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易容
三人悶頭把剩下的飯菜吃完,下樓結賬,去了零頭只要了二百文錢,餐館老闆倒也實誠,抱歉道:“主要是米價漲得厲害,所以稍貴了點,店裏也沒多少米了,明天說不定就要關門歇業了。”
三人道謝后離開餐館,發現碼頭上忽然熱鬧了起來,客船早在一刻鐘前就已經駛離,原本空出來的地方整整齊齊地停靠着五排糧船,每排四艘並列緊靠着,糧船前後各有一艘稍小一點的蓬舟,應是押運糧食的水師兵船。
三四十名挑夫正從幾艘糧船上將一袋袋的大米搬到碼頭上,而碼頭上幾名衙役擁簇着的張路遙正垂頭喪氣地看着挑糧的隊伍。三人走上前去,賀齊舟驚喜地問道:“知府大人,都談妥了?”
張路遙見三人過來,讓幾名衙役都散了,然後嘆道:“妥個屁啊,霍言只肯借我三千石大米,後天一早金陵過來的賑災糧到了就要還他。還讓我寫了借條,連金總督通知我後天糧食送達的信函都拿去當質物了。”
許暮皺眉道:“還不夠兩天的用度啊,後天該怎麼辦啊?水師夾帶的私糧呢?”
張路遙道:“如果他能將私糧全借給我,幾日之內估計還能湊和,不會餓死太多人,不過雖然霍言是老大,但船上還有別的水師軍官,他一個人說了也不算,畢竟牽涉到太多人利益了。他也沒把話說死,還透了個消息給我,說是陳家的人在船隊過來的水路已經有人跳幫上船,和霍言商討購買夾帶糧的事,開價到了三十五文一斤,也就是四兩二錢一石,差不多是他們往年在北方出手價格的兩倍了,不過霍言精得很,說是到了江陵城再說。他還算給我點面子,如果我能出到四十文,而且是現銀的話,他說就賣給我,他這次夾帶了差不多五千石,其中有些還是湖廣地方糧商托他代為銷售的,所以只收現銀,連銀票都不收。”
許暮問道:“那能不能用江陵府或金總督的名義擔保?我這次回京城一定想辦法把錢籌給他們水師。”
張路遙搖了搖頭,道:“小暮啊,在這江陵府真正有錢的是誰啊?是陳家和柳家,我一個空心湯糰有多少家底他們會不知道?金總督其實和我差不多,來南直隸只是掛了個總督的虛名,不過是老皇帝給太子一個面子而已,再說一談到賒欠之類了,總要立字為據吧,他們水師這種見不得光的生意敢立據?至於你說你去籌錢,你父親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底下就他一個大清官,什麼人都敢得罪,你就不要再替他添亂了。即便你真能籌到銀子,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啊,唉,後天到了,拼着這張老臉不要,也要先把金陵來的糧食搶下來再說。”
賀齊舟一聽說到柳家,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問道:“那水師是不是相信柳家?還有糧價半個月後肯定能跌回來?”
張路遙道:“水師和柳家關係還可以,下個月他們還要來這裏押運本地的稅糧,柳家是這裏的大地主,糧食當然不會只賣給陳家一家,一大半都會銷往北邊,有些就會交給水師捎運,水師每年都會從柳家得到好處的,如果柳家作保,多少會給些面子。如今太子主政,不消半個月,朝廷必有賑災糧賑災銀撥到,北方的小麥和本地的秋稻也都開始上市了,以前每年九月總是糧價最低的時候,今年或許會高一點,但不可能像城中那樣貴得不可思議。其實霍言能這麼爽氣地借我三千石稅糧,一方面是賣金總督和我一個面子,另一方面我估計是他想找個借口,在江陵城裏多留一天,水師的五千擔糧食正好待價而沽。”
賀齊舟又問道:“那聖旨何時能到?會不會發往金陵?有沒有可能要求水師把稅糧先挪為賑災糧使用?”
張路遙道:“一般情形下是發到金陵的,不過事出突然,最有可能的情形是同時發兩道聖旨,太子監國快二十年了,他最清楚這裏的情況,這道聖旨不會拖,老皇帝也不會從中作梗,不過,最好的估計是三天後才能到,霍言有軍務在身的,絕無可能冒險再多留一天。而且這批稅糧到淮水后,一半是西行進洛陽倉,一半是繼續往北,入邯鄲倉,以備軍需。太子無法干涉軍務的。小齊舟,你問這麼仔細,是不是有什麼辦法?”
賀齊舟道:“大叔,您還有別的好辦法嗎?我的確是有個想法,我還想再想想清楚?不過很可能會為您帶來大麻煩。”
張路遙抬起頭,眼神堅定地說:“我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過只要少死人,少一些因為不想餓死而造反的人,就是解決了我最大的麻煩,你快想,想好了和我說說看。”
賀齊舟道:“好,那我們晚上來找您。”
張路遙道:“我下午會一直看着這三千石糧食,城裏的運糧車隊已經過來了,今天就會運到各個災民收容處,然後會回衙門,晚上我會在江湖樓宴請霍言和他的兩個屬官,你們最好能算準時間。”
賀齊舟又問:“那霍言他們晚上再回到船上?”
