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十九章 保靜之戰
靈武縣胡地城。
李耀武收到靈州城中傳來的情報,夏州與鹽州聯軍共五千步騎已誓師往營田司殺來,心中大為緊張。這可是五千正規部隊,可不是營田司之前遇到的羌人引弓之民。不過萬幸的是,定難軍主力已返回夏州。
李耀武令各屯軍民進入堡中,靠近黃河各堡安排哨兵巡邏,又令除新一、新二、新四、新五堡外,其他六營負責人各率五百精壯即刻前來胡地城集結。因新一堡至新五堡為靠近黃河,防禦任務重,所以其中四堡不抽調士卒,但新三堡離靈武縣城近,所以統一集結。
現在的營田司不缺兵,自從李耀武頒佈了《授田令》,營田司中軍民紛紛報名參軍。經兵曹統計,營田司現已有士卒一萬餘人。
營田司總共才九千餘戶人,卻有一萬餘士卒,比例高的嚇人。其中,有些戶是多人報名,還有就是新招募了部分羌人。
但李耀武只令各營挑選五百精銳卻是有苦衷和原因,一方面是各堡需留士卒防守,另一方面也是最為重要的,營田司裝備奇缺。這次對陣的可是夏、鹽聯軍,敵人屬於正規軍,雖然披鐵甲的比率低,但至少都有皮甲。皮甲雖然防禦力差,可好歹還是能防流矢。如果皮甲都沒有,那不是跟農民軍沒區別,帶過去作戰那絕對是對營田司軍民的生命不負責任。
軍府撥付營田司常備都一千士卒的有皮甲、弓箭、長刀等制式裝備,加上營田司近幾年以來共製作了四千餘套皮甲,現有皮甲共五千餘套,已發放新一堡至新五堡各五百套皮甲。另有棉甲一千五百餘套。
日前,李耀武鑒於營田司存在根本沒有刀盾兵的嚴重缺陷,已令工匠與民眾日夜趕製楯車五十餘輛,以用於戰場上掩護己方士卒。
太陽西斜時,營田司士卒在靈武縣胡地城子城中集結完畢,共有精壯士卒四千五百餘人,其中騎兵二千五百,步兵二千,二千步兵中長矛手與弓箭手各半。
按營田司冬訓及結合唐朝以來的行軍慣例,李耀武將士卒臨時編為七軍。李耀武親領中軍,參軍楊連吉充任行軍司馬,中軍由常備十都以及從牧區中精選五百能開硬弓的羌人組成,為全軍精銳,具為騎兵且披棉甲;細封仁貴充任左虞侯,本部五百士卒為左虞侯軍,曹達洪充任右虞侯,本部五百士卒為右虞侯軍;細封仁榮充任左押衙,統本部、往利都孟兩部共一千人;王鐵良充任右押衙,統本部及孫安定部共一千人。
傍晚時分,李耀武收到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好消息為定遠軍虞侯呂方勇率定遠軍步騎一千趕到助陣。
定遠軍使李匡賓剛收到靈州事變的消息,聽聞營田司已起兵后,即召集定遠軍將校也商定起兵,準備南下與營田司匯合。但隨後聽聞李耀武自稱靈州刺史,自以為資歷遠比李耀武老,心中不願再南下做小。
經呂方勇的斡旋,在李耀武承諾表其為警州刺史后,李匡賓看在李耀武對自己一向恭敬,且其父親跟自己是生死之交的份上,才同意改由呂方勇率定遠軍主力南下。
壞消息便是,對岸的船隻、羊皮筏子都被拖上了岸,夏、鹽聯軍隨時隨地便會渡河。
李耀武令楊連吉召集城中各營負責人到中軍帳中,一為熱烈歡迎定遠軍兄弟的到來,二為商議對策。
對策首先是圍繞半渡而擊展開。
半渡而擊出自於《孫子兵法》,就是說要趁着敵方渡河到一半的時候發動攻擊,此時敵方最為脆弱,因為首尾不接,行列混亂,援軍又被大河阻隔,所以很容易將其殲滅在岸邊。而如果等敵方全部渡河站穩腳跟,要取勝就沒這麼容易了。
