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井下出了事故 俄日和木死了
地表的四個探槽和井下+155米中段探礦天井,是我生日那天一塊開工的。探槽挖好后的第二天,俄日和木從天井裏掉下跌死了。
工作服那件事,俄日和木替巴雅爾背了黑鍋。
一個月前,巴雅爾請了工區長一頓酒,俄日和木來井下幹活了。
他瞅着俄日和木血肉模糊的臉,流下了淚水,到井下幹個不到一個月,稀里糊塗丟了命。
我的腦瓜子脹大了,有文件規定,只要出現一起1人的工亡事故,一律停產整改6個月。
停產整改期間暫扣安全生產許可證,停止供應火工品。
復工前,安監局委託第三方評價單位到現場核查,出具安全現狀評價報告書,驗收通過後方可恢復生產。
這一停產麻煩事一個接一個來了,沒事幹了人都回家了,不能老在家閑着,有人去了別的礦山了,復工了缺人手。
俄日和木的屍體沒出井口前,高擁華第一時間關閉了礦區網絡和井口的鏡頭。
安全生產部經理高唐通知外委工程隊,銷毀死者的二三級安全培訓記錄和工資發放單。
入礦的一級培訓記錄,翻爛了柜子也沒找到,我懸着的心才落了地。
日頭落山了,趁黑送到了醫院,通過熟人找到了分管的李院長。
高唐在衛生間裏塞給李院長一個紅包,出了門又在門后塞給了急診室主任一個。
死者的妻子在急診室外呼天號地的哭着,一個高個子紫銅色臉膛上佈滿了長長的絡腮鬍子,扯着哭聲不斷的姐姐去了大院。
走廊里長長躺着一個大活人,急診室的人,進不來,出不來。
工區長和兩個小夥子攙扶起走廊里躺着的那個人,看模樣應該是俄日和木的大哥,一起進了急診室,在醫生出具的那份“腦溢血突發死亡”的診斷報告上籤了字。
小夥子按着主任指的方向去辦理了死亡證明,一起進了麵包車裏。
高唐扯着絡腮鬍子的大個子說:“人已經走了,入土為安吧。去賓館住下,有事慢慢說。”
俄日和木的行李箱裏有沒吃完的降壓藥和降血栓的葯,藥瓶的下面壓着一份查體報告。
巴雅爾把查體報告連夜送給了高唐住的賓館裏,報告的日期是入礦前一天,血壓是150--189。
看着這血壓的指標,我心裏又輕了一步。
絡腮鬍子的大個子瞅着高唐說:“人丟了,孤兒寡母的。我姐姐身體有病,孩子沒活干,以後的生活咋辦啊,不能在家裏張着口等食吃呀。”
高唐點着頭:“男孩還是女孩,回去跟領導說一嘴,也不一定能成。有合適的機會,幫你記着哈。”
“是個外甥,人高馬大的有力氣。”
場面緩和了下來,那木拉圖用蒙語安撫着俄日和木的妻子:“你就放心吧,經理也說了,給你記着,有合適的機會讓他過去。走着吃總比坐着吃強,我記下了大哥的電話了。”
“他有高血壓的毛病,不同意他去礦山干那活,沒想到會……”失去丈夫的妻子啼啼哭哭的抹着淚,軟綿綿的倒在了床邊上。
俄日和木的大哥和舅子看完了賠償合同,嘀咕了一陣子。
絡腮鬍子把姐姐扯到了自己的房間,把他倆商量的意見嘟嚕了一遍,姐姐對124萬的賠償價沒提啥,只說了兒子工作的事。
按下葫蘆浮起瓢,醫院那邊的事處理完了,岱欽站出來起鬨了。
獺子窩的出口離自己草場的邊不到三步寬,在自己草場裏多好呀。
他眼紅瞅着阿來夫的錢,恨不得抓一半塞進自己的兜里,把俄日和木的死全推到了阿來夫頭上。
他指着溝槽:“挑斷了龍骨,死了人,有些事是扭不過去的。”
嘎查長額日敦巴日說:“嫌沒攤上麻球煩?積點口德吧。好賴租了你的草場,人走了說這話。溝槽,在草場裏;人,丟在井下,能扯到一起嗎?臉皮像腳後跟上的老皮,用刀子也剮不出點血色來,沒心沒肺的。”
“正是租了我草場,才恨他。他死活不讓進場打鑽,達來哥沒少罵我,替他背黑鍋了。”
額日敦巴日知道岱欽怕我,硬着口氣說:“人走了,氣啥?再說了阿來夫惹你了,還是傷你了,龍骨在哪,咋就挖斷了?這話灌進林礦的耳朵里,可賴不到我呀。”
岱欽哭了,盯着嘎查長說:“就算是一把臭屎,也要抹在你身上。要臭都臭,要香都香。你閨女烏雲青上班了,那個男羊女羊的傻姑娘,也上班了。查娜又回去了,搬進了礦山住了單間。我孩子落單了。”
“礦山不是嘎查開的,這事怨不得我。扯着我的手不放,有啥用?”
