大,又象花園兒,有竹林,上掛鳥籠兒.有幾棵樹,栽點兒花草,當中有座小樓,樓上東屋有燈光。岳雷一核計,這準是本宅主人的住處,我去要點兒吃的。他聽了聽,外邊沒動靜,便登樓梯上樓到窗前,用低低的聲問:“屋裏有人嗎?”裏邊沒人答話。岳雷一想,可能是睡了。他推門進來,奔有亮的東屋去,進屋一看,一個人也沒有,屋子裏收拾得挺雅緻.象個書房,四白落地的粉皮牆,窩紙糊柵,牆上掛着名人字畫和水墨丹青,靠北牆放一張床;床簾左右撩起,東牆根下放着個大衣櫃,兩牆根下放着一張八仙桌,兩把椅子,邊上放着書架;書架上面放着《左傳》、《史記》等書;牆上掛着一口鎮宅劍。岳雷核計,準是這家公子念書的地方。桌上放着四盤點心:槽子糕、芙蓉糕,綠豆糕和大八件;旁邊放有茶壺茶碗。岳雷又渴又餓,看見吃的,惹動飢腸,餓得更厲害啦。肚於咕咯嚕直響。岳雷想:我來塊點心吧,等主人來了我告訴他,要多少錢給多少餞。一會兒,把這四盤兒點心全吃光了,把那壺茶水也喝個光了。
這回他覺得有力量了。岳雷剛想出去,就聽樓梯上有腳步聲音,有女子在說話:“丫頭,茶添上沒有?”“小姐,添好啦,點心也擺上啦,就等你回來。我等急了,才去接您。”“好!”岳雷一聽,腦袋“嗡”的一聲;這是小姐的綉樓?這可糟了!我把東西紿吃了,太不象話!這麼大個小子,叫人堵住可太難看啦!我得躲躲,等他們出去時,我再出來。岳雷往屋裏一撒日,看見衣櫃了。這個衣櫃有六尺多高,四尺多寬。岳雷一想:我進裏邊躲躲吧!他一拉門兒,正巧門沒鎖,裏面掛幾件衣服。他一推,把那槍往衣櫃後邊一塞,轉身進了衣櫃,把櫃門關上了。柜子裏邊矮,岳雷見得低頭彎腰,在裏邊忍着,聽外邊的動靜。這時,一前一後走進來兩個女子,一個是小姐,一個是丫環。就聽丫環說:“小姐,您晚上還沒吃飯呢,您吃點點心吧?"“好!”小姐答應着,把斗篷解開,掛在如意鉤上,坐在桌子旁邊端壺倒水,嗯?壺空了;再看四個盤了,也是空的。小姐說道:“小紅!這水添哪去啦?點心怎麼也沒拿來?”小紅低頭一看,愣了。“點心拿出來了呀!”打開茶壺一看,呆了:“小姐,我都準備好了,誰知道怎麼都沒了?啊,我明白了,大概咱這老房子屋裏有耗子,點心叫耗子吃了吧?”
小姐說:“得了,別找緣由了,我不吃了。襯衣找出來沒有?”丫環怕小姐怪罪,急忙說:“找出來啦?放在衣櫃裏,我給您拿出來!”岳雷嚇壞了:倒霉,怎麼偏偏在這時候找衣裳!一開柜子,非露餡不可!又聽小姐說:“不用了,我自己拿,你睡去吧!”丫環奔西屋去了。小姐將門插上,推開樓窗,往院兒里看了看。岳雷心裏着急:你羅嗦什麼?快倒下,我好出去呀!正在這時,就聽前院一陣嘈雜,人喊馬嘶之聲傳來,有人敲門,噹噹當直響。“開門!開門!”小姐一聽,半夜有人敲門,覺得奇怪,側耳細聽,有人說;“指定是跑這個院兒了!牆上的磚都被登掉了,進去搜!沒錯兒!”“喂,這可不是一般人家,小心點兒!”
來的正是守備郎興,他領着手下軍兵追趕岳雷,追到這家院外,岳雷突然沒了。周圍一找,見後院牆上掉下兩塊磚,就知道是翻牆而過。有人報告郎興:“大人,岳雷跳進那個院兒里了。”“崔志遠家!”原來這院主人姓崔名順字志遠,崔志遠原來當過瓜洲知州,他有個哥哥叫崔孝崔志國,當初二聖被抓北國,崔孝也流落在北邊,多虧崔孝到五國城見二聖,帶回血詔,然後送給當今天子,保天子逃出金營。金兀朮在後邊追趕,那崔孝為保天子,以身殉國,自殺而死。天子始終不忘崔孝救駕之恩,所以對他兄弟崔順非常好,撥出國庫帑銀給他家蓋了房子。前不久,崔順得罪了秦太師,才被削職為民。但是這崔老爺可厲害啦,別看丟了官,成了老百姓,尋常人可不敢惹!