歷史上,春秋時期的宋襄公號稱仁義而不肯半渡而擊楚軍,結果等到楚軍列好陣勢,大舉進攻,宋軍寡不敵眾,遭到慘敗,宋襄公本人屁股上也挨了一箭,流血過多,重傷而亡,輪為歷史笑話。相反,楚漢之爭時,韓信半渡而擊項羽手下大將龍且,全殲二十萬楚軍主力,一戰而奠定了天下大局;三國之時,馬超半渡而擊曹操,打得曹操狼狽而逃,若不是虎痴許褚拚命救駕,曹操早已魂斷黃河。
然而,黃河在進入青銅峽后,水面變得非常寬廣,又水流緩慢,長達數百里均適合渡河,且敵軍總共才五千步騎,渡河也只頃刻之間。
軍議認為,決戰近日即將到來,敵人渡河大概率將在青銅峽至懷遠縣百餘里中,需重點防守新一堡至新五堡沿線的渡口。
……
數日後的一天夜晚,靈州回樂縣城以北百餘裡外,扎着南北兩座營帳,正是夏鹽聯軍駐地。
卻說聯軍出城前的軍議上,商量了如何渡河事宜。
韓瑜心中根本就瞧不起營田司的一群農夫,非常自信的認為只要自己大軍一到,李耀武等人肯定會跪地求饒,建議直接在回樂縣城附近渡河,一來附近船隻多,能快速組織軍隊過河;二來能就近得到補給。
夏州主將李彝敏卻堅決反對,經了解營田司在青銅峽、靈武縣、保靜縣一帶堡壘眾多,絕無可能無聲無息過河,有極大風險被人半渡而擊,認為應謹慎往北從上游懷遠縣附近渡口登陸。
韓瑜認為,懷遠縣在定遠與靈武之間,定遠軍使李匡賓跟李耀武一樣,都屬於韓璞親信,十有八九也已經叛亂,在懷遠渡河,萬一被叛軍偵察發現,就很有被南北夾擊的風險。
李彝敏卻對定難軍輕騎十分自信,不認為對方屯田的哨兵是自己的對手,懷遠縣附近亦水流平緩,將士可浮馬渡河,不需要大量的船隻,半點也不懼被南北夾擊。
最終,韓澄拍板同意李彝敏的意見,並徵召兩千民夫隨軍運輸糧食。
起初,韓澄也同韓瑜的想法一樣,認為五千大軍前去營田司平亂那是獅子搏兔、殺雞用牛刀,沒必要再大費周章,直接平推過去就成。
李彝敏率軍出城后,前二日每日僅走二十餘里,引殺了大量營田司哨兵。第三日時卻拋棄了民夫,令士卒帶五日口糧與搜來的數十個羊皮筏子拆下來的羊皮,急行軍七十餘里,已越過秦、隋時的靈州長城,長城外已是一片荒涼,河對岸已是過了靈武、保靜兩縣,已屬懷遠縣地界。
這天夜晚,北營夏州軍的中軍大帳中,李彝敏正與韓瑜、羅升之商議具體渡河細節,決定明日三更埋鍋、四更造飯、五更出兵,由夏州軍率先渡河。
夏天北方天亮的早,五點時天已亮,夏鹽聯軍在當地牧民的帶領下,找了一處河灘較硬的地方渡河,此處又叫橫城渡口(今黃沙渡口)。
李彝敏親率數百夏州步兵先乘羊皮筏子過河建立防線,再令騎兵浮馬過河,頃刻之間,三千夏州軍已全過河。
橫城渡口地處懷遠縣城東偏北方,雖還在營田司軍的防線內,但已不屬重點防區。
當營田司哨兵發現敵人時,敵人大部已過河,急忙回去報信。
韓瑜這是初次帶兵出征,原以為是來鎮壓農民叛亂,可以出來兜兜風、鍍鍍金,以提升軍中威望。哪知雙方剛一交戰,見遇到的敵人是定遠軍,心中頓時驚慌失措,自是明白鹽州軍哪裏會是久鎮北疆定遠軍的對手,看到已方士兵不斷倒地,不停後退,便不由自主的開始身體收縮,彷彿是一個受驚的老鼠,眼睛裏滿是恐懼,腦海中一片空白,連副手羅升之的大聲喊叫,都沒有反應。
羅升之氣的直跳腳,直罵韓瑜看上去高大英俊風流,沒想到是個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啊,攤上這麼一個主將,也只能自認倒霉,眼見已方中軍已崩潰,右翼在後退,心中也慌亂起來,再回過頭看,卻見夏州主將的旗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不見了,人馬已都在往後跑,而自己反應慢了半拍,現已快被敵軍三面包圍,再者敵人又騎兵眾多,估計是沒得跑。心想無毒不丈夫,便橫下一條心,將心腹親信喚了過來,直撲韓瑜而去。
