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周旋
新月低着頭,隱匿在烏雲下。黑暗中時不時傳出獵雁的哀嚎,人行在其中悄無聲息,如同地獄裏逃出來的魑魅魍魎,飄忽不定。
子夜時分,忙碌了一天的懸機閣歸於靜寂。徐無常處理完最後一批卷宗,留下一盞油燈準備守夜,卻聽到了幾聲富有節奏的扣門聲。
懸機閣藏匿在鬼界深處,大家都知道有這麼個機構,卻沒人能找得到,因為懸機閣入口只有一扇虛空的小門,而且變換不定,除了閣中人能準確找到門的位置之外,沒人能夠發現。況且閣中出入還需要暗號,如果沒有聽到那有規律的敲門聲,便不會開門,除非有人能將閣中人策反,不過上千年來這裏從沒出過叛徒。
深夜有人能準確找到這裏,還能對上暗號,說明來人非同小可。
徐無常不敢耽擱,急忙開門,卻看到一張女子的臉。
“你是何人?”昏黃的油燈照在汐照臉上,徐無常並沒有見過這張面孔。
“閣中諜者。”汐照語氣有些急促。
“閣中的諜者我都認得,卻從未見過你。
“我是閣主身邊的諜者,水神大人親自安排的,你自然沒有見過。”她的語氣還算沉穩。
徐無常將汐照上下打量一番,這女子身披黑色粗布斗篷,面色平靜看不出什麼,然而腳上穿的繡鞋卻瞧着不是一般貨色,仔細觀察,斗篷下隱約露出的袖口隱約閃着別樣的光彩,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女子不是一般人。
為了穩妥起見,徐無常又問:“你姓甚名誰,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方才所言?”
“耿春大人,他認識我,知道我的身份,可以為我證明。”
一刻鐘后,耿春火速趕到。
耿春很快為汐照證明,兩人進閣單獨談了一陣,汐照便披上斗篷匆匆離開了。
“此女到底是何人?”徐無常不解。
“一個人重要的人物。”耿春戴上斗篷,丟下一句話,“我要去找水神大人,老徐你守好閣里。”
徐無常愣在原地,方才整件事他好像參與了也好像沒參與。
耿春趕在天亮之前回來,然後草草收拾了一下行頭,接了夏炎的命令又走了。
“唉,怪不得人家老耿能得大人和閣主的器重,不像我,只能當個看家狗。”徐無常打了個哈哈,慵懶地躺在一邊吐槽道。
耿春快馬加鞭日夜不停趕去了北淵,恰好在妖族與魔族擦槍走火之前趕到了目的地。
“閣主,阿照姑娘跟屬下聯繫上了。”
“阿照處境如何?她可有危險?”白隱語氣關切。
“天帝突然與阿照姑娘相認,封其為八公主,把她鎖在洞庭閣日夜看守,處境十分危急。”
“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應該讓她早些撤出來的……”奕青聽了追悔莫及。
耿春看了看白隱,又看了看奕青,接著說:“可是阿照告訴屬下,閣主的計劃可以照常實行。”
“什麼計劃?”奕青問。
白隱選擇性地忽略了他的詢問,轉而問耿春:“有把握嗎?”
耿春頷首:“阿照姑娘來找屬下說的頭一件事便是您的計劃,她說天帝雖然忌憚她,卻還有機會周旋,如果只是按兵不動,恐怕更危險。”
“……我知道了。”
“到底什麼計劃?”奕青扼住白隱的手腕,逼問道,“有什麼計劃是我不能知道的?”
白隱仔細囑咐了耿春片刻,便讓他回去了,然後才對奕青講了她的想法。
奕青聽完不假思索地拒絕:“我不同意,太冒險了!你在拿你的性命開玩笑!”
“有你幫我,我就不會有危險。”白隱泰然自若。
“拓拔仲卿不是好糊弄的人,你對付不了他。”
“能否對付得了試試看才能知道,”白隱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堅定地說,“我不想讓你們打仗。蜀禾嫁過去本來是要結兩族之好的,如今卻被天庭挑撥離間搞到現在的局面,相信這樣的局面你也不願意看到吧?”
奕青沉思了一會兒,白隱的計劃可行,但是風險太高,他不想讓她涉險,因此說:“你的計劃可以,但是要我實行,你不能去。”
“你要坐鎮軍營,指揮三軍。”
“我可以請求父皇把淳于派回來,或者霍長風,甚至九離都可以!”