岱欽在嚇唬嘎查長;“你拿着假收據去油田顯擺,幫阿來夫討回了錢,腚後面有尾巴,雪地上走一遍,沒腳步印算我白說了。”
額日敦巴日有意向他傷口上撒鹽。
“憑啥說是假的,拿假收據討回錢來,那才有尿。有尿,把憋在家裏的孩子塞進礦山啊。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清鼻子還能流死人?摸一把鍋底沒有不黑手的,你也不是沒去過油田。”
岱欽心裏認輸,嘴裏說著硬話:“這話不是糖,甜不到我心裏,就算是塊糖,我也不稀罕。”
額日敦巴日向前逼近一步:“有病吃藥,沒病吃啥?依你這麼說,感冒藥到了失效期前,沒感冒也要把葯吃掉。有尿,讓礦山去你草場多挖幾個探糟,那錢來得快。”
這話比葯還管用,一下子治好了岱欽的心病,嘿嘿笑了。
嘎查長想到了閨女烏雲青從球磨工到穿白大褂的化驗員,最後幹上了會計,一步比一步高,抿着笑嘴說:
“孩子斷奶,不要捨不得一兩天的哭聲,熬過就好了。我是騎着駱駝趕上羊,一年更比一年強。”
一大早起來,我在鼻子兩邊的凹槽里上下磨蹭了十來下狼牙,在手裏左轉着右旋着,轉着圈瞅着油光光的滑面和退色變淡的血橫紋,包銀的狼頭端端正正掛進了胸前。
右手揉動着狼髀石,嘰里旮旯響着,慢慢張開半睜半閉的眼,鼻子頂在狼髀石上嗅着淺淺的腥臭味兒。
我問着:“+155米探礦天井掘進了23米,這茬炮停下吧。順着沿脈往前邊追一追,控制一下礦塊長度。頂幫用串帶和錨桿支護好,這茬口上千萬不能出事了。”
高唐爬梯子上去看過,岩性太破碎了,空間太窄了,錨桿和串帶沒法支護。
俄日和木不是從天井裏跌下來的,在底口扒渣子,頂幫落下了大半礦車渣子,卧在那裏埋住了。
高唐在井下跟出毛工統一了口徑,死者是高血壓頂破了血管,從23米高的梯子上落下來的。
這是病故算工傷,不是事故,也趕巧了,他有高血壓的毛病。
這是禁忌症,不能下井,尤其是爬天井。
巴雅爾也算是幫了一把,要不然看不見他的查體報告。
我對高唐和鄭傑說:“你倆去工區那邊開個會,強調一下安全,要內緊外松,穩定好礦工波動的情緒,按這個口徑,不能有第二種聲音。”
當天呼和巴日的電話就過來了,說有人舉報礦山出了事故,人是從天井裏滾了下來。
“林礦呀,安監局的人下午去礦里,有人舉報,要去查實啊。是舉報到12350的,那人的話硬硬的,查不實就向盟里舉報。”
我擔心的事還是來了,隨口問了一嘴:“都誰過來?高局長也來嗎?”
呼和旗長說:“有啥擔驚受怕的,舉報有幾次是真的,挖礦哪有不死人的?飛機也有從空裏掉下來的時候,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戰爭哪有不死人的,後院不起火,家屬不反水,能有啥事?”
我轉念一想,過來也好,調查清楚了,心裏都亮堂了,說三道四的人也就沒有啥說的了。
擱下電話,按了一下胸口上狼牙,看來以後要常掛在脖子上,今天戴上了,安監局的人沒跑到,呼和巴日就說那舉報是假的,真是辟邪去災啊。
高唐冷靜下來又前前後後檢查了一遍,俄日和木的二三級培訓考試和工區下井記錄等情況全銷毀了,蘇木邊防所里也沒有俄日和木的入礦信息。
安監局的人在會議室里查看了一些情況,又到蘇木邊防所查了一下人員暫住登記情況,也沒查到俄日和木這個人,一個多鐘點就返回去了。