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王顧左右而言他 翻箱倒櫃掀老底

第96章 王顧左右而言他 翻箱倒櫃掀老底

偷(投)訴信

旗環境保戶(護)局:

阿來夫,男,蒙古族,東南嘎查人。

本人草場愛(挨)着煤礦,他們的生活臭水排到草場內多年了,多次找過他們沒解決啊。

牲畜喝了毒水,怪異病咳嗽幾天了不停,死掉了8個大羯子。

要求規(貴)部門濕(實)地解決辦理賠償。

投訴信是岱欽替阿來夫寫的,語句不太通順,有多處錯別字。

最後的落款處是阿來夫用歪歪斜斜的漢語寫的名字,沒寫年月日,血紅的手印不偏不倚的壓在名字上。

巴彥德勒黑科長看完了笑了,把舉報信遞給了嘎查長。

“這不是明擺着睜眼說瞎話嗎?”

額日敦巴日也笑了:“前幾天他拿手機里的照片給我看了,煤礦的生活污水流到了草場,又騷又臭……”

小宋打斷了嘎查長的話:“他本人都不知道得了什麼病,就說是怪病,什麼怪病?一沒死二沒亡的,在草場上活蹦亂跳的吃着草。生活污水是達標排放的,有合格的檢測報告,澆花草樹木的水是清清的,到他嘴裏就成了臭水。”

巴彥德勒黑陰幹着臉:

寫個舉報信沒啥費用,拍個照片,一張紙兒,張口三分利,打一耙,撈一把。

生活污水站運行兩年了,水質達標,我清楚。

阿來夫這個假李鬼,碰上真李逵了。

又對額日敦巴日說,嘎查要跟牧戶多講講法律。

拿這事兒說吧,往小里說,是事實與實際現場不符,是心態有病,燙手的錢不能拿。

往大里說是誣陷和誣告,是犯法的。

來回600多公里,手頭的活兒推了再推,不來吧領導催着,來了吧哭笑不得……再寫這沒根沒稍的投訴信,我是不會信他的,也不會再來了。

額日敦巴日說:“反過來看是件好事,牧民的法律意識進步了,知道維權了。”

巴彥德勒黑後仰着,右手叉在腰窩眼,往上翻了一眼:“這也叫進步?拿別人的腿腳不當回事。腦瓜子裏咋想的,把自己當羔子了,頭伸進肚下面吃奶。”

嘎查長着點頭:“巴科長說的在理,沒事兒干蛋子痛,瞎倒騰。”

“不是我說的在理,阿來夫不佔理。沒怪罪嘎查的意思,孩子門外惹事,父母有幾個知道的。形勢變了啊,環保抓得緊了,和前幾年大不一樣了。”

小宋瞅着院裏的洒水車,說給額日敦巴日聽。

“巴科長是個中間證人。污水處理站沒一滴外流水,返回到了蓄水池澆樹和噴洒砂石路。那洒水車不是擺在那裏着好看的,花了13萬多。”

嘎查長捏着水質檢測報告,左上角蓋着紅色的CMA紅章,右上角紅框裏“正本”兩個字。

下邊有圓形的紅章,中間有紅色騎縫章,咋這麼多紅章。

蘇木的文件不比它重要,才一個紅圓章落在下面。

他聚起眉毛來端量着COD、BOD、SS、PH那些符號也鬧不機密,看了和沒看一樣。抬頭問巴科長:“這麼多的紅章啊,有蒙文的嘛。”

“元素符號,全地球長得都一樣,沒第二個模樣。別小看這些數字簡單,那是用酒精燈煮着燒杯算出來的,錯不了的。”

嘎查長笑了:“那倒不會,不會。”

小宋有意在巴彥德勒黑眼前丟額日敦巴日的丑。“隨口喊瞎話,丟嘎查的臉,啥素質啊?顛倒得了黑白嗎?假李鬼碰到了真李逵。”

這一下爽死了岱欽。

他幫阿來夫追回了9號井草原的補償費,阿來夫覺得姐姐是伊日畢斯的大嫂,是一家人,回到手裏的錢一把揣進兜里,一個崽兒沒到岱欽手裏。

岱欽這人心眼小的連根羊毛都穿不過去,別看他人長得腰圓膀粗的,自己貼上臉一趟一趟的跑,窩在肚裏的氣一直沒撒出去,沒少挨媳婦的嘮叨。

本來是井下水排到了草場上,他故意在舉報信里寫成了臭水。

牧場裏的雪除了背山包和低洼的溝里能見到外,硬硬的草茬兒露在了星星點點薄薄雪的上面。

枯黃的一片沒有大雪的遮蓋,阿來夫在馬背上聽不見馬蹄刨雪蓋的響聲,沒有了往常年的味道。

羊兒沒喝到冰雪水,吃起草來也不帶勁兒,肚子癟癟的屁股也不圓,貼不了膘兒。

不下雪,習慣了冰雪嚴寒牛羊,少了白毛風倒不習慣了,羊群啃掛滿了灰塵的草,死掉了7隻。

巴彥德勒黑在草場裏溜達,瞅着黃黃的草場,跟小宋說:“這大冬天的,雪沒蓋住草尖,少了白毛風,熏皮袍子排不上用場了,狐狸帽子也閑下了。”

