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發瘋
天庭使臣從魔界回來后,魔帝為顯示誠意,直接派遣魔族使臣隨其一同返回天界。許是怕奕青不樂意接受這門婚事,魔帝體貼地讓他同去:“李致也走了好些年了,朕身邊只有容兒一個孫女,你若執意不肯續弦,他日你登基之後,魔帝之位又該傳給誰呢?”
奕青倒是沒像平常一樣拒絕,只點頭稱是,乖乖地跟隨使臣隊伍去了天庭。
求親使臣同來的消息傳到天庭,天帝便下令籌措接待事宜,只是六公主的狀況不太好。
“據說自從六公主聽到陛下要將她嫁到魔族和親,她便整日整夜地哭泣,天後見女兒日益憔悴,於心不忍,多次向陛下求情,讓他另擇別家的好女子去和親。”江南從外面回來,將打聽到的事十講給白隱聽。
白隱搖頭嘆息:“天後愛女心切,當然不想讓愛女遠嫁他地。然而陛下七位公主,如今只餘六公主一人遲遲未嫁。各宗室女要麼年齡不夠,要麼已經出嫁,因此找不出能替代公主的,真是可惜了。”
江南深以為然,也不禁感嘆:“你知道嗎,六公主原是有意中人的,只是她的意中人是朝中一低階武官。”
事情要從一次外出遊園講起。
那一日大公主攜數位姐妹去人界一仙山賞花,六公主名叫冬安,也在其中。冬安豆蔻之齡,卻比其他姐妹安靜老成許多,其他公主喜歡明媚的花兒朵兒,她卻鍾愛路邊的野花野草與無名大樹,因此不多時,冬安便獨自一人被一棵參天古樹吸引了過去,這樹高百丈,枝條漫野,樹榦直搗雲天,數十人才能勉強將其環抱,如此雄偉壯觀,樹枝卻是光禿禿的,遍佈傷痕,沒有一絲活氣。冬安心生感慨,產生許多無端的聯想,想着想着竟未發覺身後悄無聲息地埋伏着一隻黑熊。幸而這熊不過是人間普通的熊,冬安並不害怕,也不想殺生,正要施法脫身,不料那畜生后脊樑猛然被一柄利劍刺透,鮮血噴涌而出,立時倒在地上不動了。
冬安看清了殺熊之人,是個看起來老練滄桑的男人,他身着天庭特有的盔甲,是此次保護公主們的侍衛。
侍衛見了公主,以手加額跪伏在地:“是臣護衛不周,公主可曾受傷?”
冬安被他迅猛的身手驚了一驚,旋即平復:“我無妨,你為什麼跟着我?”
侍衛的頭埋得更低了:“方才見公主獨自一人往密林深處走,臣偶然瞧見,怕公主有危險,因此尾隨而來,望公主恕罪。”
他以為冬安會怪罪自己偷偷跟着,不曾想她笑了:“你的同僚只想着討好我那些受父皇寵愛的姐姐,你倒是有心,還想着吃力不討好,保護我這個不受待見的。”
“臣惶恐!”.
