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乍起
蘇玥可以對天發誓，這絕對是她這輩子吃得最為痛苦的一頓午飯，儘管***廚藝出神入化、儘管桌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但吃飯的胃口好不好，不單單隻看這些，有時候還需要看心情、看看是和什麼樣的人一起吃。
蘇玥偶爾也拿起筷子，想去夾菜，但看着坐在旁邊的男人，那一副令人作嘔的嘴臉，她又索然放下了筷子。
她已經好幾次提醒奶奶，不要隨便相信陌生人、小心引狼入室。可奶奶愣是沒聽進去，還一個勁的誇着說，小天是我看着長大的，從小就孝順、老實、聰明……你呀，要多跟小天學着點。
奶奶幾乎把能想到的、誇獎人的詞語，一口氣全說了出來，十分嚴峻的考驗着蘇玥的忍耐能力。
蘇玥強忍着或避席離座、或出口反駁的衝動。奶奶畢竟是她的長輩，她受再大的刺激都好，也總不能跟奶奶置氣不是？但是有氣不撒，憋壞了自己又不值當。於是蘇玥就自然而然，鳳目圓睜、惡狠狠的瞪着這個臭男人。
王順卻是一副怡然的樣子，十分享受的吃着菜，直接將蘇玥殺人的眼光過濾掉。
王順越是如此，蘇玥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更加連本帶利的瞪着王順。結果倒是胡婆婆終於忍不住數落了一句：“玥玥啊，你也真是的，雖然你對小天很有感覺，但你也不用這麼賊溜溜的、老是盯着人家看嘛，你還看得連飯都忘記吃了？這樣不好，你媽當年和你爸相親的時候，可是很矜持的。”
蘇玥聽了頓時崩潰，幾乎昏厥。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的好奶奶啊，雖然您眼神不是很好，但您也不至於連表情是喜是怒都分辨不清了吧？又或者，您這是氣惱孫女最近幾次、沒服從您的安排去相親、找對象，所以就合著外人來整蠱我啊？
蘇玥聽得糾結，王順卻是心裏偷着樂，他有心配合胡婆婆，再激一激蘇玥，於是乖巧的給胡婆婆夾了菜，道：“來，阿婆，吃菜，吃菜。”
他這不夾菜還好，一夾過去，胡婆婆的眼睛卻是突突的睜大起來。她一臉緊張的道：“小天，你的手、手怎麼了？”卻原來是看到了王順之前被蘇玥咬過的痕迹，此時雖然牙印已經沒那麼明顯，但皮肉表面又紅又腫的，一看就知受了傷。
王順稍微愣了愣，然後心平氣和的道：“哦，也沒什麼的，只是之前跑步出去，冷不防衝出來一條母狗，不小心被它咬傷了。”
胡婆婆就痛罵道：“這一定是隔壁老鐵家的母狗，一到夏天就發了情，亂咬亂吠，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回頭啊，我非好好的說說他不可，還要讓他陪你醫藥費！”
蘇玥差點氣得吐血，偏偏這時候，賤男人就對着她露出陰險的笑，可惡得要命！她翻了翻白眼，胸脯起伏、急促的呼吸着，心裏那個冤啊、恨啊，都不知道該怎麼發泄出來。我的好奶奶喲，在你眼裏，我怎麼就成母狗了？
不行不行，蘇玥實在是受不住打擊了，再這麼坐下去，恐怕自己非瘋掉不可，怎麼著也要找個借口先離開一會兒，平復平復心情。
“請問，有人在家嗎……”
蘇玥正如坐針氈，忽然聽到外面雨聲挾着人聲傳進來，不禁大喜過望，道：“奶奶，我出去看看是誰來了。”
她興高采烈的去了，但不久，卻又垂頭喪氣的走了回來。
跟她一起進來的，是一個男人，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男人。當然，用這個“最”字修飾的前提是，坐在餐桌上的那個死變態，已不算男人。