阿來夫的老婆孩子去了礦山上班,自此以後不提礦山的事了。

他瞅着小宋說:“……雪下的小,沒冷下來,細菌病毒啥的沒凍死,牲畜感冒的多。沒雪哪來的雪水啊,羊草也洗不幹凈,吃進肚裏能不生病嗎?白毛風小了,外蒙那邊的雪刮不過來了,看不到馬群立在白毛風裏一動不動的樣子。‘卧羊’埋不住了,沒好事,壞事倒是一個接着一個來。”

岱欽說:“前年的雪大,‘卧羊’埋在哪?雪化水了也沒瞅見。”

小宋把阿來夫喊過來了。

巴科長從包里拿出了檢測報告,用食指捋着一行一行地說:“水都達標,哪來的臭水?這事不要做了,夜裏睡不着,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外人看不見。”

阿來夫說:“沒臭水,那草能死掉嗎?”

巴科長說:“事早過去了,補償的錢拿了,也查體了,還要幹嘛呀?”

額日敦巴日想念他的父親了。

草場不分到戶,游牧多好啊,勒勒車拉着氈房,趕上羊群,到水草好的牧點去……

眼下是一根針四五根線擠着過,牧民嘮叨,蘇木在後面不是和稀泥就是吆喝。

礦山煤礦和油田擋着路,這個吃了虧,那個佔了便宜,嘎查夾在中間沒法扯平啊。

巴彥德勒黑把舉報信捏在手裏來回煽動着,來前局長交代了,要通着嘎查和煤礦的面,把舉報的人找過來,把問題扯擺清楚,避免同一個問題重複舉報。

他說:“把舉報人喊過來,讓他瞅一眼檢測報告。”

對隨他一起來的小夥子說,“把詢問筆錄讓宋處長看看,沒差錯的話,在被詢問人後面,簽字按個手印。舉報人過來了,也做一個筆錄,回去存檔。”

阿來夫結結巴巴說了幾句不說了。

巴科長讓小夥子領他去了隔壁,小夥子問:

“煤礦有幾個口往草場裏流水呀,流了多出時間了。”

“好多個,3個,5年了。”

“為啥等到現在才舉報?”

“大羯子咳嗽死了幾個,是喝了礦井裏流出的毒水。”

“死了幾隻?”

“5個,還有2個羔子。”

“不是8個大羯子嗎?”

“不是。紙上不是寫的嗎?磨磨唧唧的。”

小夥子瞪大了眼:“紙上寫的是8個呀。紙上寫的是生活污水,咋的是礦井裏的水呀。”

阿來夫說:“鐵管子裏咕咚咕咚流出的水啊,假不了的。”

“礦井裏的水都凈化處理了,開現場會之前,你親口喝過了,沒毒死人,反倒毒死羊了?”

阿來夫搓着手不說話了。

小宋問:“那天你是搶着喝的,明知有毒,幹嘛要喝啊。你說的和舉報信上寫的,不是一回事,驢嘴不對馬唇。”

小夥子又問:“別著急,慢慢想,有啥要補充的嗎?”

阿來夫直着眼:“就這些,沒了。”

最後小夥子說:“以上你說的沒假話吧,沒有的話,在我手指的地方,寫上你的名字。”

阿來夫害怕了起來,低聲問:“我沒犯事啊,不用呀。”

“沒說你犯事呀,這是手續。你不簽名字,局長不相信我和巴科長來過了。”

本以為很輕鬆的一件事,做完筆錄就能回去了。

瞅着阿來夫一筆一筆寫着歪歪斜斜的名字,和舉報信上的不是一個人寫的。

小夥子瞅了一眼:“咋回事?字寫的也不一樣你說的和舉報信上寫的是兩碼事呀?”

