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病(4)
靳子回到宿舍時還是覺得頭暈無力。她在門口洗了把臉，又狠狠拍了兩下，感覺慘白的臉頰有了些紅潤，才推門走了進去。
女生宿舍都是四人間，兩間宿舍外面再套一個帶着共用洗漱台和廁所的隔間。隔壁宿舍住的也是同班的女生，她們的大門總是敞開的，有時候鬧嗨了這邊關上門都能聽得很清楚。
相比之下，靳子的宿舍里就安靜多了。她站在門口望進去，四個上床下桌兩左兩右，只有米瑤的床上沒有裝布簾。靠門的兩張床上床簾緊閉，靳子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習慣用床桌看書上網了。
“米瑤沒跟你一起回來？”
右邊的床簾被挑開一個小縫，趙璐璐嘴裏叼根棒棒糖俯視着靳子。
“她爸爸把她接回去了。”
靳子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對面米瑤的空桌發愣。她的中國美術史還在桌子上，忘記帶回家了。
“家在本地就是好啊。”趙璐璐用略帶羨慕的語氣說道，“回去換換心情也好，她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老是大半夜的還在看書，太拼了。”
“怎麼會突然就失憶了呢，這考試的節骨眼上，估計她得掛科了吧？唉，太慘了。”
聲音從左床簾里傳來，靳子才知道原來柳菲也在。
“她這事兒是不是該告訴導員一聲啊？”趙璐璐說。
靳子回了句：“還是讓她自己決定吧。”便費勁地爬上了自己的床。
她打開電腦點開PS軟件，鼠標在拾色器上一點點移動，最後停在一種紅色上，然後翻開旁邊的筆記本記下了它的色值：R186G40B33，偏暖的紅色。這個老舊的筆記本上像這樣的色值已經記了好幾頁，每個色值後面都有一個對應的人名。
她在這個新色值後面寫上了藍蔚的名字。在藍蔚的上一行，是付檸的陰黃色。
靳子揉了揉太陽穴，關掉PS，又打開QQ界面，班級群里已經有多到看不過來的未讀聊天記錄了。她把對話框往上拉，才知道下午班長在群里發了飆，因為有人在班級的匿名留言本里幸災樂禍米瑤的事。
那個匿名留言本是剛開學的時候班長設立的，本意是為了讓大家能沒有顧慮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避免尷尬。畢竟同班同學將來還有好多次一起出去寫生的機會，需要長時間同吃同住，會比其他專業的同學之間有更多的交流，磕碰也是在所難免的。可經過這一年的時間，它已經成了大家發泄不滿的樹洞，上面有些話更是不堪入目。靳子一直很抵觸它，很少打開。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從群通知里複製了留言本的地址。
“206室的婊子別在早上吹頭髮了，老娘要睡覺！！！！！”
“再用我的洗面奶小心爛臉！自己買不起嗎？”
“李楠希大小姐麻煩你上廁所搞快一點，做個人吧。”
“靳子你裝什麼裝，多學了幾年國畫就了不起嗎，成天擺一副臭臉看着都想吐。”
“哪個不要臉的老是在洗漱台上丟用過的牙線，噁心誰呢？XXX！”
“公放音樂考試掛科。”
“米瑤去死吧！”
“米瑤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米瑤終於遭報應了。爽！！！”
……
留言本里每一條都是獨立的，不能回復也無法刪除。就像看到這些“惡”以後，就無法從記憶里抹去了。
靳子翻到第一頁，看到自己去年十月寫下的一條：終於有了第一個現實中的好朋友。謝謝你。
那時才開學一個多月，也就剛剛能把全班同學的臉和名字對上號，同宿舍的稍微好一些，不過也沒有太多交流。
十一假期之前，老師給了大家一個書單。都是些字帖，還有芥子園和中國美術史——國畫系大部分的書籍都是需要學生自行購買的。
“這也太冷門了，靳子你知道這些書得去哪兒買嗎？”米瑤看着書單發愁。
“二橋那邊有個書畫城，我小時候都去那裏買筆。”
“你家是浥川的呀？”
“嗯。”靳子點點頭，“老家。”
“我家是近郊的，以前逢年過節我爸才帶我來趟市區。要不你帶我去買書吧？”
“……好。”
米瑤自然地挽起靳子的胳膊，笑着說：“那咱們下午就去。先去吃飯吧，你吃過一食堂的牛肉麵了嗎？巨好吃！”
靳子現在想來，那還是第一次有人挽着她的胳膊走路。就像和她從小到大看到的其他女生們一樣。
寢室突然熄燈了。
柳菲似乎被嚇了一跳，低低咒罵一句，下床洗漱去了。趙璐璐的床簾透着光，估計準備用電腦剩餘的電量看提前下好的視頻。
