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觀光和旅遊
更新時間:2012-05-23
大唐儀鳳元年(公元676年)七月的某一天,歙州城外的柳家莊,又迎來了今年的第三位村學夫子。
“諸位同學,今天是我第一次給大家上課,對大家還不熟悉,很想知道大家的課業進展怎麼樣了。這樣吧,今天趁着這個機會,大家每個人即興給我賦詩一首,我好考較一下大家在詩書上的功底。”
新來的村學夫子和以前的兩位老先生大不一樣,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長相頗為英俊,說話的時候面含微笑,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誒,三郎,這位夫子看起來似乎不那麼好對付啊,這一次你可是遇上對手了,好好乾,看好你哦!”胖子在柳純旁邊賊兮兮地笑,一雙眸子在夫子和柳純的身上不停地睃巡,彷彿柳純馬上要和夫子打起來一般。他顯然是覺得夫子給人的印象和好對付程度是成反比的。
胖子是柳純的堂弟,名叫柳龐,人如其名,身軀十分龐大,說起話來,兩邊面頰上的肥肉不住抖動。他比柳純小一歲,今年十八,不過和柳純卻不是一路人。他和柳純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功課上都很差。
柳純懶懶地剜了胖子一眼,道:“早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以前那兩個夫子不是被我趕走的,他們看穿了本少爺膚淺外表裏面隱藏着的深邃內質,自慚形穢才走掉的,下次記住不要亂嚼舌頭,別惹你三哥我教育你!”
胖子不住點頭:“是極,是極!”臉上的笑容卻明顯地在向人宣示他完全把柳純的話當作笑話來聽的。“自慚形穢——撲哧!”
柳純轉過頭去,懶得再理會胖子。
事實上,今年的前面兩個村學的夫子,還真都是因為柳純才走掉的,以至於現在大家對新來的夫子最大的疑問是,他什麼時候被柳純趕走。
柳家,在柳家莊是絕對的第一門戶,柳純的父親柳郁就是柳家的家主。而這村學,也是柳家出錢興辦的,這也是柳純在“趕走”兩位夫子以後,還能無所顧忌地出現在村學的原因。
今年的第一個夫子,是個鬢髮俱白的老先生,當時柳純上課遲到,老先生脾氣不好,拿起戒尺來就要打,不想卻被柳純一把抓住戒尺,嘴裏還不住抗辯,儘是“體罰有害”“學生也有人權”之類的歪理邪說。老先生一氣之下,丟下一句:“打不得,罵不得,這樣的學生非我所能管教!”轉身就走,說什麼都不肯回來了。
接替老先生的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夫子。
據他自己所說,當年他曾經三度“差那麼一點點”考取秀才。大唐的秀才可不比後世,在科考諸科之中,秀才科是最難考的,比時下最熱門的進士科還要難上了很多。考取秀才,最低從從八品開始授官,比進士的第一名還要高!
在學生們看來,老夫子的話,實在是吹牛過分了,“差一點點”考上秀才的夫子怎麼會跑到鄉下來當夫子!
不過,老學究脾氣倒是好,不像前面的老夫子那樣喜歡動粗,學問也頗為不凡,經義和詩賦水平都很不錯。但他有一樣毛病,就是過於敬業,喜歡拖堂。一旦上起課來,老夫子便是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有時候接連兩三個時辰都不歇息一下,害得學生們經常誤餐。
後來,柳純終於忍不住了,跑去和老學究探討了一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勞逸結合”之類的科學教育方法。
老夫子是個“差點”考上秀才的牛人,心高氣傲,哪能受得了別人對他指手畫腳!他氣得發抖:“老夫傳道授業一輩子,桃李滿園,還不如你這小子知道怎麼教導學生嗎?你這麼會教學,你來好了!”不顧挽留,堅決地辭去了館師的職位。
兩位夫子的辭職,讓柳純深深地感受到了文化差異造成的衝突。兩位夫子堅持的是這時代通行的教育方式,他們沒錯。但柳純也堅持地認為,堅持一千年後更為先進教育方式的自己,也沒錯。大家覺得他錯,只是因為這兩種理念碰撞的時間,在大唐而不是一千年後。
“誒,三郎,叫你呢,夫子在叫你!”胖子的聲音把柳純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柳純抬眼望去,卻看見新來的夫子也正在注視着自己:“柳純,你第一個!”夫子的和煦的目光之中,蘊含著一種別有用心的味道。
整個教室裏面所有的學生,各自露出了不同的表情,有胖子這種幸災樂禍的,有同情的,也有木然的,不一而足。
柳純頓時明白,夫子今天這第一堂課,不像以前的夫子那樣講什麼“頭懸樑,錐刺股”之類的勸勉學習的話,而是直入主題,檢查學生在詩書上的功底,恐怕就是衝著自己來的。這老小子肯定的聽說了前面兩位夫子的“悲慘遭遇”,這是要借他這個“罪魁”來立威了!否則的話,他一個新來的夫子,還沒有經過點名,怎麼就認得他柳純的?而且這麼巧,單單就認識他柳純一個人,其他人都不認識。
柳純暗暗冷笑,站了起來。