想到此郎興也打個冷顫。心想:“惹不起,得躲着點兒;但岳雷進他家了,到嘴的肥肉不能吐出呀!”這一猶豫功夫可拖長了,岳雷已經藏到衣櫃裏了。等他們轉到前邊敲門,工夫不大,門開了個縫,有個老家人一探頭,看見外邊站那麼多人,嚇了一跳:“各位差官大人,到這有事嗎?”郎興說:“請和崔太人說一聲,就說守備郎興求見,因為有人劫牢反獄,犯人逃了出來,跳進府里,想進府抓人。”“等會兒吧!”家人進去,時間不長,從裏面走出一位老者,五十多歲,細高身材,文質彬彬,正是員外崔順崔志遠。
他看見郎興,從心裏兒煩;但是還得罪不起,他有兵權,能得罪君子,別得罪小人呀!崔志遠說:“更深露冷,怎麼到這啦?”郎興說;“崔大人,打攪您了,我來抓犯人,怕賊人攪鬧房宅,驚了崔大人!擔當不起呀!”崔志遠本不想讓他搜,又一想郎興肯定不能答應,反倒多費唇舌,本來自己就和秦檜有仇,他再搬弄是非,就更不好了。他愛怎麼搜就怎麼搜吧!反正我問心無愧!“守備大人,你敢斷定賊人跳進府了嗎?”“敢斷定,手下的弟兄都看見啦!”“好吧!你只管搜。可有一樣,你們都進去可不行,因為府里東西放得零散,人多手雜,要有手腳不老實的把東西捎帶走了,我找誰去?所以都進去不行。”郎興心想:若不按他的話辦,等我們一出府,他訛上找怎麼辦?不如照他們道兒走,免得另生是非。想到這,郎興說:“崔大人,我帶十名軍卒進府行不?”“不行!要進,你自己進,我府上有人給你帶道兒幫忙,別人都不行。”郎興為難了,不進去不死心,自己進去又有點兒害怕!他怕真碰上岳雷,自己不是對手,便回身告訴軍士們:“你們在門口聽着點兒,裏邊有動靜,快進去給我打接應!”“哎,放心吧!大人!我們盯着呢!”這幫人嘴是這麼說,心裏的活:不讓進府更好,若真碰上岳雷就夠嗆!郎興進府搜人,家人全起來了,上房、下房、廳房、東西配房,書房、廚房、茅房,全搜到了。沒搜出人。來到花園,圍繞花園轉了一圈兒,也沒有。
郎興抬頭有見了當中的這座小樓,問:“崔大人,誰在那樓里住呀?”“乃我的小女玉蓮。”“崔大人,此樓可以搜搜嗎?”崔志遠不樂意,女兒的綉樓豈容別人進去?郎興這一問,又不好說不行,連忙說;“我得問問我女兒來生人沒有,如果沒人,就算罷了。”“好,我在這兒等着回信!”老頭邁步上樓,來到窗外:“玉蓮,睡沒睡?"崔小姐沒睡,因聽外面有動靜,又見父親問話,忙將門打開:“爹,什麼事?”崔志遠把搜府之事說了一遍,姑娘很聰明,一聽說進來人了,忽然想起方才茶水和點心全沒之事。心想,是不是在這屋裏呢?如果在這屋裏搜出人來,我這人丟不起。想到這兒,姑娘害怕啦:“爹,我這屋沒進來人。您老人家告訴守備大人,就說不用他來搜,我自己看看,有事告訴他。”
再說姑娘,將門插好,環視屋內:這屋裏能不能有人呢?櫃裏的岳雷又着急,又憋得慌,汗珠子直滾,他兩手緊抓櫃門,怕被打開,越急越覺得不得勁兒,腳下一動,“嘎叭”一聲,柜子的底板被踩壞了。姑娘一驚,櫃裏有人!她伸手拉櫃門,岳雷在裏邊也拉着。姑娘連拉三下,沒拉開,她以為鎖上了呢,便拿出鑰匙擰了擰,一看沒鎖,還沒開開,姑娘就明白了:裏邊有人拽着呢!我何不這麼這麼這麼辦?想到這兒,這姑娘怕外邊念叨說:“死丫頭!柜子也不知是怎麼鎖的,干打也打不開!