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赤果果的陷害
更新時間:2012-05-26
不知什麼時候,酒肆的門邊多出五個人來,為首的也是一個青年,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胖嘟嘟、白白凈凈的,配上一張笑盈盈的面孔,一眼看上去倒是很有幾分慈眉善目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身材不適合穿緊身的圓領袍子的關係,他身上穿着的,是一身寬鬆的翠綠色道袍,只是並沒有給人仙風道骨的感覺,反而顯得很是笨重。
他身後的四個人明顯屬於幫閑一流,眼神轉到胖子的身上便諂媚,轉到其他人身上便兇惡,轉變得十分的快。看他們的年紀,和胖子都是差不多,而且個個都是身着儒衫,柳純馬上猜到,他們並非是普通的幫閑,而是一個學堂的學生,胖子便是他們的頭頭。
再進一步猜想,從胖子的形象看,他本人並不像擁有什麼了不得的武力,他籍以壓服這幾個幫閑的,不外乎“權財”二字。換句話說,胖子的家庭背景肯定不一般。
那個名叫洛海的青年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原先的謙和從容。他緩緩地放下碗筷,站起身來,溫聲說道:“崔兄,今天是旬沐,難得還能相會,不知有何指教?”
柳純一看這胖子來勢洶洶,知道不是善類,便把自己的腳收了回來。他本意只是想撩撥一下白衣青年洛海,現在既然有人代替他來做這事,他也就沒有必要節外生枝了,看戲從來都比演戲要輕鬆。
洛海的第一反應讓柳純頗為失望。軟弱,太軟弱了!這胖子明顯是找茬來的,對這種人禮貌,首先就在氣勢上落了下風,讓對方欺負起自己來更加心安理得,這怎麼可以?
果然,胖子身後跳出一個幫閑來,趾高氣昂地指着洛海道:“洛大,你又何必裝瘋賣傻呢,你欠我們崔五哥的一萬五千六百文錢錢,現在也該還了吧!”
洛海雪白的面容上浮現出暈紅,顯示出他的惱怒,但他的語氣還是那樣的溫文有禮:“崔兄,小弟上個月向你借了兩貫錢,前些日子不是按照月利兩分連本帶利還了你兩千四百文了嗎?怎麼如今反多出一萬多文沒有還呢,你是不是弄錯了?”
柳純在旁邊聽得暗暗咋舌。一般所謂的高利貸,也不過是年利六七分的樣子,再高就黑心了。百分之六七十的年投資回報率,在商業並不算特別發達的今天,已經算得上是暴利了。可是,比起這笑盈盈的,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胖子來,那些所謂的黑心財主簡直就是聖人了。月利兩分,就算不考慮利滾利,也是百分之二百四十的投資回報率……
誰知,那幫閑這聽得一笑,道:“我想你搞錯了,當初我們簽訂的協議可不是月利兩分,而是日利兩分!”
話音一落,酒肆內不少人都是驚呼出聲!日利兩分,這已經不能算在高利貸的範疇之內了,而是純粹的搶*劫!不對,搶*劫也沒這麼狠吶!從古自今,又有誰聽說過高利貸是以日利計算的,而且利率高達兩分!
那幫閑對周圍這麼多人的驚訝之態顯然是毫不在意。相反的,他看起來還十分享受大家對他的矚目,繼續說道:“我們崔五哥是十分重視同窗之誼的,也不和你算什麼利滾利了,畢竟都是州學裏的同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必要那麼絕情。不過,有所謂親兄弟明算賬,好心也是有個度的,這本金兩貫,加上這整整四十天以來的利錢十六貫,合計十八貫你總是要還的吧!前些日子你還了兩千四百文,還欠一萬五千六百文整,今天有暇,就還一下吧!”
“你們——”洛海的語態首次有點失去控制,他有點惱怒地說道:“當初我們簽訂過借貸協議,雙方都是畫押了的,白紙黑字明明寫的是‘月利兩分’,怎麼就會變成日利呢?世間哪有以日計算利錢的道理?”
那幫閑見到洛海失態,愈發的得意,陰陰地笑道:“既然你說有白紙黑字的協議,拿出來就是。若是你有證據,我們當然轉頭就走,絕不稍加刁難。”
“那協議……上次小弟一不小心,把它給……”
“總之就是一句話,你拿不出協議來了,是不是?”胖子旁邊另外一個幫閑得意洋洋地上前兩步,揚了揚手中一張滿寫字的紙,道:“還好,我們崔五哥是個精細人,不會輕易把協議書之類重要的文書丟失掉。我們這裏倒是留了一份你所說的那種有雙方畫押的借貸協議,你要不要看看?”
也不等洛海回答,他輕輕地展開了手中的協議書,朝向洛海。
洛海定睛一看,頓時呆傻,雙目發直,嘴裏喃喃地說道:“果然是我的畫押筆跡,果然是日利兩分!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這樣?”