“這詩的內容,我就不限定了,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應情應景,不能是信馬由韁,想到哪就是哪。”
柳純暗忖道:“應情應景?不就是怕我抄襲嗎?可問題是,捉對淫濕這種事情,從來不是哥這種外表yd,內心純潔的人的特長。除了抄襲,哥什麼都不會啊!”。
柳純皺起眉頭,開始苦思冥想。本來他心下就不記得幾首古詩,記得的那幾首,也多半是殘缺不全,拿不出檯面的。這還要應情應景,實在不是一般的難辦。
柳純一雙眸子開始亂轉,以胖子為代表的那一群暗暗偷笑的則是笑得更加的愉悅了。那夫子也不生氣,反而捻須微笑,從行為上暴露出了他的目的——並非是真的要考較柳純的課業,而是要打壓一下這個刺頭學生的氣焰。柳純越是作不出詩來,他就越是高興。
驀然,柳純的眸子一轉,透過窗牖,看見了學堂外面的池塘之上,有幾隻鵝正在緩緩地遊動着,不時伸長脖子,發出一陣陣的叫聲,儀態甚是嫻靜。
“有了!”柳純腦海里靈光一閃,苦瓜臉頓時舒展開來,很淡定地吟道:“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這是小學課本上的,小時候就背得滾瓜爛熟的,柳純倒是記得十分的完全。
所有人都像是瞬間中了定身法一樣,石化住了,不論是笑的,皺眉的,木然的,都保持着原先的神情,半天也沒有動一下。而那夫子的臉上,則是一陣紅,一陣白,神情古怪到了極點。
怔愕一陣,夫子動了,他伸手指着柳純,手指不住地顫抖,而他的下巴的山羊鬍子也隨着他手指顫抖的幅度不住地哆嗦,整個人模樣看起來十分滑稽。
“你……這詩……是你寫自己寫的嗎?”夫子的聲音和他的聲音一樣顫抖,聽起來像羊癲瘋發作一樣。
柳純對於這首詩的效果,實在是太驚喜了,本來他只是想着矇混過關就好,低調處理,看夫子如此震驚的表情,看來真是無法低調了。他只好“謙虛”地應道:“正是!倉促之間也沒什麼靈感,這詩拙劣得很,還請夫子批評斧正!”
他心下爽到了極點。本來,這詩在後世是用作小學生啟蒙的,對於小孩來說,算得上才思敏捷的妙文了,但在成人看來,絕對不駭人聽聞,沒有想到還能將大家震懾成這樣。怪不得以往那些穿越前輩一個個都喜歡玩抄襲,原來感覺如此的好啊!
學生們聽見柳純慨然自承,一個個都露出了敬佩到了極點的神色,就連胖子的眼神里,也充滿了崇拜。
柳純只感覺渾身骨頭都輕了不少,作為壞學生的他,還真是從沒有如此被這些同學刮目相看過呢!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夫子驀然發作,抓起戒尺一把拍在講台之上,發出一聲震天價的巨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大通!
“胡說!想不到你這小兒不但頑劣,更是奸詐,居然妄圖矇騙過關!這是觀光先生兒時的詩作,誰人不知!你當我是爪子嗎?”
柳純反應極快,臉色絲毫不變,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蹦出一句:“唔,原來古人裏面也有和我想得一樣的,真是巧的很啊!”
心下卻忖道:“擦,不會這麼倒霉吧,這詩已經出世了嗎?這下真是糗了!從語言風格上來看,這完全像是明清時候的打油詩啊。”
想了想,他終於明白方才一群同學那“敬佩”神色背後的含義了:“擦,他們佩服的不是我的文采,而是我的臉皮。娘的,這回我英明神武的形象算是毀盡了!哎,看來,抄襲也是技術活啊,沒文化的人,真不能隨意玩這個!”
“你……你……豎子!”夫子看見柳純臉皮如此之厚,也是為之失聲,憋了半天才罵出來。
胖子笑了,輕輕提醒道:“觀光先生不是什麼古人,他就是駱賓王。”
“艹!”柳純簡直無語,又一次丟tnnd人了,居然把如今這時代最著名的詩人駱賓王成為“古人”。不過,他也惱火啊,駱賓王的名號,他是如雷貫耳啊,直呼其名不好嗎,偏要裝逼叫什麼“觀光先生”,怎麼不叫“旅遊小姐”呢?暈死這鳥人了,不是挖好了坑等人來跳嗎?
“豎子,豎子!”夫子氣哄哄的一把丟掉戒尺,氣鼓鼓地走出教室,嘴裏喃喃地念道:“嘴利而腹空,浪蕩而無行,不學而無術,知錯而不改,真乃朽木不可雕也!一旦從商,必是奸商,一旦為官,必是佞臣!我世代讀書,身世清白,豈能教授這樣的學生,以致玷污了身後之名!”
教室里只剩下了靜默,十幾個學生一言不發,落針可聞。
柳純的臉上,依然掛着那滿不在乎的神色,心下卻知道,自己在大唐的學業,走到了盡頭。從結果上來看,他是失敗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失敗,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通過讀書考取功名造成的。他這個穿越不到一年的人,和這些從小學習孔孟之學的同學相比,差距不可以道里計,坐上火箭也未必追得上。
也罷,當不了儒士,回家老老實實當個紈絝吧,反正家裏衣食無憂,完全可以不必辛辛苦苦地寒窗苦讀。還是風流惡少的日子爽啊,鬥雞走狗,吃喝玩樂,欺男霸女……比起混在館舍里聽天書混日子豈不是要好得多?
自我安慰兩句,柳純的心情又是一片陽光,施施然向自己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