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人被騙走了
張路遙道:“我會有分寸的,水師那伙人我最熟悉不過了,他們總會在稅糧外多夾帶點的,沿途在各個碼頭上賣出兌現,不過本地產米,賣不了好價錢,他們一般在淮水上賣,不過現在不同了,砸鍋賣鐵都要將他們的夾帶都截下來,另外商量一下能不能再借點糧,反正朝廷只會從洛陽倉下撥賑災糧,現在直接取了還能幫着朝廷省一大筆來回運資,我在這次的摺子上也提到過,只是等不及回復了。”
李濟塵問道:“你算過一共需要多少糧食應急嗎?還有錢呢?水師最沒油水,一年到頭就靠押運稅糧撈些外快了,會給你面子賒賬?”
張路遙的臉一下子又苦了起來,道:“目前江陵城內外共有災民六萬多,受災三縣的民眾共有四十萬,加上江陵城內和本府其他地方買不起糧的百姓,每天至少有五十萬百姓沒飯吃,以一人一天半斤糧食計算,一天就要二十五萬斤,十天就是二百五十萬斤,差不多是兩萬擔,如果十天之內賑災糧還到不了,那兩萬擔還是不夠。這次的押運官是霍言,還算有點熟,只能拉下這張老臉去碰碰運氣了,錢雖說現在沒有,不過以後肯定不會賴他的。”
賀齊舟親眼見過災民的苦楚,也明白了為什麼季晟會成為白巾盜,胸中熱血澎湃,道:“昨晚城裏不是出了好多白巾盜嗎?今天說不定就有像陳記米鋪那樣的富戶被劫了。”
林川一下子明白過來,說道:“對,米鋪的錢本就是百姓的。”
許暮也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李濟塵,但李濟塵和張路遙幾乎同時說道:“不行!”
張路遙正色道:“你們不要胡來,出了事更加不利災民。現在陳家的那些商鋪里的存銀都不會很多,每天申時之前都會將銀錢流水運到陳家錢莊,每處錢莊裏至少有三道門,都是精鋼打造,鎖都用洛陽周記的鋼鎖,就是我們大牢裏那種,鑰匙掌握在三個人手裏,而且錢莊裏還有暗格,雖然以前季晟得手過兩次,但現在連他都沒辦法進去,陳家之所以會這麼在乎白巾盜,是因為戳到他們痛處了。”
李濟塵道:“你這個弟子確實不錯。”
張路遙繼續道:“現在封的王越來越多,封地也越來越多,前朝沒幾個世襲王,如今都有十幾個世襲罔替的親王了,封王的領地無須納稅,三大家族都明裡暗裏傍着皇族,自然也不肯吃虧,也是越來越龐大,而咱們的聖主一心備戰,捐稅連年上漲,地就這麼多,稅都落到百姓頭上,只要老天出一點岔子,就只能賣地賣身了。祁門山裏的確是有匪徒,但更多是無路可走的貧苦百姓。這裏的事我自會想辦法,你們就安心去參加武舉吧,如果以後你們進了武備館,功成身就之後,對那些本性尚屬純良的‘匪徒’記得要網開一面。”
李濟塵道:“想要幫到更多的人,就要想辦法走得更高更遠,武舉三年一屆,後天就開始檢錄了,八月三十是檢錄最後一天,九月初一到初三正式開始武舉,現在登船正好。我受金大人之託,督察南直隸武舉,今天也要回去了,客棧里那對祖孫過一會振耀會帶他們過來,到時你們正好和我一起走。”
張路遙道:“如此甚好,船已靠岸,一個時辰后就會發船,碼頭那裏有飯館,你們用完午餐正好登船。”
眾人在亭內又閑聊了一會,然後扮作挑夫的陸振耀帶着那對駱姓祖孫來到靠近涼亭的路邊,陸振耀大約有七尺五寸的身高,差不多和李濟塵一般高,這會兒扮作了一名衣衫簡樸的挑夫,好像是在給身邊這對祖孫帶路一般,若不是剛才李濟塵所說,賀齊舟還真無法將眼前之人和名動江湖的大人物聯繫起來,由於亭外耳目眾多,也不便當面感謝,只是目送着陸振耀漸漸挑着擔子走向碼頭。
許暮將那對祖孫帶入涼亭后,李濟塵道:“振耀今天也要乘船北上,六大門派每三年要派人出任國子監武備館副祭酒,今年輪到我們金陵派了。許暮你跟着振耀一起回洛陽,南直隸武舉結束后我會帶着你的師侄們一起參加會試,我們到那時再見,這段時間你可要加緊練功,不要為武舉榜排名所累。”仟韆仦哾
許暮點頭稱是,然後眾人就與張路遙辭別,才向碼頭走出十來步,忽然涼亭遠處起了爭執,夾雜着女人的哭喊聲。
因為涼亭中休息的是一府最高官員,尋常百姓自是離得遠遠的,涼亭二十步外由十來名衙役值守,再外面一圈則是執牌、敲鑼的儀仗人員圍着,聲音正是從外圈傳入。有衙役來報,說是一對夫婦自江陵城中過來喊冤報案,無論衙役如何威喝,都不願離去,這就哭鬧了起來。
張路遙道:“最近這樣的事特別多,我實在是有點管不過來。”然後他對那名衙役道:“你有沒有讓他去府衙告狀?有沒有告訴他們攔着官員告狀是要先受二十脊杖的?”