不過，更為確切的說，跟蘇玥進來的男人，也不能算是男人，而是一隻禽獸。
禽獸的名字叫李小軍，其父李成是分管文化教育、衛生、食品藥品監督等方面工作的永方市市長，這個官二代，三十來歲，理着一個光頭，豬鼻大耳，看上去身高馬大的，氣焰不可一世、囂張至極。
記得有一回，奶奶給蘇玥介紹了一個研究生對象。蘇玥本來挺有好感的，就對着研究生笑了笑，誰知李小軍見了，二話不說，就把研究生給毒打了一頓，還大言不慚的說什麼蘇玥是我看中的女人，誰敢打她的主意，就是跟我過不去！
蘇玥常常被李小軍滋擾，但又不好得罪，她的事業才剛剛起步，尤其近期為了加盟開心寶，需要走程序、打關係，根本無法繞開李小軍父子。而李小軍確實也在這方面幫了她的大忙。
可是找幫手和找對象，壓根兒是兩碼事。
李小軍這個人自以為是，打架、賭博、嫖宿等等惡行，早習以為常……更何況，他對蘇玥也未必是什麼真感情。他所謂的追求蘇玥、喜歡蘇玥，只不過是一廂情願、蠻不講理的霸道的佔有欲，為的是在他的狐朋狗友面前，挽回自己的面子，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這一點，蘇玥自然早就看得通透，因此她對李小軍這隻禽獸，可謂深惡痛絕。偏偏她的老爸老媽勢利，對李小軍這樣的人家很是喜歡，常常找借口撮合。這一次，李小軍會突然出現在奶奶家，多半也是爸媽漏的口風。還好奶奶深明大義，是站在她這一邊的，要不然，她可能真的頂不住家裏的壓力，早晚得變成禽獸的午餐。
蘇玥絕望的在餐桌前坐了下來，眼下這形勢，是前有變態、後有禽獸，進、進不得，退、退不得，叫她如何是好？
“喂，李小軍，你來幹什麼，這裏不歡迎你！”蘇玥不知所措，胡婆婆卻是忽然不假辭色的拉下臉來，她對李小軍的印象極差。想當初，要不是這傢伙從中作梗，她的乖孫女早就和研究生成雙成對了，又怎會到現在二十五歲還嫁不出去？
李小軍撓了撓光頭，憨憨一笑，道：“奶奶，我是湊巧在青水村辦點事，眼瞅着下這麼大的雨，心裏擔心奶奶家的房子會不會出現什麼問題，所以就跑過來看看可以幫上什麼忙。至於玥玥嘛，我是真不知道她也在這兒。”
李小軍說完，就見胡婆婆的臉色緩和下來，心裏頭不禁感慨着：還是蘇玥父母支的招管用啊，也不用說什麼好話，也不用送什麼禮物，一句話就搞定了。而一旦攻破胡婆婆這個堡壘，那蘇玥就再也不能以此為借口，拒絕和他交往。
王順聽了李小軍的話，心中卻是冷笑不已。這明顯是李小軍一早就想好的說辭，而他的最後一句，更是畫蛇添足、自作聰明，將他來此的本意，暴露無疑。
王順本來不想多管閑事，尤其是蘇玥婆娘的事。但李小軍是別有居心，王順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着胡婆婆受騙。他放下筷子，道：“阿婆，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一個人幫忙足夠了。”李小軍懂得對症下藥，王順自然也懂得從胡婆婆的角度出發看問題。
“好，好。”胡婆婆本來還正犯難呢。人家李小軍畢竟是懷着好意上門的，若還像之前幾次那樣，把人轟走、罵走，未免太過不近人情。而且房子漏水的事情，可大可小，這麼多年的泥瓦木椽，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坍塌了。多個年輕人看着，心裏頭倒真能踏實許多。
不過現在既然“准孫女婿”發了話，胡婆婆就彷彿吃了定心丸，笑呵呵的道：“小軍，阿婆知道你貴人事忙，就不麻煩你了，好吧？”
李小軍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不好對胡婆婆發難，卻是居高臨下的俯視王順，冷冷的道：“你是誰？”