“啥兩碼事啊,礦井鐵管子裏咕咚咕咚流出的水啊。”

“那水臭嗎?流了5年了,也沒見牛羊毒死的。這紙上寫的是生活臭水,嘴裏說的又是鐵管子裏的水。”

小宋說:“別費那個口舌了,名字寫的都不一樣,問到天黑,也說不明白。”

巴科長着急回去:“鐵管子裏流出的水沒毒啊,死掉的羊和這水貼不上邊,你賴不到一分錢。”

阿來夫跟在他們的屁股後面進了辦公樓。

小宋說:“這礦井的水和生活污水的檢驗報告都合格和達標,你寫了誣告信,要負法律責任的。”

阿來夫慢慢退出了門。

他出了大門給岱欽打電話:“幹嘛要耍我啊?為啥把水管子裏的水寫成臭水?他們要抓我進去,說是誣告。”

“說啥,你讓我寫的狠一點,我完全按你說的寫下來的。”岱欽說的是實話。

阿來夫住下了腳步,張開了嘴又閉上了,抖了抖了肩:“得志時送駱駝,不如落魄時送根針。”

岱欽找理由開脫他:

你讓舉報信給框死了,跳不出圈外。

管它是啥水,不能流到草場裏,流走了草籽,臭水和水管子裏的水都是水。

你給我一百個套馬杆,也捅不到星星和月亮。

那不是一瓶酒,我沒錢,能借錢買回來,或是賒賬。

阿來夫鬧不機密好賴扯在一起是親戚,親戚不幫親戚還算親戚嗎?

電話里喊着:“幹嘛要涮我,我不欠你的錢。你寫的那張紙,是一頓酒換來的。”

“沒說欠我的錢啊,是親戚才替你去油田跑了幾趟腿。不是親戚,你雙手捧着錢僱人,也沒人跑這個腿,拿我當羊倌了,花錢就能僱到?”

阿來夫的話,岱欽的老婆伊日畢斯從頭頂涼到腳跟。

從岱欽手裏奪下電話,低着嗓門點着她侄女其其格的名字說:“其其格的舅舅呀,你這話說的不在理。不看我大嫂的臉面,其其格的姑父幫忙跑腿跑出冤讎來了。”

阿來夫不收頭:“岱欽背地裏撩我絆子,幹嘛把井下水寫成了臭水環保局的人說我是誣告,要抓進去的。”

伊日畢斯尖聲喊着:“有尿自己寫去呀,你說的不好,調過頭來倒打一耙子,幹嘛要賴人。”

“你,你--胡攪蠻纏。尼--”阿來夫把“尼瑪的”三個字吞進了肚子裏。

伊日畢斯揭開了查娜的老底兒。“我,我……咋的啦。牛羊在一個地方吃順口的,也要換換口味。心裏裝着兩個男人,耍破鞋。”

阿來夫想起了姐姐說過的話:“你腚底下也不幹凈,岱欽不是你第一個人,賊喊抓賊的。”

伊日畢斯氣歪了頭,怪罪阿來夫的姐姐說了自己過去的事,把腸子裏那些彎彎曲曲的髒話一口一口的擠了出來:

你媳婦和閨女咋去的礦山?一個被窩裏睡覺換來的。

豁出東西換回來的,不稀罕,一垛爛糞磚,不眼饞。

賭錢的爪子,養漢的胯子,兩樣全佔了,都替你抬不起頭來。

岱欽像白毛風裏的馬,側着耳朵一動不動聽得一句不漏,比吃了蒼蠅還噁心。

他拽下黏在伊日畢斯耳邊的電話,喊着說:“阿來夫呀,胡咧咧啥呀,她哨你,你羞她的,有意思嗎?哪句話是真的?把嘴放在羊腚上,能下雙羔嗎?”

阿來夫醒過神來,橫着臉說:“把你帶毛的嘴立起來,也生不出小孩。”

我用碳素筆敲打着煙缸,沒料到半路跑出個岱欽來,差點把帽子扣到巴雅爾頭上。

阿來夫有啥不知足的,放下筷子就罵娘,他是吃飽撐了。

巡邏隊撿回了他一條命,反倒寫了舉報信。

我半睜半閉着眼,手指交替叩着桌面問嘎查長:“一百個理由我也想不通,阿來夫在揣摩什麼?今天舉報了煤礦,明天就能舉報礦山。”

牧區這幾年的怪事多了。

狐狸明目張胆的咬羊了,老鷹從狐狸嘴裏叼走了羔子。

嘎查長也沒鬧不機密:“岱欽幹嘛要把井下水寫成臭水?”

我睜開了眼:“不是他寫錯了,是躲在後面使壞,沒安好心。他是想錢思厚,思錢想厚,沒長拿錢的手啊。”

嘎查長說:“蛋球的事,讓岱欽敝遠了。羊吃硝不掉牙,吃草貼膘;他說了不該說的話,我要掰掉他的牙。要逆風圈羊圈起他,不讓他順着巴雅爾這股風跑遠了。”

我瞅着杯里上下飄動的茶葉:“不要把人一眼瞅到底,人是會變的。路是阿來夫走的,怨不得任何人。”

嘎查長擔心查娜的活兒干不長遠了。

我半笑着說:“水泡子裏的魚和這茶遊動的一樣,魚絲毫沒感覺到水對它有養育之恩。魚長大了,水淺了,下一步就要進油鍋里了。礦山不養白眼狼,要是不幹好事,讓他媳婦和閨女一塊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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