“你起來吧,”冬安抬手示意他,“你身手很好,我很滿意,只是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臣姓胡名為。”
“胡為?真是有趣。”
之後冬安每次出行,都指名讓胡為隨行護衛。
冬安性情沉悶,什麼事都憋在心裏不肯吐露,恰巧胡為也不是愛諂媚鑽營打聽八卦之人,兩人時常相對無言,可冬安卻覺得這樣比被一群人圍着熱熱鬧鬧更讓人安穩舒服。
這樣過了一兩年,冬安還是那個存在感最低的公主,可胡為終於要晉陞了。
胡為告訴公主,以後自己不能陪伴她左右,繼續保護她了。
“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的官職。我若是上將軍,早就提攜你了。”冬安祝賀他,一副笑臉卻掩蓋不住落寞的眼神。
“公主要保重。”胡為嘴笨,想不出什麼告別的話,心中的思緒倒不出來,支支吾吾只說出這字。
冬安以纖纖玉指輕輕敲擊桌面,隨意對殿內的侍從道:“都下去,我有話想單獨同胡將軍說。”
侍從緩步退出,殿閣中唯余公主與侍衛兩人。
胡為跪在地上,額頭緊貼地面。
冬安親手將他扶起來,取下手腕上的一個玉鐲遞到他手上。
“將軍,這玉鐲是母后從佛土觀音那裏求來的,從我出生時一直戴着從未離身,他們說能護人平安,如今我將他贈與你。”
“臣不敢…”
“將軍,”冬安深切地凝視着他的眼眸,堅定地說,“將軍若知我意,定要收下這個鐲子。”
此後二人相見日稀,冬安乃天庭內宮的貴女,胡為卸了侍衛轉去上將軍處之後,兩人再見便更難了。胡為將那鐲子仔細包好,時時刻刻都帶在身上。天帝派人平定局部叛亂時,胡為也是第一個請命出戰打頭,只為了能爭頭功,多多晉陞,因每晉陞一階,就能離公主近一步。
兩人這樣苦苦守了數年,仍徒勞無功,近些年因為祝融得天帝寵幸排擠到了上將軍等人,胡為想晉陞就更難了。如今猝不及防遇到和親這樣的事,冬安的念想真要徹徹底底地斷了。
太極殿內,六公主冬安哭得幾乎無淚了,只能抱着天後一遍一遍說:“我不是沒想過會有今日這樣的局面,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母后,我不想去和親,我不想去…”
天後心慈,看女兒如此痛苦着實心碎,可天帝心意已決,她百般求情無果,只好轉而安慰女兒:“安兒莫要哭了,如今這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母后聽說那個魔族太子也算一表人才,和善可親,日後你嫁過去,未必過得不好。”
冬安聽了,哭得越發絕望:“縱使他如何如何好,在女兒眼裏終歸是個陌生人,女兒對他一無所知,即便嫁了他也只能是同床異夢,他再好,也不是女兒的良人啊母后。”
天後還要安慰,一直立在一旁的緘口不言的侍女突然說話:“公主,公主不如聽奴婢一言。”
冬安轉頭看她,暫時停止了哭泣。
那侍女款款道:“奴婢斗膽,聽聞水神大人的義妹,就是靈神白隱,她好像曾在魔界呆過一些年,興許見過這位魔族太子。公主擔心的是自己不了解未來駙馬,那不如將靈神大人請來問問,這樣公主能先稍稍通過靈神之口了解一下未來駙馬。”
冬安說自己“不了解奕青”,只是拿來掩飾已有心上人的借口,當下自然否定了侍女的提議。然而天後覺得此法可行,立刻派人叫來了白隱。
“天後娘娘召我去?”白隱接到懿旨后一頭霧水。得到使者肯定的回答后,她鄭重收拾了一下便去了。
到太極殿不久白隱便清楚了緣由。
“因此本宮請你前來,是想讓你勸導一下公主。你見沒見過那個太子並不重要,但你要在公主面前誇一誇他,好讓公主寬心。事已至此,本宮已經改變不了什麼,只希望我的安兒在出嫁前能減輕心中的重擔。”天後斜倚在貴妃榻上,煩悶地揉着太陽穴,眉頭緊皺,反覆叮囑着。
“臣明白了。”白隱垂首。
白隱一進公主寢閣,冬安就屏退了所有侍從,草草整理好衣裳端正姿態,冷漠無言,明顯不想與白隱多說一句話。
白隱看的真切,知道自己會吃力不討好,於是莞爾一笑,畫風一變,為冬安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臣有一法子,可以讓公主不必去和親。”
冬安一愣,放空的雙眸驟然閃現光華,直直看向白隱:“你有什麼辦法?”
而白隱放出魚餌卻開始繞彎子:“我與公主初次見面,公主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冬安突然間覺得自己被戲弄了,氣悶地說:“靈神大人若閑的沒事可干便可以走了,不必拿我打趣。”
白隱無奈地笑了:“公主息怒。臣雖與公主素未謀面,可公主的心思,臣是知曉的。且不論魔族太子人品如何,魔族天高路遠,環境更是惡劣不堪,終日黑暗,不見日光,萬物枯黃。您是天庭尊貴的公主,自然不想去那種地方。”
這番話說得着實誇張了些,但對於冬安十分受用,聽了這番話,冬安秀眉皺得更深了。
白隱繼續道:“臣對您深表同情,只因你我都是女子。”
“你有什麼方法,說吧。”冬安終於放下了疑心,急切地問道。
魚兒已上鉤,白隱心想,遂走至冬安身邊,慢慢蹲下,示意她把耳朵湊近些。
一番耳語后,冬安露出遲疑的神色:“這樣,能行嗎?”