王順沒有理他，輕輕的笑了笑，拿起筷子，自顧自的吃菜。他是誰這個問題，李小軍沒有資格發問，更加沒有資格知道答案。
“啪——”
李小軍何曾被人這般無視過，心中火起，卻是忘了要在胡婆婆及蘇玥面前裝斯文，頓時凶性大發拍了桌子，道：“我是永方市市長的兒子，我問你話，你——是——誰！”
王順搖了搖頭，為之嘆然：無怪乎如今流行用“坑爹”及“拼爹”來形容這個資訊時代，原來都是讓這般孫子給害的。
這些孫子的層次，可要比京城那些公子哥差得遠了。在京城，凡是出來玩的公子哥，沒一個會傻到大喊大叫，說自己是某某某的兒子，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老爹再能拼，也總有比他爹更能拼的。相反，京城的哥們，通常都會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要的就是讓你看不出底細。
對方不知你的底細，自然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當然，這一種制衡之道運用起來，也是相當微妙，並非人人都能掌握，其中，當事人的自信及氣度，尤為重要。
若此刻處在李小軍位置的，是某位京城高官的公子，那他對面如此沉穩、淡然的王順，必然會慎之又慎、三思而行，在未清楚對方身份之前，哪怕被人嘲笑打退堂鼓也在所不惜，當然，前提是先找到台階，就坡下驢，不至於失了面子與聲望。
李小軍當然沒有這樣的境界，而他所在的圈子，估計也都是只會這般“拼爹”的孫子。
李小軍發了狠，最揪心是胡婆婆，最平心的是王順，而最開心的，卻是蘇玥——因為蘇玥聞到了濃濃的火藥味。
之前她還鬱悶着，不知該如何是好，但現在，這股火藥味，卻突然提醒了她。前有變態，後有禽獸又如何了？只要她運作得當，挑起變態、禽獸大亂斗，屆時不管誰輸誰贏，她都穩賺不賠——好一招坐山觀虎鬥啊，姑奶奶就是聰明絕頂，沒辦法。
想到這裏，蘇玥連忙搶在奶奶之前，向李小軍介紹王順，道：“李哥，他其實是我男朋友，你、你別為難他，好不好？”她說話時，語氣頗為為難，她的小手卻堅定的握住了王順的手，顯得深情不移。但她的心裏則尋思着：當初本小姐只看了一眼研究生，李小軍就將人暴打一頓，現在我再略施小計，激一激李小軍，他就一定會大打出手……好戲要開鑼嘍，打他，打他，打到他人頭變豬頭、人腳變豬腳……
“你說什麼！”
蘇玥暗自得意，在場的三個人，卻全都驟然激動起來。
胡婆婆的激動，是開心的要死：感謝老天啊，乖孫女終於認準對象了，這回孫婿茶總算有着落了。
王順則是揪心不已：妹子啊，你要拿我當擋箭牌，也別當著胡婆婆的面兒啊，你不怕她老人家誤會，到頭來撇都撇不清嗎！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咳，咳，怎麼這桌上的菜，一下子變苦了呢。
李小軍卻是一臉憤然，憋心加寒心：你個死賤人，是你說喜歡光頭，老子才去理成光頭的，現在老子理光頭了，你又看上別的蔥了？好嘛，你斗膽耍老子，等老子我先收拾了這顆蔥，回頭再收拾你！
“轟！！隆隆~~~”
蘇玥的話，着實威力不小，除此三人之外，竟連老天也激動得打起了響雷。而雷之天威，卻是將房內的火藥味沖淡了不少。
蘇玥應聲站起，臉色嚇得有點小青，奶奶說，下雨天說謊話，是會遭雷劈的，這雷該不會是……隨即她又安慰自己，以前說了那麼多次謊話都沒事，這次應該、估計、肯定也會沒事的。
然後她見三個人的眼光，都莫名其妙的看過來，於是連忙補救道：“李哥，您中飯吃沒吃？要不坐下來一起吃點吧。”她將李小軍拉到桌前，又避開奶奶及王順的眼光，對李小軍連使眼色——誰讓她剛剛自己嚇自己來的，現在只能及時更改策略，以便實現宏觀調控。
