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病(2)
走進校園藍蔚才想起來,這是他畢業后的第一次故地重遊。
校園裏草木依舊蔥鬱,剛從澡堂出來的女學生們三三兩兩結伴回宿舍,依舊只穿睡衣手拎小筐,濕漉漉的頭髮散發出洗髮水的香氣。她們說說笑笑,與他擦肩而過,沒有一個人認出藍蔚,兩年的時間足以將一個校園風雲人物的痕迹完全消除了。
藉著在女生宿舍樓門口等付檸帶米瑤下來的空當,藍蔚心裏默默做起對比,發現還是有許多地方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十一號樓下多了個洗衣店,小超市換了裝潢,旁邊的水果攤變成了冷飲吧。對面的籃球場也翻新了,還鋪上了軟膠墊。
他望向雨中空曠的籃球場,已經找不到曾經和尹絳河在那裏打球的影子。一時間湧上心頭的苦澀感,不知用“物是人非”來定義是否還貼切了。
付檸從宿舍樓跑出來,接過藍蔚手裏的另一把雨傘:“米瑤不在宿舍,她室友說應該在展廳,今天該她值日。”
藍蔚收回神,道:“那咱們去展廳看看。”
兩人各自撐傘走在浥川大學的林蔭主路上。路過圖書館時,藍蔚看見一隻三花小肥貓坐在門口的石墩上,正認真地舔舐自己的爪子。它的花色奇特,左臉罩着帶雜點的黃毛,右半邊卻是黑臉,一小條白毛順鼻樑向上一直延伸到額頭,像個畫壞了的臉譜。
藍蔚放慢腳步,輕聲道:“是丸子。”
“你還記得它?如今丸子已經是圖書館自習室的大佬啦。”
付檸停下來,朝丸子招招手。它只“喵”了一聲,大概是不想淋雨,沒有挪地方。
略帶感傷的神情在藍蔚的眉宇間一晃而過,他便笑道:“你也不差,都當上社長了。”
付檸絲毫沒有察覺,跟上藍蔚道:“我現在最高紀錄是連續一周的清醒夢,就是夢中結物還堅持不了多久,師兄要不你收我為徒吧?”
“那就得看看你有沒有誠心咯。”
展廳是借用的教二樓報告廳,感覺很倉促。畢竟只是大一學生的期末作品展,學校不過就例行公事而已。再加上雨天,來看畫展的人寥寥無幾,顯得展廳更空也更靜了。
展廳門口象徵性地擺了桌子放着簽名簿,有個身穿黑色連衣裙的女生坐在那裏看書,卻不是米瑤。
“這都是寫生習作啊。”付檸拎着傘,心不在焉的眼神掃過牆面上的畫,“沒什麼好看的。”
“寫生……他們去哪兒寫生?”
“大一還能去哪兒。浥川周邊,浴朧山唄。”
“哦。”
藍蔚倒是很認真,連落款都要看個仔細,像在尋找什麼似的。付檸見狀立馬心領神會,也幫着找了起來。
“見不着米瑤,看她的畫有用嗎?”付檸問道。
“沒用,我就看看。”
“那你——誒,這裏這裏!”
付檸走過好幾幅畫才看到米瑤的落款,一回頭髮現藍蔚還停在原地,被一幅畫吸引住了。
付檸走回來,問道:“怎麼了?”
那是一幅國畫寫生的花鳥,筆法細膩工整,造型也沒有什麼問題。可是付檸左看右看,也沒品出什麼值得藍蔚看這麼久的亮點。
“這幅畫的作者一定很痛苦。”藍蔚說出結論。
“啊?”
“你看,畫裏看似春暖花開,燕落成雙,卻沒有一絲生機。”藍蔚搖搖頭,“嘖,真是花已謝鳥已死。”
他做完一番評價,才瞥見畫作右下角的名簽:05級國畫系二班靳子。
“你說什麼?”
聲音從身後傳來。兩人齊齊回頭,正是剛才坐在門口的那個女孩。
藍蔚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頭髮。又黑又長的頭髮,帶着自然的波浪,肆意垂下遮住手臂。像個傘蓋,把女孩纖細的身體包裹起來。她五官精緻,表情卻很漠然,彷彿寫着“生人勿近”的警告。
“這是我的畫。”女孩說。
付檸尷尬得直起雞皮疙瘩,連忙打起哈哈:“學妹你別聽他胡說八道啊,我覺得畫得挺好的!”
“你剛才說什麼?”
像是一定要聽到藍蔚的解釋,女孩又重複了一遍,語氣依舊沒有絲毫波瀾。
“靳子?”藍蔚嘴角勾起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靳子應聲微微點頭。
“你的畫讓人有一種瀕死感。”藍蔚看向靳子的眼睛。
她的眼睛就像兩潭深不見底的黑水,和她的畫一樣毫無生氣。
“你很懂畫嗎?”
藍蔚剛想說些什麼,卻發現靳子的鼻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乾枯的嘴唇也沒有幾分血色了。
他側身朝靳子靠近一點,小聲且平靜地描述道:“起先是胸口悶堵,慢慢開始呼吸困難全身發麻。緊接着心跳飆升,頭暈、心慌、從內臟深處不受控制的震顫傳向四肢,發出一身冷汗。想呼救卻喊不出,想昏厥又無比清醒,感覺自己的神經快要失控了,就好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被丟進大海——”
“別說了!”
靳子突然蹲下緊緊環抱住自己,將臉埋進頭髮里,指甲瞬間在雙臂上摳出了幾道鮮艷的紅痕。
“是驚恐發作。”
靳子猛地抬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回應了藍蔚。
付檸被嚇了一跳,回過神趕緊扶靳子起身,到門口坐下。關切地問:“要不送你去校醫院吧?”
“謝謝,不用了。”
靳子從掛在椅背上的包里翻出一小板白色的藥片,掰出一顆直接吞服了下去。
付檸見狀急忙說道:“那我去給你買瓶水吧,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便衝出了展廳。
“我叫藍蔚,咱們認識一下。”見她吃了葯,藍蔚心裏也鬆了口氣,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推到靳子面前的桌面上,“這是我的手機號,有時間可以來找我。我有個辦法,對付驚恐發作很奏效。你要記住,瀕死感僅僅是驚恐發作的一種癥狀,再痛苦也不會真死的,不必過分擔心。”
靳子皺緊雙眉,努力控制着呼吸,臉上儘是惶惑不安。她看了眼名片,又看了眼藍蔚。
“你怎麼會……”
藍蔚靠在一旁的桌邊,說道:“藝術是意識在物質世界的實體。畫如人心,自然看得出來。”
靳子輕輕搖了搖低垂的頭,沒有說話。沉默良久,她問了藍蔚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知道魚為什麼會被水淹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