咳,不開了,睡覺!”岳雷在裏邊一聽,放心了,鬆手擦擦汗。哪知道,這姑娘嘴裏這麼念叨?卻伸手偷偷地摘下了鎮宅寶劍,然後輕步接近衣櫃,突然將櫃門拉開!岳雷一驚:“啊!”他剛往外躥,小姐喝逍:“膽大狂徒,哪兒去?看劍!"崔玉蓮舉劍就砍,嚇得岳雷一擎她的手腕子,低聲說:“小姐息怒.容我把下情說明,殺剮存留,任憑你手!”說完,岳雷從裏邊出來了。姑娘借燈光一看,眼前站立的少年,二十不到,雖然衣着不整身上還有血跡,卻儀錶堂堂,透着一身英雄氣概。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藏入我的櫃內?”岳雷兩紅耳赤,不好意崽報名,怕紿父親丟人,心想:別說名姓了,今天的事是我的錯,說好話吧!“小姐,我乃遇難之人,被抓入瓜洲監牢,多虧朋友相助,救我出獄。不想後邊有追兵,追得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得已越牆而過,誤入小姐的閨房,又飢又渴,吃了點心喝了水,因被堵在屋裏,故無臉面見小姐,才藏入櫃內。我不是壞人,請小姐寬恕,放我逃走!”說完,眼淚都要下來了。“你身犯何罪,蹲監坐獄?”“我一家被秦檜所害。”“你姓什麼叫什麼?”姑娘苦苦逼問,岳雷沒法兒,只得實說:“我家原住相州湯陰縣,父岳飛字鵬舉,母親李氏,我排行在二叫岳雷。”“你是岳雷?”“正是。只因奸賊秦檜投敵賣國,陷害忠良,我父兄屈死在風波亭,我一家又被抄。我隻身逃避在外,怎奈官府畫了影圖形,追得無處安身,因此誤入閏房。望小姐念我一家被害,將我放走。我岳雷決不忘小姐的大恩大德!”姑娘一聽是岳家之後,非常同情。她父親常提起岳元帥的名字。岳飛領兵帶隊和北國打仗,立下了汗馬功勞,是宋朝擎天玉柱,也聽說秦檜害死岳飛,今天聽岳雷一說,姑娘也很難過。
正在這陣兒,樓梯噔噔噔響得急促。就聽崔順喊:“玉蓮,守備大人一定要到樓上搜查,你準備準備!”姑娘一聽,嚇得顏色更變。這要是把岳雷搜出來,自己名譽事小,二公子雷也就活不了啦!我家落個窩藏犯人之名,也得被抄,這可怎麼辦?岳雷說;“我衝出去,和他們以死相拼!”玉蓮說;“不行!外邊堵上了。你出去,寡不敵眾,以卵擊石,非落入虎口不可!你快藏在櫃裏,我去對付官差。”說著,推岳雷進櫃裏,將寶劍掛到牆上,將門兒關好。姑娘穩穩心神,站在門口。崔順進屋說:“女兒,守備大人非要進來搜查不可。”“爹,這屋沒人,用不着搜。再說女兒的閨房怎怎能叫他們出出入入?”正說話呢,郎興上來了,借屋裏燈光,上下打量着玉蓮,見玉蓮花容月貌,明明不想進屋,他也得搭咕幾句:“小姐,請了!”崔順說:“女兒,這是守備郎大人。”玉蓮說:“大人可好?”“好,好!小姐,犯人逃至花園兒不見了,怕是偷入了綉樓。如果我們一走,賦人出來,驚着小姐可怎麼辦?我進去看看。”玉蓮強作鎖靜:“大人,我一直沒離開屜子,進來人能看不見嗎?”“賊人詭計多端,腿腳輕便!你乃是個弱小女子,他就是進來,你也看不見。”他在這兒直蘑菇,崔順煩了:“玉蓮,就叫他搜搜。”意思是快打發他走就得了。老頭不知道櫃中有人呀!那岳雷在裏邊,心都快蹦出來了,如果進來,叫他看見可怎麼辦?
