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從少年到白頭,只有你一個
在去溫家的路上,杏疏很安靜。唐伯坐在副駕駛,絮絮叨叨地和她講關於溫家和溫清禮的注意事項。
上輩子,她從未想過溫清禮,也從未考慮過他經歷的痛苦,沒有體諒過他半分。這輩子,她將這些人際關係和生活習慣認認真真地記在腦子裏,從心底真正把自己當作溫家少奶奶與旁人相處。
隨着車子開進渺無人煙的公路,杏疏的心情不可避免地緊張起來。
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她深深地呼吸,生怕自己在見到他的瞬間落下淚來。
“少爺在依山嗎?”唐伯衝著電話那頭詢問道。
“好的,我現在就和少奶奶過去。”
依山?杏疏心中詫異,這個地方上輩子她從未去過。
好像看出了她的奇怪,唐伯解釋道,“最近少爺狀態不佳,正在依山公館休養。”
杏疏心中一沉。她清楚地記得,上輩子她剛到溫家時去的是市中心的別墅區。那時他狀態極差,臉色白得像鬼,眼睛死氣沉沉地盯着她,好像什麼動物要發瘋。以至於她見了他第一眼就控制不住尖叫出聲,致使他病情反覆,急忙呼叫家庭醫生。
而這輩子由於她的果斷,去溫家的時間提前……
現在想來,上輩子根本就是溫清禮清醒過來之後得知她要到達的消息才匆忙從依山趕回市內。難怪他面如金紙,唐伯對她也頗有微詞。
這輩子,她一定不會再讓她的溫清禮飽受折磨,一定要讓周圍的人喜歡上她!
依山公館離市內非常遙遠,但司機好像一點也不着急似的慢悠悠地開着車。杏疏的思緒越飄越遠,車子晃晃悠悠的,她的眼皮越來越沉,終於在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身上也被換上了乳白色的睡裙。她輕輕一動,帶着起床氣肆意地伸了個懶腰,感覺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
她轉過頭,意外撞進了一雙如琥珀般淡金色的眸子裏。
“醒了?”清冷的嗓音在空曠的房間內響起,那雙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好像有一隻野獸即將釋放。
杏疏這才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裏,身前兩團柔軟若有若無地蹭着那人的胸膛。她兩頰泛紅地抬起頭,這才看清抱着她的人是何模樣:
眉如墨描,眼似丹鳳,鼻樑挺直,沒有血色的唇輕抿着,瘦削的下巴剛剛在她頭頂上方留下尖尖的觸感。
杏疏驀地意識到,溫清禮就在她身邊。
溫清禮看到懷裏的女孩兒瞪圓了杏眼,心中一緊,猶豫是否自己唐突了她,就發現上一秒還在驚訝的小東西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溫清禮……我來了。”
“你不要怕,我來了,我要和你結婚的。”
“往後,我們都不分開了。”
溫清禮聞言驚訝地張開了唇,露出唇邊尖尖的虎牙。杏疏看準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湊上去親了一下。
“先蓋個戳兒”,溫清禮懷裏的小姑娘盈盈地笑着,眼睛裏像藏了銀河一樣亮,“等領證了再下一步喔~”
“對啦,我叫尹杏疏,‘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杏疏’。”
“偷偷告訴你,我小名叫蘇蘇,你叫我蘇蘇就好啦!”