韓瑜本來已是六神無主,倉促之間,已被擒住,破口大罵,卻被塞住了嘴。
羅升之率人擒住了韓瑜,便下令鹽州軍投降,並押了韓瑜前去做為投名狀。
李耀武見夏州軍敗走,鹽州軍投降,心中大喜,未料到勝利會來的如此之快,心想自己騎兵眾多,豈能如此容易讓敵軍給跑了,直接傳令呂方勇,令右廂輕騎追逐逃亡的夏州將士,令左右虞侯軍看押投降的鹽州將士和打掃戰場,自己翻身上馬,率中軍加入追擊戰。
戰場位於保靜縣北十餘里處,保靜縣城鄰近黃河。
夏州軍騎兵拚命往東向再轉東,往黃河方向狂奔,黃河在附近百餘里皆是江面寬闊,水流平緩,再浮馬渡河返回,才最為安全。
夏州步兵確卻是慘了,兩條腿的自然跑不過四條腿,步兵丟盔棄甲也是難以逃脫騎兵的追擊,大部分士卒盲目的跟隨大部隊跑。
夏州軍左翼士兵少數機靈或經驗豐富的老兵,卻是早早的丟了武器跳進了漢延渠,往西邊跑去,因為步兵不越過渠道,必然不會有好的下場,不是被殺便是虜。
一時間,只見成百上千的夏州步兵跟風往渠道中跳去,可在逃在後面的卻被營田司將士當做了靶子,被射成了刺蝟。一瞬間,漢延渠被鮮血染紅,血流漂杵,令人作嘔。
李彝敏率親兵一路往來時的東北方向逃跑,仗着弓馬嫻熟,還邊退便邊射箭阻擊追兵,還邊收攏散兵游卒,很快聚集了數百人馬,但也很快引來了更多的追兵。經過數次交鋒,跟隨李彝敏的夏州步兵不是已死亡,便是已跪地投降,終究步兵跑的再快,也必然跑不贏騎兵。
党項夏州輕騎兵確實不是浪得虛名,定遠軍的精騎也是他們身上占不到便宜,但夏州輕騎人數太少,被千餘敵騎一路追殺,也只能狐奔鼠竄,落荒而逃。
“將軍,往東數里已是黃河,我們只有浮馬過河才尚有一絲生機!”
李彝敏等人已被追兵死死咬住不放,跟隨的騎兵也越來越少。。
“大郎,我來斷後,你快快走!”
李彝敏見自己的親信將校拓跋慶安帶數名騎兵已放緩速度,反過身用剩餘不多的箭矢左右開弓便追兵射去。
追兵速度稍微放慢,但是追來的敵騎卻是越來越多。拓跋慶安雖功夫了得,但好漢難敵四手,猛虎鬥不過群狼,瞬間已被敵騎淹沒。
李彝敏心中悲憤不已,想跟拓跋慶安一樣,像個勇士一樣的壯烈死去,可心中又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糾結了一會兒,已看到了前方遼闊的江面,已是到了黃河岸邊,終究是與生就來的求生的本領壓倒了一切,催着馬筆直的朝江面逃奔而去。
“將軍,必須卸甲才能下河!否則盔甲太重會直接沉了下去。”
到了河堤上,身後的親隨見李彝敏情急之下欲直接縱馬跳河,急忙喊道。
李彝敏脫掉盔甲后,看到身邊已只剩數十騎兵,想着自己帶了三千兒郎出來,滿以為對付些農民軍,還不是手到擒拿,穩操勝券,虧自己還一路上小心翼翼,不由得悲從心來,兩行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鏘”的一聲,李彝敏拔出劍來,欲舉劍自刎,被親隨死死攔住。
身後的喊殺聲已越來越響,追兵已越來越近。
李彝敏忙令親兵們快抱馬過河。
可親兵們都道:“將軍不走,我們也不走!”
李彝敏無奈,只得帶頭催着坐騎向河中跳去。胯下的坐騎也算是千里挑一的神駿,也跟隨李彝敏多年,能通人性,後退幾步,便直接從河堤上跳了下去。
曹達洪晚來幾步,望着騎馬跳入河中已游遠了的敵人,朝着河水中恨恨的胡亂射了幾箭,直罵晦氣,自己因為追殺這條大魚,俘虜也沒去抓,反而折損了心愛的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