這時郎興見崔順答應了,他也不管姑娘樂意不樂意,愣闖了進來,姑娘嚇得將身緊靠牆壁,都動彈不了啦!崔順在門口站着。郎興先到西屋看了看,犄角兒旮旯兒全找個遍,沒有;又到東屋搜,屋子裏一目了然,能藏人的地方只有床下,他用刀把床簾撩起來,伸大刀一攉攏,知道什麼也沒有,郎興有點兒失望了:沒有人?怪事!崔玉蓮把臉一沉:“守備大人,我這是閨房,大人血口噴人,說我藏人,這要傳出去,叫我怎麼作人啊?——爹呀,他是寒磣女兒呢!我不活了!”姑娘一哭,郎興傻啦,嚇得慌忙出去。崔順連忙勸說:“女兒,別哭別哭,我找他們評理去!”說完,老頭兒氣呼呼地追郎興去了。姑娘一看都出去了,她也不哭了,偷偷出來,扒門縫看,見人都下樓了,連忙把門插上,想把岳雷放出米,叫他逃走,她剛一拉拒門兒,房門被拍得啪啪直響:“開門!開門!”“誰?”玉蓮驚慌失措地問。“我,是郎興!快開門!”郎興又回來了。“你為何去而復返?”“二次搜查!”姑娘從東屋出來,站在房門問:“你已經搜完了,為啥又來搗亂?”“剛才沒搜到。再搜一次,快開門!”
原來郎興剛才下樓走着,越核計越覺着不對勁兒,小姐變顏變色的,屋裏准有事兒!可是哪都搜到,卻沒有人……哎呀!那個柜子沒搜……不行!我得回去!就這樣,他二次返回,上樓敲門:“小姐,快開門,快開開!”姑娘就是不開。越不開,郎興越生疑,料想岳雷准在這屋裏,“當!”一腳將門踹開,姑娘被嚇得癱那塊兒了。這小子進星先奔衣櫃,到近前用手一拉,櫃門兒開了,姑娘把眼一捂,心說:完了!再看郎興,望着衣櫃裏邊,兩眼發直。怎麼櫃裏邊沒人兒!郎興大失所望,滿以為這裏邊有人,可事實卻相反。怎麼就沒人呢?能不能是在我下樓的工夫他鑽到床底下?他用大刀在床下一劃拉,仍覺沒啥東西。站娘也納悶;人哪兒去了呢?但她一看沒搜着,來精神了;“守備大人,你誠心欺負我家軟弱,屢次三番鬧我的綉樓。來人呀!”姑娘這一喊,郎興害怕了,嚇得他扭頭就跑。
這時,崔順帶領家人站在院裏罵;“郎興,你不是人!屢次三番出出入入的,你安的什麼心?你我找地方評理去!家人,把他紿我轟出去!”郎興嚇得更是抱頭鼠竄。
崔玉蓮扒樓窗看得明白,見郎興真的走了,這才關上窗戶,把裏屋門插好,往屋裏看了看說:“岳公子,你在哪兒呢?”那岳雷一撩床簾,從床底下鑽出來了。原來,郎興二次搜綉摟,岳雷就知道不好,非搜衣櫃不可,得搬搬家。他知道床下搜完了,便出了衣櫃鑽到床下。等郎興用大刀划拉床下時,岳雷已用仙人貼畫的功夫,雙手緊抓床板,將身子懸起來貼在床板上,所以鐵刀沒碰着他;如果郎興往上挑刀,岳雷也就完了。崔小姐一看二公子安然無事,挺高興。岳雷說:“小姐!你跟我受驚了!”姑娘說:“二公子,不用客氣,如果不是鬧這件事,你我也無緣見面,我敬佩岳家滿門,精忠報國,忠孝雙全。縱然擔點兒風險?我也高興。”岳雷說:“請問,小姐貴姓大名?”姑娘將姓名家世從頭說了一遍。“二公子,你這是想上哪去呢?”“我要進京城找秦檜替父報仇,天色不早,我要走了。多謝你救命之恩,將來我岳雷若能洗清冤枉,必報此恩!”說完,深深一鞠。
這一行禮,鬧得始娘大紅臉。岳雷往外走,姑娘很覺捨不得,好象還有話沒說完,但又沒法兒留岳雷。岳雷一拉門門,推開門,剛往外走,門口站着一人,一步就搶進來了。岳雷吃了一驚,連連後退。姑娘一瞧,是自己父親,羞得滿面通紅,張口結舌,怕父親說出別的,只得低頭不語。崔順說:“二公子,我在窗外偷聽多時,怪不得郎興不走,在這轉來轉去,原米你真在我女兒房中。玉蓮,這太危險啦!你怎麼不早說,若早告訴為父,我也不能叫他搜呀!這要是從我家搜出去,二公子落入虎口,豈不作孽嗎?”姑娘和岳雷一聽,知老頭沒有惡意;岳雷連忙跪倒:“老伯父,多虧令千金救我一命!”崔順說:“起來吧!”“多謝老人家,我要告辭了。”“就這麼走哇?”