“蘇蘇?”溫清禮心口一暖,難道她還記得……
聽着他清澈好聽的聲音叫着自己的閨名,杏疏眼眶控制不住地發熱。她好懷念他強有力的手筆把她圈在懷裏,啞着嗓音,溫柔繾綣地在她耳邊念,“蘇蘇,蘇蘇,我的寶貝蘇蘇在哪兒呢?”她那時候傻乎乎地以為他瘋病犯了,嚇得連連喘息,卻激起了他更深的慾望。
“溫先生,我能問問,您對未來妻子的要求嗎?”杏疏在他懷裏蹭了蹭腦袋,小鼻子一皺一皺地嗅了嗅他的氣味,感到十分安心。
溫清禮看到這一幕,心中好笑,慢悠悠地說,“我啊……”,他拉長了聲音,假裝看不見懷中女孩兒像小兔子一樣豎起的耳朵。
“我的要求就是,做你自己。”
“還有,相信我。”
她是他惦念了這麼多年的人,無須遮掩,最本真的樣子就是他最喜歡的樣子。
溫家少奶奶從始至終就只有她。
只不過,他自私地想要離她近一點,更近一點,直到她心裏滿滿的只裝得下他一個。
尹杏疏愣住了。
前世,她從沒有做她自己。她聽尹流月的花言巧語,她信尹父尹母的虛情假意,卻從來不曾相信他,也從來不曾思考過自己想要什麼。
這一世,她會好好聽他的話。
“你……你不好奇,為什麼嫁過來的是我,不是尹流月嗎?”杏疏懷着忐忑的心情問出一直以來的疑問。即使尹流月剛回來不久,以他的手段,他對真假千金的消息也不可能不知情。但他又放任自己進入溫家,還派管家接她離開那個尷尬的地方……杏疏心中糾結,不知該不該坦白。
她感覺到男人抱着她的手緊了緊,輕笑了一聲。
“就算尹家真的決定讓她嫁過來,最後進門的也只會是你。”
“蘇蘇,溫家少奶奶這個位置,向來只有我想給,沒有讓別人予取予奪的道理。”
“換句話講”,杏疏恍惚感覺溫清禮在她頭頂上輕輕吻了吻。
“蘇蘇,從頭到尾,從始至終,從少年到白頭,都只有你一個。”
從少年到白頭?蘇蘇心下奇怪,溫先生怎麼會這麼說?
難道……自己小時候見過他?
“咕……咕”還來不及思考,杏疏的臉上飛起一抹紅暈。
“餓了?”溫清禮瞭然,她進了公館睡了將近六個小時,難怪肚子咕咕叫。“我叫傭人送飯。”
溫清禮翻身下床,行動間略微遲緩。
能看得出來,他行動不便,卻在她面前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盡量不讓她察覺到身體上的難堪。
“有什麼忌口嗎?”看見她的視線,正扶着牆支撐身體的男人眼神一暗,隨即又笑着轉移她的注意力,“我想想,蘇蘇應該什麼都吃,但黃油和姜吃得少,對不對?”
他怎麼知道?!
蘇蘇強忍住心裏的驚濤駭浪,問道,“溫先生怎麼知道?”
見自己說對了,溫清禮笑意更深,自己不在她身邊的這些年,她的口味一直沒變,在他的注視下一直在好好長大。
“你猜猜看?”溫清禮逗弄小貓似的勾了勾她的頭髮,“猜對了有獎勵。”
杏疏惱怒地抬起頭。
窩在被子裏的她面若桃李,皮膚雪白而唇間紅艷,如同沾着晨露的紅玫瑰花瓣浸在牛奶中,一雙杏眼像是藏着星海,圓溜溜地,貓兒似的盯着他看。
看得他下腹一緊,險些摔倒,急忙快走兩步離開她的視線。
小孩兒真是……勾人得緊啊。
杏疏看着他踉蹌離去的背影,心中酸澀。
上輩子,自己何嘗關心過他的身體,甚至最後那段時間看着手機上他的來電總是冷冷掛斷。
杏疏轉過身,看着床上他的睡衣,情不自禁地把腦袋貓進去,左嗅嗅右聞聞。
去而復返的溫清禮看見這一幕,心中有些奇怪。
她好像對他,有超乎尋常的粘人。
這絕不是剛剛見面的聯姻夫妻該有的態度。
難道……
“你暗戀我?”