“可是你沒有我的身份。”
“……”
一句話,駁得他啞口無言。
“只有我的身份是最合適的,三生六界,我早就周旋慣了,沒有人比我更懂得如何在其中生存。”白隱步步緊逼,奕青那麼好的口才,硬是敗下陣來。
天後一夜無眠,昨夜汐照剛走她便已經後悔,因為一些惻隱之心,一些衝動之舉,她可能放跑了一個危險的刺客,壞了天帝的大事。
她已經做好了被天帝訓斥的準備,然而第二天忐忑地打開洞庭閣的宮門,迎面卻看見汐照笑盈盈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天後娘娘金安。”汐照自如行禮。
“你……”天後詫異萬分,屏退眾人放低聲音問,“你昨夜不是跑了嗎?”
“娘娘說什麼呢?”汐照困惑不解,“阿照昨夜一直在宮裏安眠,並未外出呀。”
這下把她弄迷糊了,她昨夜明明看見一個人影從自己身邊穿過,明擺着就是汐照,可今天她卻像失憶了一樣,什麼都不承認了。
思來想去,天後覺得把此事爛在肚子裏比較好,私自放走天帝特別注意之人,越少人知道越好,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天後裝模作樣慰問了幾句,汐照如常應答,最後才說:“阿照,陛下要見你,你去收拾收拾,片刻后隨本宮去凌霄殿罷。”
“是。”
半個時辰后,汐照再次踏上了凌霄殿前潔白無瑕的白脂玉地板,光滑的地面滲透着玉石細膩的紋理,沒有一絲雜質。
這次不同,推開門,天帝已經等在那裏。繁瑣的客套之後,天帝終於說出了這些天一直想說的話。
“你知道,朕為何突然與你相認嗎?”
汐照淡然一笑,倒也豪爽:“總不是真的近日才查出來兒臣的身份罷?”
天帝踱到她身邊,稱讚道:“你很聰明,很通透,但朕看不穿你的心——你到底是誰的人?”
“兒臣是陛下的女兒,自然是陛下的人。”汐照以頭搶地,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天帝一揮手,略有不滿:“既然知道你是朕的女兒,為何不稱朕為父皇?”
於是汐照趕緊接了一句:“父皇萬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曠的大殿內回蕩天帝語氣不明的笑聲,汐照也跟着笑,父女二人的氛圍“歡樂”而微妙。
笑過之後便是良久的沉默。
終於,天帝收斂了笑容,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是朕的孩子的?”
“九百年前,兒臣在您面前拿出梳子,從您當時的表情,兒臣便知道了。”
“如此遙遠?”天帝的舉止已有些癲狂,“那你這麼多年為何不主動與朕相認?”
汐照苦笑:“因為兒臣自知出身卑微,不敢與您相認,怕折了您的臉面,讓您被六界嘲笑。而如今您主動與兒臣相認,兒臣曾大喜過望,受寵若驚。”
“那怎麼……你如今為何眼裏只有憂愁?”
“因為您與兒臣相認並非想念失落多年的女兒,而是因為忌憚我,忌憚一個細作!您以為我和白隱大人已經投靠了魔族!”
天帝嘲諷道:“難道不是嗎?”
“魔族能給兒臣什麼好處?是無上的地位,還是光明正大的身份?”汐照一反常態,眸中透露出形似面前男人的貪婪:“他們給不了任何我想要的,但是您給了我——儘管是由於懷疑。”
“那白隱是否也如你一般忠心呢?”天帝眸中閃着凜凜寒光。
汐照從地上緩緩起身,臉上帶着討好般的冷笑,一本正經地說:“白隱大人讓我找機會給您稟報一個消息:妖族與魔族紛亂,父皇坐收漁翁固然可行,但趁虛而入,可獲利更多!”
“哦?如何趁虛而入?”
汐照開始耐心解釋:“妖族缺乏能人,父皇知道吧?”
天帝頷首:“除了拓拔仲卿,也就那個姓百里的老東西能有點用。”
汐照贊同:“拓拔仲卿被派到離妖都千里之外的南境北淵與妖族作戰,那麼此刻妖族北境與天界毗鄰之處必然空虛,父皇可派軍從北面趁虛而入,殺他個措手不及!”
突然收到這樣的進言,天帝十分迷茫。
汐照說的不無道理,天庭費盡心思挑起了妖族和魔族的矛盾,只隔岸觀火坐收漁翁實在有點心痒痒,她的建議是可行的,但如若真的實施,還需要多加商討。
“父皇覺得此法怎麼樣?”汐照打斷了他的思量。
“如若行軍途中妖族發覺腹背受敵,轉而與魔族聯合對抗我族呢?”
汐照微微一笑:“您別忘了,白隱大人與魔族太子有婚事在先,天庭與魔族有聯姻之好,屆時就算被令狐幽發覺,那也是天庭聯合魔族瓜分妖族,何來他們聯合一說?”
想到妖魔兩族聯姻以來出來那麼多亂子,想必其聯合併不牢固,汐照的建議確實有合理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