“伯父還有什麼事?”“岳雷,我可不是訛你,玉蓮留你在房中,將來傳出去,好說不好聽;沒有不透風的牆,讓別人談論,說三道四,我這老臉往哪兒放?”“老人家,我實在對不住小姐。”“用不着!這麼辦吧!將玉蓮終身許給公子為妻,你看如何?”岳雷一聽,腦袋嗡的一下嚇壞了:父仇沒報,怎麼能答應親事?姑娘一聽,倒是滿心歡喜,但有點兒抹不開,急忙出屋,躲在門外偷聽。岳雷說:“伯父大人,令嬡乃千金小姐,我是國家罪犯,上無棲身片瓦,下無立錐之寸地,一家子生死不知,父仇沒報,怎能應親?一來叫人恥笑,二來我此番進京找秦檜報父仇,生死不定,如有個馬高蹬低,豈不誤了小姐的青春!”崔順聽了這話,更欣賞岳雷了:這小夥子有出息!不愧是岳飛之子。深明大義!你看人家說的話,句句占理。就沖這樣兒,我姑娘非給他不可“二公子,我女兒給你,也不耽誤你報殺父之仇。現在是定親,不是完婚,先有這麼回事。等你家洗清冤枉,報了父仇再成親,我姑娘等你就是了。”“老人家,兒女親事,父母做主,我怎好自作主張?”“這話倒也對。可你父母不在,就自己做主唄!況且你藏在我女兒樓內,你就不替女孩兒家想想?如果此事你不應,我女兒怎麼給人家?外人再有閑話,她只可一死。救了你,沒了我女兒,老夫怎麼活呀!”岳雷一聽這話,沒詞兒了,只得說道:“老人家,如此說來,我高攀了。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崔順樂的鬍子都要撅起來啦:“賢婿免禮免禮!女兒,你也進來吧!給他弄點兒吃的。”姑娘在外邊聽得真真兒的,從心裏往外高興,一聽父親叫自己,急忙走進來,叫起丫環做吃的。翁婿二人就在綉樓上邊吃邊談。崔順說:“孩子,你到京城幹什麼去?”岳雷說:“一來打聽全家消息,二來找秦檜去報殺父之仇。”“孩子,你一個人不行!人單勢孤,弄不好有危險。”“請您放心,我到臨安見機行事。等我從臨安回來,定然來看您老!”“早早回來,免得我挂念!玉蓮,為岳公子打點兩套衣服,準備點兒銀子。”崔玉蓮點頭答應。
轉眼之間,天交四更了。岳雷說:“趁天沒亮,我得走!白天怕給官差認出來。”崔順說:“我不多留。玉蓮,你送送。”老頭說完,在前邊走,小夫妻在後邊跟隨,崔順說;“我到前邊看看有沒有人,沒人時你再出去。”岳雷點頭。一看崔順走遠了,崔玉蓮說:“將軍此去,不定何時歸來,一路保重。”岳雷說;“我知道了。等我把事情辦完,一定來看你。”這時崔順回來一擺手;“岳雷快走,外邊沒人!”岳雷提槍背包袱出了大門,大門關上了。
岳雷抬頭望望星斗,辨認一下方向,撒腿就走,他剛想拐衚衕,就聽背後,噔噔噔,腳步聲音響,猛回頭一看,從樹后和牆角躥出幾條黑影,直奔自己而來,岳雷知道是抓自己的,磨頭就跑,迎面也來了一伙人,堵住道路,有人高喊;“抓住他,別叫他跑了!”來的正是郎興,還有他手下的打手,他們在外邊等半宿了。因為郎興到綉樓沒拽出岳雷,姑娘一喊一哭,把這小子嚇得跑出大門。但他還不死心,便親自帶人在門口堵着。只要岳雷一出崔府,就跑不了。
岳雷打裏邊一出來,郎興就看見了,大喊一聲;“上去,抓住他。”四下埋伏好的兵丁都衝出來要抓岳雷,岳雷一看腹背受敵,急忙抖槍,遮前擋后,拚命了!郎興高喊:“反叛岳雷,趕快放下大槍,饒爾不死,不然讓你當場廢命!”岳雷只顧拚殺。雖然武藝不錯,但是架不住人多勢眾,眼看要不行,光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道旁樹上有人高喊;“二公子,不要擔驚,少要害怕,我來救你!”話到人到,從樹上跳下一個大漢,要解救岳雷.不知二公子能否脫險,下回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