張路遙說:“依律確實如此,但最近十幾年,沒人這麼做了,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押運官只要停留在大一些的地方,都會留宿城中,尋歡作樂。霍言已經差人在丹桂居要了三間上房。”
賀齊舟道:“那我知道了,晚上有了想法,我們會來找您的。”
賀齊舟三人告別了張路遙,回去涼亭那裏牽馬,賀齊舟問許暮道:“許公子,你現在能不能就幫我們易容?然後我們的馬是不是可以寄放在這碼頭上?徒步走回去?”
許暮道:“這是為何?”
賀齊舟從隨身的包裹里掏出一塊木牌,晃了晃道:“我已經想好了我要扮成什麼人了,我是從京城來江陵城的,今天在碼頭上下船,身份是——柳御史的清客!”
許暮大驚道:“你想死啊?柳晉安是當朝紅人,是老皇帝的心腹,連三大勢力都只敢暗地裏巴結,你要冒充他的人,被發現了誰也救不了你的!”
賀齊舟道:“所以才是冒充嘛,我相信你的易容術,找個地方,你幫我們改妝,我和你說說我的想法,也聽聽你的建議。”
許暮道:“碼頭倉庫就有寄馬的地方,好多人一個船期回來后才取馬,寄個把月的都有,而且可以事後付銀子,還不用擔心馬喂不好,因為只要兩個月不來取,馬就會被倉庫賣掉用來抵償保管之資。我們先去把馬寄掉,倉庫這麼大,找個隱蔽點的地方,我們三個都改一下妝容。”
寄掉馬匹、弓、劍后,三人找到倉庫內一間倉房,由於糧食都被搬空了,倉庫內異常冷清,許暮打開自已的包裹,從裏面取出個長約半尺、寬不過四寸的木盒,裏面又分了兩層,每層都有六七個小格,存着膠水、鬚眉、麵皮、油彩、梳子等易容之物。賀齊舟用兩指捏起一張略微透明、薄如蟬翼的麵皮,故意聲音發顫地問道:“兄弟,這、這真是人皮嗎?”
許暮一本正經地答道:“是啊,還是活剝地呢。”
林川道:“少爺,我,我能不能不易容啊?或者臉上塗黑點行不行?”
賀齊舟道:“你不塗就蠻黑了,要不在我臉上塗點?”
許暮哈哈笑道:“膽小鬼,那我就告訴你們一個峨嵋派的不傳之秘,記着千萬別說出去哦。”
見二人點頭,許暮抖了抖從賀齊舟手中拿回的麵皮道:“其實,這種麵皮來自於一種魚,名為芙蓉魚,只生長在蜀南一個終年不見日的溶洞裏,這種魚的魚皮微微透明發紅,韌性極佳,而且皮上密佈的小孔酷似人臉上的毛孔,是製作面具的極佳材料,只是這種魚生長緩慢,最小的小孩麵皮也要二十年以上魚才能製成,另外製作工藝極其複雜,要經過剝、浸、陰、糅、裁、塑、繪等幾十道工序,最快也要半年才能成品,一般只有七張魚皮才能出一張像這樣的一等品,十張里倒是經常會有三四張廢品,真不是峨嵋瞧不起其他門派的易容術,在峨嵋只有有了一張一等品的芙蓉魚麵皮,才有資格參與三流易容術的評定。”
賀齊舟眨眨小眼,動手翻了翻裝麵皮的格子,道:“我看也沒什麼稀奇嘛,你這盒裏就有十來張吧?”
許暮‘啪’地一聲將賀齊舟的手打開,道:“那個洞裏一年只有三個月允許專門指定的人捕魚,每年出魚從來就沒有超過二十條,我這裏只有三張一等品,五張二等品和兩張三等品,一等品和二等品覆在臉上一般沒人能發現,你猜猜看,這樣一張一等品值多少錢?”
賀齊舟眼裏忽然放光,道:“有沒有二百兩?我們賣個一兩張,賭資不就有了?”
許暮怒道:“滾!這張麵皮至少值兩千兩,而且沒有門道還根本買不到,不過相同的道理,在這麼個小地方也找不到識貨的人,如果真要賣還會暴露身份,況且我還真捨不得賣。”
林川咋舌道:“我從娘胎里出來還從沒見到過兩百兩呢,你真捨得往我們臉上貼?”
許暮想了想道:“林川,你不會太引人注意,我會給你用張二等品,賀齊舟,這張一等品給你用,記着別用小臟手去摳鼻子、撓痒痒。”
賀齊舟做了個怪臉道:“那你趕快動手,完事後我們直奔賭場!”
一個時辰后,三人完全變了個模樣,賀齊舟成了一個眉目寬闊、顴骨高聳的三十來歲男子,換上身邊料子最好的一套綢袍,嘴角好似天然的有點微微上翹,倒還是真有幾分淫邪的味道,對着盒子底部的銅鏡照了照后,賀齊舟哭喪着臉向許暮抱怨道:“你看你看,好好一個帥小伙都被你整成個什麼腌臢樣了?臉上這麼多肉被膠水粘在一起,還綳了一層麵皮,難受得要死,能不能再調一調啊?”
許暮則化成了一名四十餘歲的乾瘦商人模樣,臉頰凹陷、眼圈發黑,怎麼看怎麼像一名賭鬼,見賀齊舟報怨,許暮對着賀齊舟的臉左看右看,撫掌道:“不錯、不錯,看來我的手藝愈發精湛了,你臉貼過的地方很快就會麻木了,不會再有不適的感覺,記着別去撓哦!”
林川變化也不小,原本的濃眉大眼也變成了比賀齊舟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國字臉的下巴收窄了許多,精氣十足的少年變得不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