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鎮貨殖(一)
建安五年的初春終於姍姍來遲。連續幾年肆虐荊州的疫病,今年似乎終於消停了,春耕農忙也在荊州大地上蓬勃展開。
淇水鎮是淇水邊一座不大的小鎮,只有一條不算長的主街道,約有不到一里的樣子。
左右兩邊的店鋪不算多。但大都冷冷清清,沒有什麼顧客。店裏的夥計有氣無力地揮舞着雞毛撣子或樹枝,轟趕着店裏的蚊蟲蒼蠅,農忙時節,這樣的景象很正常。
蔡記老店的掌柜蔡菊,卻和別家掌柜不同,正滿頭大汗地安排着三個夥計,熱火朝天地朝後堂搬運三個竹箱籠。
透過竹篾編織的孔洞可以看到內里還有一層竹席,嚴嚴實實地遮蓋着竹箱籠中的東西,不知內情的人,肯定看不出裏面裝了什麼。
按賣貨商家的說法,這種外疏內密的包裝方式,是保證既要讓貨物通風透氣,又不能讓雨水進入浸濕了貨物,這樣方可保證顧客的權益。
單就這外包裝的精細程度,已經可以斷出內中的貨物價值不菲,給人一種物有所值的感覺。
如此體貼的貨值手段,蔡菊平生未見,斷定貨主家一定是有來歷有傳承的商賈大家。
東西進了後堂,在堂中案几上安放好。賬房把夥計全部遣出堂去,仔細地關好門,轉身便看見掌柜蔡菊正準備親手拆開一個竹籠。竹籠以精細竹木剖條為骨,細蔑編織有孔洞的箱面,一側配有竹制卡鎖,端的細緻精巧。
蔡菊彎下腰仔細地解開卡鎖,揭開箱籠內包裹的竹席,再小心翼翼地掀開外封的黃紙,終於露出了其中的貨物。
兩雙眼睛在那一剎那,彷彿被點亮了。
是兩摞白紙,並非雪白,色澤略呈灰暗,但已經比自己在官寺中見到的蔡倫紙,潔白了許多,紙面也光滑潔凈許多。
長三尺,寬兩尺,靜靜安放在箱籠中,兩摞紙之間有竹簾相隔。按照賣家介紹,每一摞紙有100張計為一刀,堂中擺了三個竹籠共計有六刀紙。
蔡菊異常謹慎地取出頂面上一張,鋪到一旁的案几上。想了想,又從1/3處摺疊起來小心裁剪開,將較小的半邊兒平鋪在案几上,賬房先生緊走幾步,挽起袖子立即小心研墨。
對着窗外透進的光亮,仔細的看着白紙上的字跡,隨即又用雙手輕輕的揉搓那小半張紙,沒發現有什麼不妥,蔡菊連連點頭。“真是上好的白紙,遠勝蔡侯紙矣。”
賬房先生接過那小半張紙,細細展扶平整,取筆在空白處也寫了幾個字,仔細觀察着墨跡,見洇跡極少,待墨跡干透,再用雙手輕輕揉搓、展開,沒有出現斷折或裂開,不由的連連點頭:“真是好紙,不知產自何處啊?”
“呵呵!紙是好紙,價也是好價呀。”掌柜的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的說道。賬房先生聽罷,便察覺自己問的猛浪了,原準備問價格幾何的話語,生生地吞咽了回去。
“掌柜的這一回,可為家主立了大功。”賬房先生笑着說道:“若是家主擇其一獻給劉使君,必定是極大的歡喜。”
賬房先生口中的家主,是如今在襄陽城中掌管荊州兵馬的蔡瑁,而劉使君就是劉表。
如今的襄陽城裏,蔡家與蒯家正在明爭暗鬥,都在爭取劉表的偏重。蔡瑁的姊姊嫁給劉表為繼室,才生育劉琮不過幾年時間,劉表極喜愛此子,蔡家此刻正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之時。
蒯家已經勢弱,此時獻上這種白紙,不過錦上添花而已,但總是一種巴結,不會沒有作用。
掌柜一聲輕輕的嗤笑,並沒有反駁。主家那裏巴結劉表,會不會被更加看重,自己說不好。但將這紙獻給家主,自己便會得家主更加看重那是一定的。
離開這個偏僻小鎮,升遷至均水鎮或穰縣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只怕轉入襄陽那繁華之地當個掌柜也是說不定。
想那神秘的賣家,再想想自己看樣品、看現貨和交接錢貨時的小心翼翼,就有說不出的慶幸。
現下貨物總算平安落店,這一趟辛苦就沒有白付出了。三個竹籠裝有白紙六百張,貨值三千小平錢。算起來每張紙五個錢啊,想想都叫人心疼。
這紙是真好啊,怕是蒯家現已經知曉。如果不是自己果斷出手拿貨,現如今只怕有再多的錢,也無處可買了。
郎君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不會怪罪我的。掌柜對這筆買賣,或多或少的有些不自信,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蔡掌柜的擔心沒有錯,設在本鎮上的“漢水老店”,是荊州蒯氏家族在此設置的一個雜貨店,主要目的並非為賺錢。收取山中的珍奇貨殖和皮毛,才是這家雜貨店的真正意義所在。
“漢水老店”的掌柜蒯邊,是蒯家某外院管家的一個遠房侄子,每年送回家中的珍奇貨物,與別的掌柜相較之下,普普通通皆沒有出過什麼彩,他已經在這個離襄陽很偏遠的小鎮上做掌柜五六年了,如果今年再不能收集到出彩的物件兒,估計還得在這窮鄉僻壤繼續待下去。
幾日前聽得常在水邊遊走的鄉里輕俠狗剩送來一個訊息,有一批遠超蔡倫紙質的高級白紙,要在鎮上出貨,只是價格不菲。
蒯邊得訊以後,在狗剩的帶領下,專門去水邊小舟中觀看了樣貨,十分滿意,只是價格太高,自己一時猶豫不決,沒有及時下單,訂下貨物。
過了一日再去問狗剩時,被告知貨物已出手,價格比自己給的還高了一些,若仍欲購買,須待三個月之後了。
今日自己安排在蔡家的細作傳來消息,蔡家接手了一批貨物,真真切切是不可多得的好白紙,其品質遠超蔡侯紙。
蒯邊得知后,只恨不能以頭搶地爾。三個月後即使能買到貨,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於事無補矣。
萬幸的是,蒯邊的後悔沒有持續多久,那狗剩又給他帶來了新的訊息。與上一次同為一家貨商的另外一個掌柜,這幾日攜貨到岸要出售,問蒯邊是否興趣?過幾日可以帶他前去看貨。
焦躁不安的蒯邊在家中枯等訊息,直到五日過去,狗剩才又上門。蒯邊心癢難耐,催促着立時就要去看貨品,狗剩卻告知貨物尚未到岸邊。
“難道不是你這狗頭消遣吾家。”蒯掌柜勃然大怒。
“哎呦,我親親的耶耶啊,誰敢糊弄你老人家?這不是怕您着急。提前給您報一個準兒信,當真須再等兩三個時日。”狗剩連發誓帶賭咒,蒯掌柜的後台他知道,若得罪狠了,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蒯掌柜這才耐下焦躁的心思,又在家中苦等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