“公主眼下可有更好的辦法?”
“沒有。”冬安搖頭。
白隱溫和地說,彷彿在安撫:“那公主不妨大膽一試。”
冬安質疑:“可我即便如此行事,父皇已經找不出比我更合適去和親的宗室女了,到頭來,總還得是我。”
白隱好笑地搖搖頭:“公主糊塗啊,天庭的女子如此多,未必需要真正的宗室女,只需讓陛下娘娘在眾女子中挑出來一個封為宗室女,不就行了?”
冬安恍然,心中底氣足了七八分,思量許久,又問:“可和親這種身不由己的事情,誰家的女子願意去呢?之前父皇不是沒想過這個法子,只是沒人願意出頭,稍微有些門第的女子聽了這事都覺得父皇在把她們往火坑裏推。”
白隱早料到冬安會如此問,於是平靜應答:“這些就不是公主要操心的了。公主仁善,對旁人總是感同身受,卻不知你一心可憐的人,卻巴不得你去替她們跳火坑。有些人值得可憐,有些人不值得。”
冬安沉默了。良久,終於點頭:“好。你的法子,我會試一試,就為了我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守在寢閣外的侍女突然聽見瓷器摔碎的聲音,接着是一頓爭吵:
“你給我滾出去!不要再來勸我!”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臣告退。”
接着就是白隱狼狽退出來的樣子。
回到外殿,白隱撲通一聲跪下向天後請罪:“是臣無能,不能為公主分憂,反而惹公主生氣。”
天後早被鬧得心神不寧,眼下也沒精力去處罰人了,只是疲憊地擺擺手,沖白隱說:“不怪你,闔宮的人都勸了,無用的,是公主自己難以解開心結,你退下吧。”
過了兩日,白隱正在院中與江南練武,夏炎進門帶來一個消息:“六公主因和親之事連日鬱鬱寡歡,整天哭鬧,昨夜終於承受不住,瘋了。”
“瘋了?!”白隱和江南同時震驚地喊道。
“是,”夏炎惋惜地說道,“昨夜宮人去勸說公主用膳時,公主突然大哭,繼而暈厥,醒來后便神志不清了,嘴裏說著一些沒由頭胡話,舉止瘋癲,時而大哭大笑……真是,唉。”
白隱故作感受到夏炎的惋惜,也嘆道:“可憐六公主。”
江南放下手中長劍,默默嘆息,然後問夏炎:“內宮的事,水神大人怎麼知道的?”
夏炎不假思索道:“出了凌霄殿往外走時偶然聽天後娘娘身邊的侍女議論到的。”然後又補充說:“六公主一病不知道何時能好,陛下暫時也找不出能代替六公主和親的人選,魔族求親使團就要到了,這該如何是好。”
白隱表面一副憂慮的神態,心裏卻抱有一種玩味的態度,甚至有些許輕鬆。
是夜,白隱輾轉不能入睡,於是召來了潛藏在天界的懸機閣暗探—也是白隱除夏炎江南外在天庭最信任的人—耿春。
黑暗中,糙漢模樣的耿春拱手等待白隱差遣。
“耿大叔,你去找到上將軍名下一個叫胡為的將軍,找個方式告訴他六公主安然無恙,只是裝瘋,為了不去和親,讓他放心。”
耿春站在原地不動,悄聲笑了。
“你笑什麼?”白隱不解地問。
“不瞞閣主,水神大人在今日下朝後便將屬下叫去交代了跟閣主所說的一樣的事。”
“哥哥?”白隱吃驚,“哥哥怎麼知道公主是裝瘋?”
耿春知無不言:“水神大人說,當日您被天後叫去安撫公主,不久公主便瘋了。可六公主平常最是溫婉理智,不至於因男女之情走到發瘋的地步,因此公主大約是受了您的‘教唆"。大人還說,這只是他的猜測,不過告訴胡為公主是裝瘋也好,就當是安定他的心神,不讓更多人難過。”
聽完耿春一席話,白隱有種干惡作劇被長輩發現的感覺,想解釋又不知如何開口,醞釀半天,只能無奈地笑了,捶胸頓足一番,最後說:“哥哥真是……我做什麼事,都逃不過哥哥的法眼。”
耿春憨厚,此時也笑得眯起了眼:“水神大人時刻都在為閣主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