柳純冷眼旁觀,對這個洛海真是鄙夷到了極點。表面如此風度翩翩的一個人,內里怎麼這麼白痴,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事情很明顯,當初他們商議借錢的時候,談的是月利兩分,給洛海的這張協議是沒問題的,姓崔的胖子手裏的那份不知是簽之前還是之後動過手腳——動手腳的時間不重要,重要的是,姓崔的要在這種事情上做手腳,實在是輕而易舉。
至於洛海手裏的那份協議,顯然也不是如洛海所言,是他自己“一不小心”丟掉或者毀掉的,而是被崔胖子的人毀掉了,只不過是崔胖子做得隱秘一些而已。
換句簡單的話說,從一開始,崔胖子就在算計洛海,洛海其實根本不應該為他見到的這份協議而感到驚訝,因為這種證據性質的東西,肯定是對崔胖子有利的,這份協議,就是崔胖子算計他的根本憑據,怎麼會有破綻呢?
想一想,這崔胖子還真不簡單。他明明要陷害洛海,方法簡單直接,一切準備都是天衣無縫,讓人明知道他的目的,卻沒有辦法從邏輯上來揭穿他。
而他選擇的發難時機也很講究——州學十日一次的旬沐之日。儘管他的家室看起來頗為不凡,還是充分考慮到了在學校里發難,這事情傳出去之後對自己可能造成的不利影響。
像洛海這樣的人一旦落入崔胖子的陷阱裏面,想要擺脫出來,談何容易!
這時候的柳純已經是全然沒有了捉弄洛海的心思。但他也沒有想過要出手幫忙。幫他還錢吧,無緣無故的十幾貫錢送出去之後,也還是救不了洛海。就算今天讓洛海逃過一劫,以崔胖子的性子,肯定還有下一步的計劃。
打抱不平什麼的,就更不現實了,柳純雖然自信打起架來比一般人狠,可是雙拳難敵四手,崔五胖身邊的那幾個幫閑看起來也是好勇鬥狠之輩,柳純上去肯定吃虧。而洛海,他這種人不幫倒忙就是最大的幫忙了。更重要的是,柳純也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完全沒有交情的人,去得罪崔五胖這種明顯有來頭的人,不但收不到任何的好處,還後患無窮。
崔五胖做個手勢,兩名幫閑便知趣地退下,他自己則是笑了笑,向洛海道:“洛兄,不是小弟不講情面,實在是最近手頭拮据,海涵,海涵!”幫閑唱黑臉,他唱白臉,分工倒是很默契。
那洛海也不知是被這莫名其妙的協議書給震得傻了,還是根本就糊塗得忘記了當初和崔五胖簽訂的是日利還是月利的協議,居然也不在這上面糾纏分辨了,而是訥訥地說道:“崔兄,你也知道,小弟家境不寬裕,哪裏有那麼多的錢?不是小弟不願還錢,實在是還不上啊!”
崔五胖身後那個剛退下去的幫閑揮舞着協議書,冷笑着道:“還不上?洛大,你好歹是咱們州學裏的佼佼者,諸位教授都很器重的學生,人品學識都為大家交口稱讚。有好幾位教授都已經親口允諾過,要把你推薦到太學裏去。設非對你是如此的信任,崔五哥怎麼會把錢借給你呢?哎,我實在是想不到啊,你,你居然做出賴賬……”
“我不是賴賬,實在是還不上——”洛海連忙辯解道。看起來,他對自己的名聲是很看重的。這也難怪,如果對方所言不差,他有機會進太學的話,德行也會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賴賬的名聲傳出去,就算才學再高,經義再熟悉,都無不可能有機會進太學,甚至連參加科考的機會都有可能被剝奪。
柳純這一下算是明白過來了。原來這個洛海倒不是蠢得連對方做的這麼簡單的手腳都看不出來,只是他心中對於自己的名聲太過在意了,完全不敢冒着名聲被毀的危險來抗爭。
懦弱,實在是懦弱到了極點!柳純轉過頭去,開始自顧自地吃起來,再也不去理會那洛海。在他看來,一個男人若是連揭穿別人對自己荒唐陷害的勇氣都沒有,也就沒有什麼幫忙的意義了。
崔五胖笑道:“洛兄你既然這麼說,小弟也不好強逼你還錢了。其實,小弟最近手頭雖緊,咬咬牙倒是能挨過去的,只是有一件小小的事情,想要和洛兄商量一下,若是洛兄答應,小弟就忍痛把這十幾貫的債務給免除了。”
柳純暗暗冷笑:“來了,肉戲來了!一個多月以前就開始算計,到現在露出獠牙,這死胖子為了他這件‘小事’,倒還真是費了很大的心神哪。”
柳純不由得對這崔五胖所謂的這件“小事”感興趣起來。崔五胖這種人有錢有勢,除了天上的月亮和鏡中的花朵,他又有什麼拿不到的呢?而洛海恰好相反,沒錢沒勢,性格又懦弱,除了長得帥以外,好像也沒有什麼值得崔五胖惦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