靳子睜開眼睛側臉看向米瑤的床，一片黑漆漆的。昨晚她還趴在被窩裏用手電筒看書，手電筒的光把她的剪影映在靳子的帘布上，像極了兒時夏天鄰居大叔給孩子們玩手影的光景。
吃過葯的日子就不會做夢了，雖然睡眠質量會好一些，可靳子卻不想睡覺。她猛地起身，摸黑爬下了床梯。
靳子原本想去樓下走走，但是十二點宿舍斷電后，樓門就下鎖了。
天台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電梯雖然不能用了，樓道的燈還是有電的。靳子穿着睡衣，一層一層地爬樓梯，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還住在浥川時她也很喜歡一個人上天台，只是老房子的樓層沒有這麼高。靳子的宿舍在三層，足足要爬十二層才能到頂。
剛爬到一半，她就累得坐在了樓梯上。不過喘起來后，雖然和驚恐發作那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很像，但不如那個強烈也更可控，沒有隨之而來的瀕死感。彷彿自己就只是個剛剛運動完的正常人，一場大汗淋漓，心裏輕鬆了許多。
樓梯間裏裝的是聲控燈，靳子靜坐了一會兒，就自動熄滅了。大半夜一個長發的女生坐在空蕩蕩的黑暗樓梯上，任誰突然看見都會被嚇一跳。偶爾有路過的女生嚇得叫出來，可馬上就收了聲，尷尬地走過去。一個兩個過後，出現了一聲特別誇張的驚叫。
“鬼啊！”
回聲驚醒了好幾個樓層的燈，眼前瞬間陰亮起來。靳子也被嚇到了，抬頭和這個女生對視上。
叫聲的源頭，竟是付檸。
“你是……靳子？”付檸認出了“鬼”，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啊。”
原來付檸住的樓層開水爐壞了，去樓上打了個水，現在索性走下來，和靳子坐成一排。
“這麼晚了，你怎麼坐在這兒呀？”
“我想，上天台吹吹風。”
“天台……”付檸看看靳子有些發紺的嘴唇，“你還是不舒服嗎？”
“只是失眠而已。”
“下午真是不好意思啊，藍蔚也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懂畫，你別往心裏去。”
“我沒有……”
“今天不舒服了更應該早點休息，別再折騰感冒啦。”付檸收起瘋癲癲的作風時，還是有點大姐姐的樣子的，“你是因為米瑤的事情睡不着吧？”
“嗯。”
“別想太多了，你也要考試的，先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吧。”付檸見她情緒低落，安慰道，“米瑤……米瑤很快就會好的。”
“你們怎麼都能說得這麼輕鬆呢。”
靳子的語氣似乎有些冷，付檸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師姐……你是石老師的病人？”
“我？我不是，你知道解夢社嗎？我是解夢社的社長。”付檸呵呵一笑，“就是去找石老師有點事兒。”
靳子點頭：“我知道解夢社。”
付檸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你是不是參加過解夢社的噩夢分享會啊？”
“去過一次。”
“我就說嘛，總覺得你的名字好像在哪兒見過。”付檸輕輕靠了靠靳子的肩，“藍蔚是我上上屆的解夢社社長，噩夢分享會就是他開始辦的。石老師說，讓同學們有個地方說出自己做的噩夢，能疏導情緒，對心理健康有好處的。”
“是挺好的，藍蔚他是石老師的學生吧。”
“對呀。你還記得自己分享了什麼噩夢嗎？”
說起與夢有關的話題后，靳子陰顯能感覺到付檸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可她停頓了一下，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忘了。”
付檸剛想再聊些什麼，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匆匆看了眼外屏，沒有接。
“我等會兒還有事，就不陪你啦。還是別去天台了，外面風挺大的，早點回去睡覺吧！”
說完拎起水壺就跑掉了。樓梯上，又只剩靳子一個人。
她獃獃地坐着回想起自己的噩夢，燈再次熄滅她也沒有察覺。等她回過神來看向四周，忽然意識到這個場景和夢中的一模一樣。
都是一片寂靜的漆黑，只有她，和她的意識。。
不過如同眼睛適應了黑暗就能看清一些朦朧的影，她也在心裏篤定了自己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