溫清禮輕聲問,緊張到指尖微微蜷縮。
“不是的。”
溫清禮的手頹喪地鬆開,彷彿終於等到審判。
“溫先生”,杏疏彎着眼睛說,“我是明戀,才不是暗戀呢。”
“你……”溫清禮看着她,難得的說不出話來。
原來,在他見了她第一眼之後,在他踽踽獨行的漫長歲月里,這場暗戳戳的喜歡不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他幾乎落下淚來。
可是,自己病態的心理、身體……真的允許嗎?
還是……趁早放手比較好?
也許,趁她還沒有泥足深陷的時候放她自由才是最正確的選擇。理智在腦子裏不斷告訴他。
可是,在腦海另一邊的角落裏,有個弱小的聲音惡魔般叫囂,“佔有她!不要放她走!趁現在把她永遠留在身邊!別忘了你想了她有多久!”
如果……如果她反抗,她對他充滿厭惡,她受尹家挑撥想要置他於死地,他可以毫無愧疚地佔有她、疼愛她,誰讓她遇上了他,這是他應得的!
可是,她這麼軟,這麼甜,在他懷裏乖乖地望着他,對他說喜歡他……這怎麼可能!他怎麼下得去手!
甜蜜的陷阱終有一日會揭開他的真面目。
他無法忽視這個聲音,但又無法接受這樣卑劣的自己。
於是,他逃了。
杏疏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喃喃,“難道是我太直接,嚇到他了?”
可自己一看到他,就實在忍不住嘛。
看來以後要委婉一點,免得把老公嚇跑了。
老公……她一想到這個字眼,心裏就幸福得要命。
這時,一個年輕人出現在門口,敲了敲門。
“夫人,我是少爺為您安排的營養師,這個時間,您最好下樓到餐廳進食夜宵。”
“……”杏疏無語了一下,這個營養師怎麼看起來獃頭獃腦的?
少奶奶不是應該優雅地坐在床上吃兩粒玫瑰餡兒的湯圓,再優雅地推開餐車去洗手間漱口么?
“夫人,湯圓屬糯米,易積食,難克化,不建議作為夜宵食用。”
“請您到餐廳用餐,是為您餐后散步方便考慮。”
杏疏一驚,自己恍惚之間竟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她臉色爆紅,講一聲“抱歉”,匆匆站起身向餐廳走去。
如果說杏疏之前在尹家的時候,過的是千金小姐的生活:有廚師、有保鏢、有僕人圍着她轉;那麼現在過的就是少奶奶的生活:住在城堡里,除了廚師、保鏢、傭人全天候的圍着她一個人伺候之外,還有營養師、按摩師和健身教練。
吃一頓飯先後有八個人伺候,去院子裏散步還帶提前清場的。杏疏不知道是怎麼個清場法,反正當營養師建議吃過夜宵最好出去散步之後,杏疏身邊的保鏢立刻消失了兩個。過了一會兒,就有人安排了既定路線陪杏疏在外面散步。當然,沿路的景色都不錯,院子裏的花花草草一看就是專業園藝師打理的:左邊一片玫瑰園,右邊一個噴水池,左邊一個洋亭花傘,右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榕樹……一會兒曲徑通幽,一會兒豁然開朗,反正挑不出什麼毛病,就品味來看,確實是溫家這種身份的人應該有的。
這地方很大,杏疏舉目四掃,找不到一點方位參考物,一路走了十幾分鐘,別說公路沒看到,連汽車轟鳴和喇叭聲都聽不見一個。杏疏猜想自己一定是在一處宅院深處里轉,是很大很大的那種莊園型宅子。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像這種莊園類的別墅她在尹家的時候也曾跟父母拜訪過。這種宅子有樹林、有草地、有花圃、有噴泉她一點不奇怪,可這裏,這裏怎麼還有湖呢?
杏疏粗略估計了一下,大大小小類似的湖能有五個。不是架一座小橋就能跨過去的池塘那種,是真的是湖,最大的一個是在薄霧之下甚至連對岸都看不真切的那種湖。
——她究竟被帶到了一個怎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