李小軍憤怒是憤怒，但理智尚存，見到蘇玥眼色，他似有所悟的坐了下來，添好碗筷，才吃沒多久，手機的信息鈴聲就響了起來。
他起先沒在意，這年頭垃圾短訊多了去了，吃完飯再處理不遲。
然後蘇玥就踢了踢李小軍的腳，道：“喂，你手機響了，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李小軍就道：“只是短訊而已，能有……”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因為蘇玥的腳又踢了過來。
李小軍就孺子可教的打開了手機，一看，果然是一條短訊，而且還是蘇玥剛剛發過來的：“李哥，對不起啊，其實這人不是我男朋友，他是奶奶硬塞給我的。我剛才之所以那麼說，只是想奶奶開心罷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那是我錯怪你了，對不起啊。”李小軍連忙回了一條短訊，對着美女，他偶爾也是很有風度的。
“嗯，李哥明白就好了，對了，你今天的光頭很有型哦……”
“是嗎，有沒有科比帥……”
“那當然是李哥帥了……對了，你面前的這個男人，我很討厭他，你一定要幫我好好教訓他啊……”
“我也很討厭他，你放心吧，老子非裝他麻袋、打到他跪地求饒不可……”
………………
這兩人一邊吃着，一邊暗通曲款，胡婆婆雖然覺得怪怪的，但不明就裏，也就沒有理會。不過坐在一邊的王順，卻是明察秋毫，蘇玥和李小軍兩人發的短訊對話以及內心想法，沒一個逃出他的法眼。
這倒是要好好感謝剛才那個響雷，無意間觸發了王順的龍魚訣。這是王順今天第二次觸發，而且恰巧都是在響雷之後，換句話說，龍魚訣的發揮，極可能與天雷有關。
不過這個問題，王順暫時無暇研究。
此刻，他要先應付蘇玥和李小軍這兩隻眉來眼去的壞東西。雖然雷聲過去三五分鐘后，王順的龍魚訣亦隨之消失，但能掌握到他們的陰謀，這就足夠了。
我王某人本來也不願多管閑事，但你們既然打我的主意，那我就只好對不住，先下手為強了。而對付這種狼狽為奸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一拍兩散、甚至反目成仇。
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道：“阿婆，要不你和蘇玥先上樓，看看漏水的情況嚴不嚴重。我打個電話馬上就來。”
胡婆婆自然說好，而蘇玥更是一個勁兒的心裏叫好。她方才已成功教唆李小軍去對付變態男，正愁怎麼支開奶奶、給兩人創造獨處的機會呢，沒想到這死變態反而自己提出來了。哈哈，這豈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嗎？
禽獸啊禽獸，給我狠狠的揍他吧！變態啊變態，你也要努力反抗才行啊！姑奶奶等你們的好消息啊！
蘇玥偷着笑，扶着胡婆婆上了二樓。王順計算着她們離開的時間，感覺差不多了，這才故作坦然的道：“其實我曾聽蘇玥多次提起你，說你在事業上很幫得上忙，但是感情上，她卻只對我一個人忠誠，對你只是出於敷衍。”
李小軍嗤之以鼻的道：“哼，她敷衍的那個人，是你吧！”
王順笑了笑，忽然故作神秘的道：“你有沒有覺得，今天蘇玥的衣着很特別？”
“那又怎麼樣？”
李小軍莫名其妙，但還是朝蘇玥的背影看了看，聽人這麼一說，他才留意到蘇玥的衣着，竟然是土裏土氣的阿婆裝，與往日裏富有活力的男性裝束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