那名衙役道:“那男的好像有點痴獃,女的說打死也要申冤。”
張路遙嘆了口氣道:“反正糧船沒到,你帶他們過來吧。”
正在往碼頭走去的賀齊舟遠遠看見蹣跚走進涼亭的兩人正是在圓通寺外送走一雙女兒的那對夫婦,就對其他人簡單說了說圓通寺外的情況,自己想回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許暮和林川說也要來看看。本來張晴柔也想過來,只是見駱玉一個人挺可憐的,就決定陪着那對祖孫,和李濟塵一起走去碼頭餐館。
那對夫婦一進亭子,也不敢仔細看眾人,只是見到身着官服的張路遙后,雙雙跪了下來,齊聲喊冤。賀齊舟走過來和他們打了聲招呼,兩人抬起頭一見是賀齊舟,心中即驚又喜,但也不起身,轉而面向張路遙,用力地磕起了頭,張路遙擺擺手道:“你們既然認識那位小兄弟,二十脊杖就免了吧,本官還有很多事,有什麼冤屈就快點說吧。”
那名書生漲紅了臉,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婦人急地撲頭蓋臉就對書生打了上去,那書生就直愣愣地跪着,也不遮擋。張路遙催了一句,到底怎麼回事。
婦人擦拭了一下淚眼,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原來那日婦人服了賀齊舟的葯后,病情大有好轉,次日一家人擠着那輛桃花閣的馬車進入城內,然後中年女子幫他們找了一間小客棧住下,半天後桃花閣那名女子又來了,說是幫那對雙生女找了個好人家,就住在江陵府最富庶的走馬街上。
書生帶着兩個女兒就跟着那名婦女去了那戶人家,進去後果然是一派富貴氣象,主人是個和藹的老人,然後雙方簽了十年為仆的契約,老人還硬是塞給書生五十兩銀子,說是不能白白得了好處,見書生死活不願收下,便勸說如果你們在這災期不能好好活下去,那十年後這對女兒將情何以堪,書生收下后感激涕零,也沒仔細看契約文書就簽字畫押了。
今天一早,婦人的病情更加好轉,便想再去看看自己女兒,兩人來到昨天那戶人家,但那戶人家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把他們轟了出來,說是已經簽了賣身契,就再沒有父女關係了。兩人回去一看契約,果然是賣身契,賣身銀兩共是五十兩,書生見契約被調包,當場暈闕過去,還是婦人硬氣,打醒了書生后就直奔知府衙門告狀,因為書生有秀才功名,值守衙役也不敢過於刁難,便告知他們知府去了碼頭。
兩人一路打聽,尋了過來,見到知府儀仗后就不顧死活地沖了過來。張路遙看了看書生遞上的契約,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們回去吧,契約已成,如果你不能證明是對方逼着你簽字畫押,找官府一點用都沒有,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推翻不了。你們能夠做的就只能是籌錢找對方商量,把那雙女兒贖回來。”
那名婦人本就大病初癒,經半日奔波,聽到這句話后,再也堅持不住,一頭栽了下去,幸虧張路遙眼疾手快,伸手扶住那名婦人,賀齊舟從行囊里取出一顆藥丸,雙指捏住婦人雙頰,撐開嘴,將葯喂入,一會兒婦人悠悠醒來,仍是癱軟在地上,幽怨地看向自己丈夫。
張路遙有點不忍心,又問了一下那處宅子的地址,原來就是桃花閣掌柜的私宅,賀齊舟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道:“真是一群豬狗不如的畜生!”然後對那書生說:“走,帶我去,我幫你們去找。”
張路遙無耐地搖了搖頭道:“沒用的,那處宅子從來都不養女子的,江陵城中一共有三座青樓,桃花閣是最大的那家,他們有好幾個地方訓練新招的女孩,我也搞不清其中的門道,很難找到,另外就算讓你們找到了,要是強行帶回來,對方一報官我沒理由不抓你們,所以還是要另想辦法。你們先去金陵吧,這件事我知道了,等騰出手來,我會幫忙處理一下。”
然後又對那對夫婦言道:“你們暫居何處,此事我會讓人過問一下,如果有消息再來通知你們。無論如何你們自己先保重好身體,孩子還小,尚有時間周旋。”
書生將妻子扶起,說了所居客棧的名字,兩人失魂落魄地往江陵城方向走了回去。賀齊舟三人告別了鬱悶無言的張路遙,往碼頭餐館走去,林川問道:“少爺,那咱們怎麼辦?如果不幫那兩人找回孩子,他們會不會想不開啊?”
賀齊舟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那兩張小臉,心裏就說不出的難受。”
許暮道:“你們先去金陵吧,城中遲源已傷、龍吟已走,沒人是我對手,我會把人找出來的。”
賀齊舟道:“你不是今天也要乘船北上嗎?”
許暮道:“是師兄趕時間,我不急的,會試要到十二月,所以你們放心吧,我保證將那兩個孩子找回來。”
賀齊舟想了想道:“許暮,那我們一起找兩天,反正乘後天的船也來得及,我們一起想辦法。”
林川道:“好,一定要把她們找出來,我們後天再走。”
許暮道:“那我們先去和師父他們道個別,還有,這次一定要想個好點的辦法,最好不要動武。”
賀齊舟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一定要想辦法搞到錢!有錢就好辦了,回頭我們三個再商量商量。”
許暮道:“嗯,想得周全一點,錢倒不是問題,只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最好今天能把小孩找到,時間長了真不知道會被他們賣到哪裏去。”
賀齊舟苦着臉說:“誰說錢不是問題啊?我們還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十二月呢,昨天中午你怎麼就放了陳家那幾個小子走路了呢,他們還沒還我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